第十章蘋果
津北的冬天不太好熬,冷就不提了,隔三差五會刮幾股妖風(fēng),吹得人東倒西歪,得縮著脖子弓著腰,減少與寒風(fēng)的接觸面積慢慢前行。 昨夜下了大雪,天還沒亮,不同類型的清雪車就開始清雪作業(yè),早班的環(huán)衛(wèi)在刺骨寒風(fēng)中用鐵鍬清理著殘余雪塊。 柳景儀坐在寬敞的后座上,車內(nèi)空調(diào)暖風(fēng)開得足,手腳生熱。疲倦的眼睛略微偏向車窗,視線掠過一座座路燈下被凍得瑟縮的身影。 往日高速運(yùn)轉(zhuǎn)的腦子此刻像生銹腐爛的齒輪,夜晚的高度刺激后,余下的是乏力、困頓的身體。 庾伊的身子像被人摁在鵝卵石上翻來覆去折迭了幾個回合,腰不是腰,腿不是腿的,尤其是頸側(cè)被咬的位置。 柳景儀發(fā)來了兩條消息。第一條是早上發(fā)來的,說的是她起床后看到島臺上有一袋蘋果,猜想是庾伊買來的,見長得紅潤喜人,適合被吃,遂拿走一個,當(dāng)做飯后水果。句末還提到了昨天在班里收到的蘋果,她們兩個人肯定吃不完,便打包送給了每日接送她的張姨。 第二句是在中午時分發(fā)來的,在長度上就跟第一句不太一樣,言簡意賅地表示,“很甜?!?/br> 原來都已經(jīng)下午了。 庾伊看著那數(shù)行方正的黑體文字,心里列舉的“柳景儀幾大罪狀”一瞬間煙消云散,深藏暗涌的尷尬也無影無蹤。 什么啊…… “適合被吃”、“遂拿走一個”、“很甜”。 庾伊咬著下唇,眉眼彎起,捂著被子狂吸兩口氣。 回了消息后,感覺身子都輕了兩分。按著頸間的咬痕去浴室收拾散落的睡衣,又準(zhǔn)備出臥室拿柳景儀的睡衣一起洗。 結(jié)果一開門,腳差點(diǎn)踢著個東西。 地上放著一個正方塊狀的首飾盒,下面壓著張寫了字的紙片。 【另一個禮物。】 庾伊捏著一條用傳統(tǒng)回形紋路編制出來的紅手繩,系在腕間。手繩柔軟,顏色鮮艷,系在白皙的腕子上猶如落在雪中的紅梅。 庾伊抬手,對著窗外的自然光,拍下一張照片發(fā)給柳景儀。 下一秒手機(jī)進(jìn)來微信的視頻邀請,是奶奶。 庾伊一邊重新收拾睡衣,一邊接了視頻給奶奶打招呼,印了一張笑臉在屏幕上,不讓鏡頭向下窺探夜晚的瘋狂。 “乖乖啊,”老太太在鏡頭另一邊扶了下眼鏡,“吃飯了嗎?” “吃啦?!扁滓拎忄忄饷钪?,除了拿柳景儀睡衣時,撒謊都沒紅的臉紅了一會兒外,其余的一切正常。 “要不要奶奶給你和景儀找個阿姨照顧你們呀?” “……不用吧,”庾伊停頓了一下,“我姐白天不在家里吃,晚上回來餓了的話,宵夜簡單,我和她都會煮。我自己就和以前一樣,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找阿姨的?!?/br> 老太太在那邊笑著夸她,“好獨(dú)立呀?!苯Y(jié)果剛夸完,眉梢就漸漸地塌了下去。 庾伊想,還是昨晚的事。 老太太說話沒再拐彎,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昨晚的事,“昨晚是奶奶說錯話了。”臉上露出幾分愁容,“你mama打電話和我講了,景儀的奶奶……是一個月前去世的,走得挺突然,景儀住校,一兩個星期回家一次,最后一面也沒見到……” 柳景儀站在醫(yī)院長廊里的照片畫面又浮現(xiàn)在眼前,庾伊神色忽然僵硬,心里一時也說不出什么滋味。 