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吃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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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容易滋生害蟲。 姜呈將點燃的煙插在啤酒罐的易拉環(huán)上,驅(qū)散腿邊的蚊蟲。 他抬頭時,看到街角站著幾個身形模糊的黑影,煙頭的紅光在黑暗中閃爍,像是鬣狗貪婪而猥瑣的眼睛。 姜呈微微瞇眼,收回視線,繼續(xù)看超市里的女孩。 莊凌正在給插在花瓶里的花擦拭葉子。 葉片覆上水汽,在燈光下鮮翠欲滴。 這是他送的第七支花。 昨天送花的時候,她說不用送了,因為她沒有花瓶放。 于是今晚,他帶來了一個白瓷的大肚窄口花瓶,還有一支淡綠色的佛青牡丹。 照例放下就走,她果然又默默地收了起來。 有時,姜呈覺得她的確很像一只小鳥,一只剛剛踏入險惡世界不久,知道警惕但是卻又不那么警惕的小鳥。 她會竭力讓自己不在意他灑下的誘餌,卻在他看不見時,悄悄湊上去啄食。 很可愛。 可愛到他想給她更多。 姜呈喝了一口啤酒,酒的味道千篇一律,沒她下酒,就顯得寡淡無味。 她又把花拿到了后面的倉庫里,隨后,在柜臺下不知道搗鼓著什么。 姜呈看到她踏出了超市的門,手中拿著酒罐的動作不禁一滯。 她的手里拿著一個挖空了的桔子皮,隨著她的走近,姜呈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桔子里插著半圓形的蚊香,頭頂?shù)募t光微微閃動。 她在他面前一米的位置蹲下,放下蚊香就轉(zhuǎn)身離開。 姜呈看著那個簡陋的蚊香臺,唇邊露出一點愉悅的弧度,把椅子拉朝前方,靠近蚊香。 第二天晚上,她又過來了。 這回,放下的是蚊香和一個剝好的桔子。 姜呈吃了桔子,很甜,也有點酸。 第三天她過來時,姜呈開口問她:“你不打算邀請我去超市里坐嗎?”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在姜呈特意放在面前的凳子上放下蚊香,又放下切好的西瓜,隨即轉(zhuǎn)身走人。 但是西瓜還是很甜。 第四天晚上,只有蚊香,沒有水果了。 嘖。 姜呈站起身,舒展自己渾身上下的肌rou,走到街角去揍人。 一開口就會縮回去。 她的自我保護意識還不錯。 沒水果的后果是,姜呈揍人的時候下手有點沒輕重。 他踩著被威脅后只敢低聲哀嚎的小混混腦袋思考。 城里的花店能讓他看過眼的花實在太少了,這么幾天就快送了個遍,明天花點時間再去找找好了。 陌生的城市讓姜呈略微煩躁。 他從小錦衣玉食,想要什么說一聲就行,哪里用得著自己動手。 但是,他肯定是不會向家里求援的。 是以,最后他買到卡布奇諾玫瑰再趕回來時,理所應(yīng)當?shù)劐e過了她的下班時間。 奶茶店和超市在兩個方向,中間需要穿過大半個城中村。 姜呈野獸般地頓覺不妙,直接按照她平時習(xí)慣走的路趕了上去。 沒幾分鐘,他就遠遠地看到她的背影在巷子里一閃,拐入一個之前沒進去過的角落,跟在她身后的,是那些昨天才被他揍過的人。 艸。 姜呈握緊那支玫瑰,連被尖刺刺入掌心都沒感覺到。 他沖過時,在巷子口只聽到里面乒乒乓乓的聲音,一闖入,就看到那幾個鼻青臉腫的小混混拎著木棍愣在原地。 沒有她。 姜呈松了一口氣,用流著血的手掌握住了砸過來的木棍。 他把那支玫瑰隨意塞到褲兜里,在黑暗中獰笑:“找死?!?/br> 姜呈知道自己大概心理有點問題。 他喜歡看這些人在暴力和血腥中掙扎的樣子。 像是自己心中某種令人恐懼的力量隨著鮮血噴涌而出。 明明是這些人自己選擇了暴力,卻在更強大的暴力下哀嚎,真的很有趣。 姜呈用不知道誰丟來的磚頭,即將敲破跪在自己面前哭嚎的小混混腦袋時,聽到高處傳來一聲鳥類羽翼破空般的聲音。 “姜呈!” 在混沌和鮮血中沉淪的大腦,如遇上一場盛夏午后清澈微涼的雨水,猛然清醒。 他抬起頭,看到矮墻上的她。 今天是個多云的月圓之夜。 恰好在此時,像是命運之神的大手揮過,天上的圓月終于不再被云層遮掩,毫無吝嗇地潑灑下銀白而清冷的月光。 她蹲在矮墻上,背后黑絲絨般的夜空中,圓月像是她誕生的巢。 在溫柔的銀光中誕生的,活潑而自由的小鳥,張開自己還未豐盈的羽翼,從高處向他飛來。 姜呈下意識伸出手,接住從矮墻上跳下的她。 柔軟的、溫?zé)岬?、帶著夏夜微風(fēng)氣息的她,落在了他的懷中。 他像是捧著月光,又像是捧著晚風(fēng),心臟嘭嘭直跳,耳際都是血液涌動的聲音。 “不能打腦袋,容易出人命?!彼呀?jīng)從他懷中離開,說話的語氣很嚴肅,“走,快點離開這里?!?