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rèn)定你了，在這么大的上海，在這么大的人間，你都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你有我，而且你要知道，你是有我的。你躲不掉我的，你要開始學(xué)會看到我，學(xué)會接受我?！?/br>
    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身前，在指尖印下深深的一吻，看著仍無法消化這一切，還呆呆愣愣著的女孩，抬手揉了揉她頭頂細(xì)軟的頭發(fā)。

    “真是個傻丫頭?！?/br>
    ——傻丫頭，還不知道自己心里頭，其實(shí)早已經(jīng)有了我。

    第44章 “老三怎么能讓別人搶走了她?！?/br>
    出院回到秦宅后，剛能下地行走沒幾天，秦渡就提出想要回湖南。

    這自然是遭到秦家上下一致反對。秦渡后背長的那個包，位置離脊柱很近，取出的腫物比摸起來的還要大，如果再繼續(xù)長下去，肯定會壓迫神經(jīng)影響活動。幸虧遇到鮑醫(yī)生這樣經(jīng)驗(yàn)豐富的名醫(yī)，若是一般大夫，真未必敢下手。

    那么大一塊rou被拿掉了，傷口既大又深，必得需要長時間的修養(yǎng)。如果沒愈合好就往湖南走，路上舟車勞頓，半路再給抻開了，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就全完了。所以秦家老的小的都不讓秦渡走，一定得醫(yī)生點(diǎn)頭，才可以動身。

    這天，秦世雄陪著秦渡喝茶聊天。

    “哥呀，真是羨慕你有這么兩個好兒子。你看我，女兒們倒是孝順，但女婿沒一個頂用的。要是哥能把這兩孩子勻一個給我就好了。”秦渡在大哥面前說話自由，此時他不再是家長，又變回那個受大哥庇護(hù)的小跟班。

    “哥，你不知道我管那個礦有多糟心上火，大事小情，交給外人還不放心。我就懷疑，我后背的包就是從那股火上得的?！鼻囟稍诤系逆u礦，一直缺親近信得過的幫手，而且受戰(zhàn)局的影響，收益也大不如前。

    秦世雄剜了他二弟一眼，“說吧，看上了哪個？”

    “哪個都行呀。”秦渡愛跟大哥開玩笑。

    “再不？你把我?guī)Щ厝ィ俊鼻厥佬坜揶淼馈?/br>
    “那嫂子還不活剮了我。”

    “你嫂子哪像你說的那么心狠手黑？”

    “不過嫂子肯定舍不得哥?！鼻囟尚Φ?，“放心，兩個侄子哪個我也不會拐跑的。都還沒娶親，跟我過去算什么事兒?！?/br>
    “不過哥，我是真沒料到，這回看病竟然能見到梁校長的侄女?！鼻囟绅B(yǎng)傷這段時間，梁琇來給秦安郡和秦則新上了兩次課，跟他打過照面。秦世雄專門向他介紹，這是梁壑青校長的親侄女。當(dāng)時秦渡驚訝得無以復(fù)加，誰能想到在遠(yuǎn)離湖南的上海，竟能遇到梁校長的后人。真是無巧不成書。

    “梁校長遇刺之后，女子學(xué)校很快就黃了。老家的女孩子又被閉鎖在家里，哪有什么眼界可言。這輩子就只剩嫁人生孩子，看夫家的臉色過活了。”

    秦渡端起大哥剛給倒的茶，喝了一口，“你那大侄女，二侄女，都在女子學(xué)校念過書。要不叫梁校長的話，這兩個姑娘撐死只會繡花，哪能像現(xiàn)在這么通透有主見，不受欺負(fù)不被拿捏。兩個孩子這輩子都受了梁校長的蔭蔽?！彼謬@了口氣，“可惜你三侄女，生得晚，沒趕上，眼界見識就趕不上她那兩個jiejie?！?/br>
    秦世雄只在三侄女幾歲時，見過她一面。那次他帶著兒子們回湖南老家探親，還記得小侄女叫秦爾蘭，和秦安郡差不多大。

    “對了，這梁小姐許了人家沒？”秦渡一想梁琇端莊大氣，沉穩(wěn)持重，還真有些梁校長的影子。

    秦世雄拿起茶壺又給二弟續(xù)了點(diǎn)，“應(yīng)該還沒吧。”

    “不知我這兩個大侄子想要找什么樣的？”秦渡一聽還沒許人家，剛覺得心放下稍許，緊迫感又隨之而來，“這么好的姑娘，不抓住可就被別人搶走了！”

    “老三怎么能讓別人搶走了她?！鼻厥佬塾挠牡溃€(wěn)坐釣魚臺一般。

    秦渡聽完愣了愣，一下就明白了話里的關(guān)竅，拍起手掌，仰頭大笑起來，直道，“好，好，好啊。”

    不想動作幅度太大，扯著了后背的傷口，又“哎喲哎喲”地哀叫了起來。

    秦世雄皺眉看著他這個二弟，“你幾歲了，不知道后背有傷口呀？真是老沒個老樣，長不大?！?/br>
    被大哥訓(xùn)了，秦渡不怒反笑，“唉，我的哥哥呀，我也就在你身邊能這樣。一回了老家，我就是一家子的天，多疼都得忍著，哪能像現(xiàn)在這樣嚎出來?！?/br>
    一聽這話，秦世雄心下愀然。他站起來去拿了個軟墊子墊在秦渡的腰后，正色道，“你不用怕，老家待不下去，上海還有我。你們來上海不敢說保你們榮華富貴，但起碼飯能管飽。”