老太太又接著說了些什么,庾伊默默地聽了一會兒,崔鏡的那句簡短的陳述“她在那邊過得不容易”,柳景儀十九年的大致經(jīng)歷慢慢在她面前展現(xiàn)。 童年易過,童年也難過。有人幸運(yùn),順風(fēng)順?biāo)?。有人不幸,不該嘗受的卻嘗受了遍。 老太太實(shí)在沒辦法心平氣和地講,說到柳景儀十二歲喪父,那個男的活著的時候?qū)λ缓脮r,表情變得復(fù)雜。 庾伊沉默半晌,哽著聲音問了一句,“怎么不早點(diǎn)接她回來?” 老太太也沉默。 “奶奶……”庾伊平靜下來,眼皮卻一抖一抖地,眼睛看看屏幕,又往下一垂,難過又克制,“我、我只是不明白。” 老太太一口氣嘆兩個音,也不知道有多少遺憾。眼睛濕潤,抬著耷拉的眼皮好像在回憶過去,“不好弄明白的呀……當(dāng)年鬧得亂,你媽和你爺爺大吵幾天,他一直理解不了素日聽話懂事的女兒怎么隨便談了朋友就懷孕還要生下來,我也和你爺爺吵,怪他之前把琇琇逼得太緊了,非要找什么上門女婿讓剛畢業(yè)的琇琇去相親。我忍著氣去哄琇琇把孩子流掉,就當(dāng)這事沒發(fā)生過,琇琇問我,沒發(fā)生過的意思就是她還得乖乖去相親對嗎?” “不想聽到的真話最難聽?!崩咸嘈?,看著屏幕里年輕的后輩。 “后來孩子生出來,琇琇回家,問她什么都不講,我們?nèi)齻€人又開始吵,鬧來鬧去總也繞不開‘丟人、親生的’這種字眼。過了有一個星期,那個男的來要錢,他看得出來琇琇回家好多天都一直沒動靜,估計(jì)就是不想要孩子,他為了錢愿意養(yǎng),而咱們家剛好有……我不同意。我想著孩子是親生的,我們就養(yǎng),耽誤琇琇的未來的話,我們就說孩子是我和你爺爺抱養(yǎng)的就好?!?/br> 但奶奶的想法沒實(shí)現(xiàn)。 十九歲的柳景儀驗(yàn)開指紋鎖進(jìn)入了親生母親的家,家里有一位比她小一兩歲的meimei。meimei是剛認(rèn)識沒幾天的,表面愛笑,笑得像個沒心事的。 “晚上好?!绷皟x拎著書包走過玄關(guān),語氣柔和地向沙發(fā)里窩著的人打招呼。 那人反應(yīng)有些遲鈍,可能等她等得淺睡了一小會兒,頭發(fā)更蓬松了,像個炸了毛的小動物。 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手臂線條順滑,搭落在沙發(fā)靠背上,右腕上系著一根精致的紅色腕繩,紅得奪目。 庾伊半睜著眼歪著頭看她,目光柔軟。 柳景儀信步走去,庾伊的目光隨著她,看她放書包、解圍巾、脫外套,最后坐在了身側(cè)。 庾伊側(cè)身抱住她,輕聲重復(fù)了句,“晚上好。”說完又像是個要表達(dá)親密感情的鳥獸,蹭她的耳鬢。又刻意地將右腕沿著她的左臂滑,滑到手心,讓她摸她的腕子。 摸到了嗎?庾伊蹭了蹭手腕,張開五指擠進(jìn)了柳景儀的指縫,十指相扣永遠(yuǎn)都在表達(dá)親密的感情。 柳景儀的左腕上好像也有一根軟繩,庾伊想抬手去看,柳景儀就笑出了聲,好像在笑她的小心思。 笑完又開始解惑,“我老家那邊的老人說親生姊妹可以戴一對紅繩,寓意很好?!?/br> “姊妹嗎?”庾伊想,那像她們這樣的姊妹會不會破壞這對腕繩美好的寓意啊…… “嗯,姊妹?!绷皟x回答完,便想脫出懷抱,“我得去寫……” “等會兒,”庾伊扣著她的五指,語氣剛強(qiáng)硬了一下,下一秒又輕下去,“等會兒嘛,我想抱你,想……和你接吻?!?