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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心尖意在線閱讀 - 心尖意 第71節(jié)

心尖意 第71節(jié)

    一名大夫被匆匆?guī)恚槔貫榉鉄o疾換藥,忙完后朝她見禮:“郎君失血?dú)馓摚迷谀贻p力壯,并未傷及要害,好生照料應(yīng)能醒來。”

    說完便告退了。

    舜音揪著的心松了松,喉中仿佛直到此刻方吸入了一口生氣,又緊跟著懸起,反反復(fù)復(fù)地想著“應(yīng)能”兩個(gè)字,看著封無疾的側(cè)臉,緊緊抓著懷中的黃麻紙。

    一名護(hù)衛(wèi)走至門邊:“夫人,都已安置妥當(dāng)。”

    舜音聽到都已安置妥當(dāng),思緒一清,忽而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快步走出屋門,一直走到前院,掃視四周。

    這里是封無疾的住處,他升至昭武校尉才有了獨(dú)居之所,但不算大,只分了前院后院,再無空余,仆從也不多,不過幾個(gè)隨從,一兩個(gè)婢女,一路走來就已看到底,除此外四下便都是她帶來的護(hù)衛(wèi)。

    她看了一圈,轉(zhuǎn)頭問:“先前那些人呢?”

    護(hù)衛(wèi)跟至:“夫人可是問先前趕來相助的那些兵馬?”

    舜音點(diǎn)頭:“人在何處?”

    護(hù)衛(wèi)回:“當(dāng)日確認(rèn)夫人無恙便全退走了?!?/br>
    舜音合住唇,忙到今日未停,什么都沒來得及細(xì)問,就這么走了……

    一天都將要過去,封無疾躺著的那間正屋中一片安靜。

    屋中放著熱飯熱茶,但只動了幾口。

    舜音早已回到他身旁,坐在一側(cè),手中仍抓著那摞黃麻紙,又在默默守著。

    早已忘了這一路趕得多急,走了多久,她渾身疲乏至極,卻心頭始終繃緊,沒有一絲放松。

    終是不知不覺伏低在榻邊,才艱難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隱隱約約的,似有一陣車轍馬嘶而來的聲響。

    舜音聽不分明,覺得是在現(xiàn)實(shí),大概是那些安排走陸路的護(hù)衛(wèi)們都已到了,又覺得像在夢里,似乎又聽見了賀舍啜陰沉的叫罵聲:“卻原來是封家人……今日就在此送你上路!”

    她陡然睜眼,才意識到自己睡著了,忙坐起身,面前的封無疾依然沒醒。

    霎時(shí)間回到真正的現(xiàn)實(shí),她心又往下墜,盯著封無疾的臉,自言自語:“不能再來一次了……”

    身后忽而走來一名婢女,垂首在她身側(cè)小聲道:“夫人,長安來人了?!?/br>
    舜音緩慢轉(zhuǎn)頭看去,品味了一下長安來人幾個(gè)字,張了張唇,問:“是我母親來了?”

    “是。”

    舜音驟然無言,方知那陣車轍馬嘶是怎么回事,默默坐正。

    婢女抬手作請:“請夫人去梳洗更衣。”

    舜音才想起自己現(xiàn)在是何種模樣,依言站起身,看一眼封無疾,轉(zhuǎn)身往外走,幾乎什么都沒想。

    隔壁屋中已經(jīng)送入她的行李,里面也早已送入清水。

    舜音走進(jìn)房,將拿到此時(shí)的那摞黃麻紙仔細(xì)收好,又悄悄收起了匕首,轉(zhuǎn)身時(shí)臉上一片平靜,心底卻空落落的一片,從未想過,會在此時(shí)母女重逢。

