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凌在九點下班。

    她走出奶茶店，路過隔壁旅店門口時，看到姜呈站在路燈下。

    區(qū)別于其他的小混混，他站得很直，沒有倚靠著墻壁或者燈柱。

    電子煙的燈在他指間閃爍，白色的煙霧裊裊升起，他深邃俊朗的容顏在昏暗的燈光之中半明半暗，讓他看起來格外……迷人。

    當(dāng)然，左臂上的紋身，也更顯詭譎可怕。

    她收回不聽話的視線，看著自己前方的路，繼續(xù)走路。

    路過他的時候，她聞到晚風(fēng)送來的淡淡的煙草味道，還有一種冷淡苦澀的香調(diào)。

    她并不能分辨這種味道，因為這已經(jīng)超過了她的認(rèn)知范圍，但是，很好聞。

    他并不是一個常見的小混混。

    這點，在他隨口說出那段關(guān)于自己名字的介紹時，她便已經(jīng)明白了。

    很神奇，他會出現(xiàn)在這么一個與他格格不入的地方。

    身后傳來腳步聲，平穩(wěn)且規(guī)律。

    莊凌停住腳步，轉(zhuǎn)過頭，果然看到他跟在她的身后。

    “你要做什么？”莊凌抓緊自己手里的袋子。

    帶著滿臂紋身的兇戾男性，在夜晚是很危險的。

    她并不確定自己能跑過他。

    “檸檬水?！彼南卵劢堑痛?，像是一只飽餐后饜足的野狼，懶洋洋地說道，“我沒付錢?！?/br>
    “那是我請你的?！?/br>
    莊凌禮貌地微笑，并不想和他起沖突，客氣地說道，“你不用給錢的。”

    難道他看上了她？

    這個可能讓她更加警惕，已經(jīng)開始在腦海中回憶附近的地圖。

    “呵?！?/br>
    他短促而輕淺地笑了聲，“你不用敬稱了?！?/br>
    似乎沒生氣。

    莊凌下了這個判斷，緩步向前走，很小心地遠(yuǎn)離他，平靜地解釋道：“因為你現(xiàn)在不是客人。”

    她并不想跟他做太多的糾纏。

    她一天的時間安排得很緊。

    九點半需要到給她住處的小超市接班，在十二點前還需要抽空洗衣服洗漱。十二點到八點是她的睡眠時間，九點半需要再來奶茶店上班。

    只有這樣的工作時間才能讓她在暑假攢夠能夠補充獎學(xué)金缺口的生活費。

    身后的男人……或是少年？在她快步走路后，依然保持了兩米左右的距離，一路跟著她來到了她打工的超市。

    超市的老板娘是個兇巴巴但是人挺好的中年婦女，讓她免費住在倉庫的一角，不收她的住宿費，還每天給她三十塊的工資。

    對于還不滿十六歲的她，這是個非常合適的工作，和每個小時八塊還包兩餐的奶茶店工作一樣。

    莊凌踏入超市時總算松了口氣。

    平時需要二十分鐘的旅途，她只用了十分鐘就趕完了。

    她笑著和老板娘打招呼，動作利索地整理超市的貨架，幫著盤賬，計算各種貨品的消耗和補充時間——后者也是老板娘愿意給她這么高工資的原因。

    忙來忙去，等她終于忙完時，已經(jīng)快到了晚上十點。

    這會兒也沒多少客人，莊凌守著店，坐在柜臺后計算自己的開支。

    奶茶店的工作每月休兩天，她一直不休息的話，到七月底總共能工作二十五天，每天八十塊就是兩千，超市的話能夠收入七百五，加起來是兩千七百五。

    早餐每天兩塊的大饅頭，總共五十塊，午餐和晚餐店里提供。

    衣服需要買兩件新的，奶茶店附近的服裝店的阿姨說可以把去年沒賣出去的低價清給她，三百塊大概能買兩條長褲一條短褲還有三件T恤外加兩件新的小背心和幾條內(nèi)褲，嗯，還可以加上一件外套。