/br> 其實(shí)她接著抱,直接親也沒關(guān)系,反正柳景儀最后都會接受。但她非要瞬也不瞬地看著柳景儀,想得到允許。 柳景儀沉默片刻,肩膀一松,往后靠,柔軟的腰肢凹出一個適合被擁抱的弧度,算是默許。 庾伊看著她的唇,印上自己的唇瓣,上身前傾,壓著她倒在沙發(fā)上,然后才擠進(jìn)對方的舌腔。 溫?zé)岬耐孪⒔豢?,庾伊對這種事莫名地有天賦。她能感受到柳景儀在接吻時更喜歡輕柔一些,便小心翼翼地侵入,小心翼翼地掠奪,勾著對方的舌尖,撫著對方的發(fā)際。 手臂屈起被壓在耳旁,十指相扣,腕繩互磨,似血交纏,柳景儀漸失了對身體的控制,卻得了呼吸的能力,原來是那個人得寸進(jìn)尺向下挪去。 衣領(lǐng)被手指勾著挑開,溫?zé)岬纳嗉饴蝮履且恍∑∧w。 “夠了……”柳景儀重重地喘了口氣,胸腔輕顫,被扣的五指握緊了對方,“庾伊……停下……” 柳景儀偏著頭呼吸,羽睫顫個不停,庾伊貼著她的胸口,聽話地沒有再繼續(xù)。 只是抱她更緊了。 胸腔被壓,柳景儀的心臟突突地跳動,快得讓人心亂,氣息也亂,嘴里倒是溢出幾聲淡淡的笑來,“還以為經(jīng)過凌晨的事,你今天會害羞呢?!?/br> “不一樣?!扁滓谅裨谌彳浝?,不想動。 “嗯……好吧,是我害羞了,有點(diǎn)熱,”柳景儀正經(jīng)著聲音,拍了拍庾伊的肩,“放我起來,我要去吃點(diǎn)涼的?!?/br> 柳景儀站在廚房,摸了摸過熱的臉頰,隨手從冰箱里拿了杯酸奶貼住臉來快速降溫。 接吻會使交感神經(jīng)興奮,會臉紅心跳,不受人的意識支配,和運(yùn)動后的情況一樣。 涼透的酸奶盡職盡責(zé)降下了她的臉部溫度,但她沒有要喝的意思,而是用清水洗了一個蘋果,轉(zhuǎn)身往回走。 庾伊坐在沙發(fā)上,手背貼著嘴,肩膀聳動,還在笑。柳景儀默默地走到她跟前,遞給她酸奶。庾伊換成抿著唇憋笑,手把酸奶瓶身攥得緊緊的。 柳景儀眼神無奈看她,在一旁坐下,啟唇咬了一口蘋果,清脆甘甜。 庾伊又手欠地去摸她的臉,涼的,摸完又笑,憋得痛苦。 柳景儀不以為意,轉(zhuǎn)而問,“《圣經(jīng)》中夏娃和亞當(dāng)所吃的‘善惡樹’果實(shí)又叫什么?” “呃……”庾伊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禁果?” 柳景儀眼角漫上笑意,嘴角微微抿著,也像是在憋笑。庾伊愣怔著把視線移到柳景儀手中的蘋果上。 ?。?! 柳景儀你也太蔫壞了吧。 西方眾多說法把蘋果等同于“善惡樹”的果實(shí),而現(xiàn)代又常以“偷食禁果”來暗喻一些不被接受的性行為,更何況她們是親姐妹。 只見柳景儀逗完人就要走,面紅耳熱的庾伊趕緊攔住。攔人的這會兒說話磕磕巴巴的,“既、既然這樣,你……你怎么一個人吃?” 柳景儀嘴唇一啟,做恍然大悟的表情,拿著蘋果往庾伊唇邊遞,“咬一口?” 咬就咬。 柳景儀眸光清湛,看著meimei低下頭顱,扶著她的手咬下一口“禁果”,眼睫一抖,忽然又笑了,笑得像條不懷好意處心積慮的蛇。 什么樣的傻meimei啊,真當(dāng)夏娃亞當(dāng)吃果實(shí)呢? 明明是蛇引誘的夏娃吃下“禁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