    婢女跟入,合了門,來伺候她梳洗。

    舜音本想說自己來就好,卻又沒能開口,一時(shí)間被紛紛亂亂的思緒占了全部心神。

    沾了血跡的披風(fēng)終于解去,婢女驚駭?shù)貌桓叶嗫?,匆忙在她行李中選了身襦裙為她換上,又小聲詢問她要佩戴的首飾。

    她坐在銅鏡前,沒有細(xì)看,只隨意點(diǎn)頭。

    很快忙好,婢女退去。

    舜音枯坐一瞬,起身往外走。

    前院似乎還有一些動靜,仿佛來人不止一個(gè),她沒留意,直直走向正屋。

    剛跨入屋門,便見一人彎著腰,手搭在榻上的封無疾身上,正在細(xì)看,似已來了片刻。

    聽到腳步聲,對方忽而轉(zhuǎn)頭朝她看來。

    舜音腳步一停,看著她,僵了一瞬,才啟唇:“母親?!?/br>
    那是她母親鄭夫人,穿一身黯色寬袖對襟襦裙,發(fā)間毫無釵飾,只端莊依舊,還能隱約看出以往郡夫人的身份。

    足有六年了,她們未曾見過一面,直到此時(shí),卻是在這般境況之下。

    鄭夫人直起身,眼眶發(fā)紅:“他是與你同行才這樣的?”

    舜音兩手交握在袖中,點(diǎn)頭:“是?!?/br>
    也從未想過,六年未見,她對自己的第一句話是質(zhì)問。

    鄭夫人眼眶更紅,盯著她:“你明明已嫁去涼州,為何不好好待著,難道連這件事都做不好嗎?”

    舜音喉中一堵,說不出話來,捏緊了手指。

    鄭夫人冷著臉,聲更冷:“早知你無用,封舜音,從當(dāng)初到如今,你還要讓這個(gè)家成什么樣?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親是如何死的,你還要拖累多少人?可曾對得起死去的他們!”

    舜音心中一慟,臉上倏然沒了血色,緊緊抿住唇,喉間堵著,似已堵在了心間,如有利刃狠狠在那里割開了一道缺口,血淋淋的一片。

    鄭夫人怒視著她:“只有你安然無恙!”

    舜音不禁后退一步,腳跟抵住門檻,看著她盛怒的臉,也許眼中還有了恨意,淡著臉色,扭頭就走。

    屋中木榻上似動了動,封無疾竟醒了,掙扎著抓住鄭夫人的衣袖,又急又低地說:“母親別怪阿姊……”

    舜音沒聽清,也沒回頭,快步走出,如同逃離。

    一直走至前院,出了大門,似有腳步跟來,又有不少護(hù)衛(wèi)上前,大約是在問她有何吩咐。

    她茫然地站了一瞬,耳中嗡嗡雜聲,什么都沒聽清,伸手牽了匹馬,霍然踩鐙上去,策馬就走。

    天已擦黑,宵禁的鼓聲在響。

    她一路直奔出城門,什么都沒管,甚至直直沖入了荒野,迎著暮色里吹來的風(fēng)急切喘息。

    為什么出事的不是她?大哥沒了,父親沒了,現(xiàn)在是無疾,為什么出事的不是她!

    她情愿賀舍啜就在此刻現(xiàn)身,她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甚至連匕首都沒帶,干脆就將她的性命拿去好了……

    馬驟停,四下風(fēng)過陣陣,整片天地間似只剩下了她一人。

    舜音身上被吹得涼,心里也發(fā)涼,腦?;謴?fù)一絲清明,冷著聲,如同夢囈:“不,不行,我還不能死,我對封家負(fù)有責(zé)任,不能讓父親大哥失望……”

    左耳一陣一陣的刺痛,她自馬背上滑下,迎著風(fēng)往前走了幾步,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右耳邊卻始終嗡響,似又聽見了她母親的話,悵然止步。

    “早知你無用,封舜音,從當(dāng)初到如今,你還要讓這個(gè)家成什么樣?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親是如何死的,你還要拖累多少人?可曾對得起死去的他們!”