    七月能夠結(jié)余兩千四百塊，八月能全部存下來，這樣大概就有了五千多塊。

    下個學(xué)期能夠拿到的獎學(xué)金有三千塊，在學(xué)校里每個月支出大概只有六百塊，五個月算三千。

    到了寒假，她就滿十六歲了，工作選擇會變多，到年底存款說不定能破五千？

    莊凌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喜悅。

    她很喜歡存錢，存錢能夠給她帶來面對未來的底氣。

    “你不休息？”

    頭頂傳來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

    莊凌心中一凜，飛快合攏自己的筆記本，抬頭果然看到姜呈站在柜臺前，低著頭看著她手里的本子。

    她下意識往下藏了藏自己的筆記本，反問道：“你為什么還在這里？”

    “好奇。”他回答得理直氣壯。

    莊凌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她很警惕地觀察面前的男人。

    毫無疑問，他有一張極為俊美的臉。大約是比周圍人喜歡的明星更加帥氣的那種。

    五官深邃大氣，劍眉尾稍微揚，眼瞳漆黑沉寂，鼻梁挺直，唇色紅潤。

    他從夜色中走來時，似習(xí)慣獨走于黑暗叢林中的孤狼，帶著從殺戮和危險中突圍而出的侵略性，讓人在恐懼的同時也不禁好奇，他為何是現(xiàn)在這個模樣。

    他是兇惡的，也是神秘的。

    莊凌看了他一會兒，就覺得喘不過氣，不著痕跡地吸氣后，直接問道：“你喜歡我？”

    不然，很難解釋為什么他一直跟著她，被她不理不睬也不見生氣。

    他的目光微動，濃密的眼睫在眼下落的陰影，讓他的眼眸看起來更加幽靜黑沉。

    宛如深林中不見天日的洞xue。

    他的唇角翹起，像是有了一點笑的意思。

    “當(dāng)然?！?/br>
    他的語氣還是非常理直氣壯。

    “所以，你要做我的女朋友嗎？”

    “我不需要男朋友?！?/br>
    姜呈被拒絕了。

    有著甜蜜笑容的女孩，眼睫微微顫動，拒絕人的時候卻干脆利落，甚至完全沒有被告白的臉紅。

    這是一次難得的體驗。

    大體而言，雖然姜呈自己更加喜歡打架飆車等等危險活動，但是也不是沒人向他告白過。

    怯生生的女孩們，像是等待被咬碎的小雞仔，主動湊到他的嘴邊，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語。

    姜呈對她們沒有任何興趣。

    她們脆弱得像是干枯的裝飾樹枝，隨意就會被折斷，沒有任何美感。

    這是他第一次向人告白。

    然后就被直接拒絕。

    他并不氣惱，反而覺得她拒絕人的樣子也非?？蓯?。

    唔……果然還是應(yīng)該從送花開始的。

    姜呈隨手拿了兩瓶啤酒放在柜臺上，又說道：“我要中華?！?/br>
    她皺了皺眉，轉(zhuǎn)頭給他拿了下來。

    “你不喜歡煙？”姜呈立刻注意到了她的神色。

    “抽煙牙齒會變黃?！?/br>
    她說話的語氣有些硬，表情還有點奇怪，大約是不明白為什么他還留在這里。

    “那我以后少抽點?！?/br>
    姜呈看著她，這樣說道。

    果然又看到她的表情變得更加古怪，想說些什么又沒說出來。

    “我可以坐在外面嗎？”

    他又問。

    超市外面有塑料椅子，是老板娘白天和鄰居們聊天放著的。

    “隨你?！?/br>
    她硬邦邦地說道，就不理人了。

    姜呈不介意，自己拎著啤酒走到超市門口。

    他扯過椅子，選了個面對超市里柜臺的角度，大大咧咧地坐下，單手拉開啤酒蓋上的拉環(huán)。

    潔白的泡沫涌出，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他抬起酒罐喝了一口，苦味帶著淡淡麥香的酒液勉強能喝。