/br> 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拉著他就跑。 跑出巷子后,她那雙在黑暗之中依舊耀眼的眼眸看著他,“你有手機嗎?” 姜呈感受著被她握住的那塊肌膚上的溫?zé)?,直接掏出手機給她。 “我報個警?!彼贿呑ブ^續(xù)跑,一邊撥打了報警電話。 “您好,我剛剛看到有人在打架,好像有人流血了,地方是——”她報警的時候,語調(diào)又改變了,變得柔弱而無助,還帶著顫抖。 姜呈唇邊忍不住露出笑意。 無論她做什么,都讓他覺得很可愛。 一種非常聰明機靈的可愛。 “你沒把東西落那里吧?”打完電話,她轉(zhuǎn)頭問他,“我們走的這邊都沒什么監(jiān)控,你不會被抓到的。” “沒有。”姜呈說完,忽然意識到什么,從褲兜里拿出了玫瑰。 精心挑選的玫瑰已經(jīng)被蹂躪得完全不能看了。 姜呈難得感覺到喪氣。 甚至想轉(zhuǎn)回去再揍人一頓。 “今天的花沒了。” 他似有低落地說道。 她眨了眨眼,月光下還帶著稚氣的臉露出一個笑容。 一個溫柔而安撫的笑容。 “沒事的,我還有很多花?!?/br> 姜呈跟著她來到回到超市,趁著老板娘不注意,她讓他從側(cè)門進入,來到了倉庫的小棚子里。 “你稍微坐一下,老板娘走了我馬上過來。不要坐在床頭,坐中間?!?/br> 她飛快地交代了又出去。 倉庫里有一股灰塵的味道,只有這個塑料布隔出來的小空間很干凈。 借著充電臺燈的微光,他看到她只鋪了一層席子的床,用來當枕頭的厚衣服,木條和凳子拼成的矮桌,上面鋪著厚厚的紙板然后放著她的衣物袋子和書籍。 他坐著的床也是一樣的構(gòu)造,從下到上依次是木板、紙板、草席、塑料布、涼席,坐著都覺得硬,卻是她的床。 床板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他稍微動一動就會有吱呀的聲音。 姜呈看著自己手上的血,干脆從堆砌在外面的紙板堆中抽出一個看起來還干凈的紙板,鋪在地上后自己坐上去。 這個狹小簡陋的空間之中,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那些插在玻璃瓶或者花瓶里大大小小的花。 他聞到了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花香,還是她的味道。 像是月光一般清雅又像是蜜糖般甜蜜。 沒過多久,他聽到了她的腳步聲,看到她端著一盆水走了進來。 “你先洗一洗血跡?!彼谒媲胺畔滤?,“我在路上看你好像沒受傷?有沒有什么地方疼的?” “我沒受傷?!苯拾咽峙菰诶渌?,倉庫不怎么通風(fēng),就算她的小棚子靠近門口,也難免燥熱。 掌心傳來絲絲縷縷的痛感,姜呈抬手時,看到上面有幾個血洞。 “你受傷了。”她篤定地說道,拿出碘酒和創(chuàng)口貼,“還好我有準備?!?/br> 她用自己的毛巾擦去他手掌上的水和血,涂上碘酒,再貼上創(chuàng)口貼。 她是蹲在他的身邊的,距離太近,他可以聞到她身上令他著迷的香味。 她的眼睫如蝶翼顫動,紅潤的唇像是某種可口的果凍。 想親。 這個念頭忽然從腦海里蹦了出來。 但是一定會被拒絕。 姜呈有些失望地收回自己太過直白的目光。 她動作很利索,給他把傷口處理好,直接說道:“這兩天不舒服記得去醫(yī)院?!?/br> 然后她微微一頓,又說道:“別擔(dān)心花錢,我也有一點錢的。” 就姜呈這十來天的觀察來看,她其實應(yīng)該叫,貧窮。 一成不變的早餐,午餐和晚餐都在店里解決,給他的水果都是店里處理的東西。 但是,姜呈依舊點了點頭,并且問道:“今天有水果嗎?” 她微微一怔,倒是又笑了,“有啊,今天有葡萄?!?/br> 葡萄依舊很甜,是一種過熟的甜味。 姜呈以前從來沒吃過這種品質(zhì)的東西。 但是,他很喜歡。 他吃完葡萄,坐在超市的柜臺里看著她看書,掌心的小傷口似乎有點細微的癢。 癢到了他的心里。 受傷其實挺好的。 姜呈分心想到,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一下子就從那種遙遠的距離,變成現(xiàn)在只隔著一米。 風(fēng)扇呼呼吹著,她身上菲薄的T恤貼在她過瘦的脊背上,勾勒出骨頭的痕跡。 ——還是營養(yǎng)不良的小鳥。 這樣,大概會長不大。 隔天晚上,姜呈再次過來時,除了花,還帶著兩個白煮蛋和牛奶。 “你請我水果?!?/br> 姜呈把東西推到她的面前,語氣平淡地說道,“我請你這個。” 他把那盒熟透的水果拉到自己面前。 鳥類總是機警多疑的。 給了她喜歡的筑巢材料,讓她信任自己后,才會接受他的食物。 姜呈很有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