    舜音立在風(fēng)中,低低自語,就如平常一般安慰自己:“沒事,沒事……”

    聲音更低,又成自責(zé):“對不起,父親,對不起,大哥……是我沒用,是我沒用……”

    左耳陡然又一痛,她一手捂住,手指忽而碰到什么,一晃,怔住。

    是耳墜,那只金絲圓球藏著小珠的耳墜,正掛在她耳垂上。

    一瞬風(fēng)過,耳邊如有手指一撥,似響起了那道低沉溫雅的聲音:“無用之物,卻可襯音娘這樣的有用之人。”

    舜音緩緩蹲下,抱住膝頭,垂下臉,眼前一點(diǎn)一點(diǎn)模糊。

    第六十二章

    穆長洲立在城中街角。

    天色將晚, 四下晦暗,行人亦陸續(xù)退去。

    他如常在官署中忙完了軍務(wù),近日難得返回一趟軍司府, 卻下馬停在了此處,再往前就能一路直去東城門處, 但到底還是沒有過去。

    張君奉牽馬跟在一旁, 低聲報(bào):“先前之事, 已傳入總管府了。”

    穆長洲頷首:“也該傳入了。”

    伏擊之事發(fā)生在與中原的交界地帶,但到底還是屬于河西之地的會州,會州都督一旦得知,必然會著人送來消息。

    他目光遙遙往東, 看著漸漸黯淡的穹窿,壓低聲:“按先前安排行事?!?/br>
    按他安排,很快會州之地的巡視兵卒就會收到中原方向派人來探的消息,繼而傳入總管府。

    那就意味著此次賀舍啜于河西之地伏擊一事已經(jīng)驚動了中原,或許中原朝廷已想插手, 畢竟在伏擊中受傷的可是中原官員。

    張君奉領(lǐng)了命令, 小聲笑了:“那若換是我,得趕緊改口把夫人接回來才是, 免得人真去了長安, 將這事傳得更廣,豈不是更讓朝廷有理由介入了?!?/br>
    話一停,他看向穆長洲,笑已轉(zhuǎn)為詫異,差點(diǎn)要問:你莫非就這么打算的?

    穆長洲面無波瀾, 仿佛什么深意都沒有,不緊不慢說:“他們自然不會去接, 卻也沒理由再阻攔人回來。”

    只是,她得愿意回來。

    穆長洲嘴角一抿,如同自嘲,忽而自遠(yuǎn)處收回目光,朝后方瞥去一眼。

    隱約急促又倉皇的腳步聲傳入他耳里,后方一人,似乎是個(gè)總管府的侍從,手中抱著東西,看著像是自一間鋪?zhàn)永镏棉k了物事出來,正要離去,眼卻在往他這里瞄。

    張君奉隨他視線悄悄掃過去一眼,回頭自齒間擠出聲:“軍司近來少不得也被留意著。”

    路上更空,已快無人,有人從對面鋪中走出,剛要走,又停下朝這里見了一禮:“軍司?!?/br>
    穆長洲看去一眼,一個(gè)身著胡衣的姑娘,本沒在意,見她見禮才想了出來,似是閻家那個(gè)姑娘,好像叫……閻會真?他忽而走了過去:“稍等。”

    已要宵禁,閻會真歷來自由,在城中閑漫,到此時(shí)才匆匆要回,卻沒料到會在這里碰見軍司。

    但也沒想過他會搭理自己,她見禮時(shí)還想著他那時(shí)看著夫人的眼神,又想起當(dāng)日他送走夫人時(shí)的場景,不想自找沒趣,都要走了,不妨他竟叫住了自己,一時(shí)驚訝停住。

    穆長洲緩步走近,口中隨意問:“西州都督與夫人近來如何?”

    閻會真訥訥回:“我阿姊夫婦在西州都好,多謝軍司關(guān)心。”

    穆長洲點(diǎn)頭,側(cè)身站著,往后又瞥一眼,那個(gè)總管府的侍從已然走遠(yuǎn),從他那里看,大概會覺得自己與她站得很近。

    閻會真毫不知情,看看他:“軍司可是有何吩咐?”

    穆長洲說:“沒了,替我問候西州都督與夫人?!闭f完轉(zhuǎn)身走了,前后停留不過一瞬的事。

    閻會真擠緊眉,看著他直直走回了對面,才知就是來問候一下,忽而想起了封無疾臨走前的話,連忙轉(zhuǎn)身扭頭,暗自嘀咕:“我可不是那等趁虛而入的小人!”

    嘀咕完都沒再往軍司身上看一眼,趕緊就走了。

    宵禁的鼓聲響了,街頭開始掌燈,四下頓時(shí)空蕩。

    穆長洲翻身上了馬,扯韁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