    他的左手指背撐著下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超市里的她。

    接近十點，郊區(qū)的夜晚卻還安靜不下來，只有黑色的夜幕不斷擴張著自己的范圍。

    他坐在燥熱不安的黑暗之中，看著明亮整潔的柜臺里的她。

    在他眼中的她，膚若凝脂，盡態(tài)極妍，可以隨意堆砌書上那些優(yōu)美的語句。

    而她低頭看書時，是一種令人不忍驚動的恬靜。

    姜呈大大地喝了一口啤酒，酒液的醇香讓他心火燥熱。

    果然……

    還是很想要。

    莊凌第二天晚上下班時，他又來了。

    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后，沒有試圖搭話。

    然后，照例跟著她到了超市，等她空閑的時候，他走進(jìn)來買啤酒。

    還是和昨天一樣的兩罐，他放下錢的時候，柜臺上多了一支嬌艷的淡粉色芍藥。

    淡淡的粉，如同摘下朝霞染成的顏色，美得讓人呼吸都情不自禁屏住。

    莊凌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倉庫一角的床邊，插在玻璃瓶里的香水百合在她摘下時就已經(jīng)很蔫了，完全沒有這支芍藥好看。

    她勉強轉(zhuǎn)移視線，看著他那張俊朗冷戾的臉，認(rèn)真地說道：“我已經(jīng)拒絕你了?！?/br>
    “哦?！?/br>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那和我請你看花有什么關(guān)系？”

    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花上，黑亮的眼眸之中似有小小的火苗閃動，說話的語氣還是懶洋洋的，“不想看就丟掉好了?！?/br>
    然后，他就走了出去，拖著椅子坐在了她看不清的黑暗角落。

    莊凌盯著那支漂亮柔弱到極點的芍藥，猶豫片刻后，飛快地走到倉庫，從塑料布隔出的小小空間中，拿出一個插了快要枯萎的百合的瓶子。

    她換了水，插上了那支淡粉如煙霞的芍藥。

    花兒放在矮凳和椅子拼湊而出的簡陋床邊，整個空間，像是忽然被點亮了。

    她急匆匆地出去，站在超市門口，看到坐在黑暗中的他。

    他的眼瞳，像是野獸一般在黑暗之中也熠熠生輝。

    他拿著那罐溢著白色泡沫的啤酒，遠(yuǎn)遠(yuǎn)的，對她舉了一下杯。

    這是一個無聲的邀請。

    邀請她，加入他的世界。

    莊凌一怔，右腳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將她整個人重新帶到超市的燈光下。

    她的心臟，不知道為何，砰砰亂跳。

    跳得像是隨時能從胸口凸出一個明顯的痕跡。

    她懊惱地抿唇，轉(zhuǎn)頭重新坐回柜臺里自己的位置。

    她只是覺得那朵芍藥太漂亮了，不應(yīng)該被丟到垃圾桶。

    她試圖說服自己。

    但是，臉頰上卻有了退不下去的熱度。

    頭頂?shù)娘L(fēng)扇呼啦啦，風(fēng)卻緩慢無力，完全無法驅(qū)散她身上的熱度。

    她趴在了玻璃的柜臺上，靠著那點涼意讓自己平靜下來。

    十二點將近，她準(zhǔn)備關(guān)閉超市，拉下卷簾門時，看著他還在外面。

    他已經(jīng)把椅子拉回遠(yuǎn)處，就站在超市的臺階下，口型微動，好像在說——

    “晚安。”

    帶著銹跡的卷簾門遮住了她的視線，讓她再也看不到其他。

    他的身影卻像是刻在了腦海里。

    洗漱完畢，莊凌躺上自己簡陋的小床。

    翻過身，就看到在黑暗中也似乎發(fā)著光的粉色芍藥。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她才不會因為一支花就改變立場。

    她如此想到。

    但是，第二天夜晚，他又一次出現(xiàn)了。

    這次，柜臺上留下的是一支純白的玫瑰。

    馥郁甜媚的香氣縈繞在鼻端，像是他微低的聲音，在她耳邊，帶著極淡的笑意在說話。

    如果一支不行，那么，每天一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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