    秦渡當(dāng)然知道大哥不會讓他們餓死，但是老母親眼睛越來越看不清，卻一直是壓在他心上的一塊大石頭，不由道，“就是咱娘這眼睛……”

    秦世雄又坐回自己的位子，“我打聽了，這邊有個蔡崇鏡大夫，治眼一絕。”

    “但咱娘年高體弱的，來不了啊?！?/br>
    “你別急，我再想想辦法。”

    手足情，常常是在言語之外的。秦渡養(yǎng)傷的這些日子，秦世雄幾乎沒怎么出過家門，一直陪著這個二弟。剛開始是下棋喝茶，等他恢復(fù)得再好一些，就帶著他一起逛園子，逛累了，隨便找塊石頭坐下來，接著回憶當(dāng)年。秦渡心里雖然還是急，但也著實(shí)過了一段愜意的時光。

    老兄弟在家養(yǎng)身體，年輕的兄弟們則開始攜手并肩。

    秦定坤已經(jīng)一點(diǎn)點(diǎn)接手家族生意了。但他在外面研究的多是宏觀經(jīng)濟(jì)上的概念、原理，很少涉及實(shí)踐。到了具體的經(jīng)營管理，一是他沒經(jīng)歷過，二是他性格使然，也不擅長和各路人打交道。尤其一旦要出去和這個會長那個經(jīng)理吃飯談生意，他簡直不知提前多少天就開始愁煩。

    秦定邦很快就看懂二哥的難處，遇到那些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事，秦定邦都會不聲不響地?fù)踹^去，不讓二哥為難。

    看上去，秦家企業(yè)的治理結(jié)構(gòu)并沒什么大的變動，但實(shí)際上，秦定邦仍是覺得減輕了不少壓力。畢竟二哥回來了，開始發(fā)揮才干了。

    盡管秦世雄看不上秦定坤在美國讀的那些書，但令秦老爺意外的是，秦定坤回來后，無論在證券還是公債上的投資都非常精準(zhǔn)，眼光獨(dú)到。和那些純粹的投機(jī)分子比，秦定坤會提前做調(diào)研，案頭放很多資料，而且會結(jié)合紛繁復(fù)雜的國際形勢進(jìn)行綜合分析，最后才做出投資選擇。

    因此，秦定坤做的投資，狠狠給秦家賺了幾大筆。

    雖然沒有三兒子干練，但看來書還沒算白讀，秦世雄也就不再跟妻子念叨二兒子不出息了。呆確實(shí)還是呆了點(diǎn)，但這眼光倒可以讓他放下心。兩個兒子，一文一武，讓他心里更有底了。

    到了十一月末，秦渡的傷才算真正痊愈了，鮑醫(yī)生說恢復(fù)得非常好，什么事都不耽誤了。秦家想再多留也真是留不住了，終歸是要回去的。秦世雄為了讓二弟安心，往他賬上匯了一大筆錢，給湖南的老家再次輸了一回血。

    秦渡走的那天，趕的是早上的船，張媽他們還沒到半夜就起床，做了一餐豐盛的餞行宴。除了池沐芳在家里照看孫子，秦安郡吃完早飯去上學(xué)，秦氏父子和秦渡一行人，坐了兩輛車一起去碼頭。父子三人站在碼頭邊，一直看著秦渡和隨行的那兩個家丁走進(jìn)船艙，再目送船一點(diǎn)點(diǎn)駛離上海。之后老李載著秦世雄和秦定坤回秦宅，張直則載著秦定邦回公司。

    車開到公司后，秦定邦下了車，一陣風(fēng)掃過，寒氣刺骨。快十二月了，天真的冷起來了。

    秦定邦在辦公室坐定，會計(jì)把賬本送來，匯報完近期的賬目情況，剛出了門，大良就進(jìn)來了。

    秦定邦趕緊起身迎了上去，拍了拍大良的肩膀，“這些日子辛苦你了?！?/br>
    “三少爺看你說的?！贝罅硷L(fēng)塵仆仆的，嘴唇有點(diǎn)發(fā)干。

    秦定邦給他倒了茶水，他沒客氣，接過來兩口喝完，“好茶！三少爺，還有嗎？”大良雖然在上海待了有些年，廣東口音依然挺重。

    “管夠。”秦定邦又給倒了一杯，“中午去吃秦家菜?！?/br>
    大良又是一飲而盡，拿袖子擦了下嘴，“三少爺，飯我就不吃了，我先把這幾趟的情況跟你說說，然后我想先回家看看。我老娘在我二哥那，挺久沒見到我了?！?/br>
    隨后，大良把這幾次跑船包括沿途的、收貨碼頭等各種事，都跟秦定邦詳細(xì)講了一番。他也確實(shí)顧不上吃飯，回家看一眼，后頭還有幾趟重要的得他跟著船。大良精明強(qiáng)干，不知將多少風(fēng)險化解于無形。雖然不能每趟船都讓他跟，但是運(yùn)最要緊的貨時，肯定得他盯著。

    有大良這樣的心腹在，秦定邦才能安心地坐鎮(zhèn)上海。所以每年除了固定工錢開得高高的，秦定邦還會額外包很大的紅包。跟著這樣的東家，大良也有奔頭，特別有干勁。

    大良性格干脆，雖然沒讀多少書，但是話總能說到關(guān)鍵上，該說的說完了，就要走，一點(diǎn)也不拖泥帶水。出門前，秦定邦喊住他，從櫥柜里取出一包還沒拆封的祁紅，“給你二哥”。

    “多謝三少爺?！贝罅几吲d地接著，他二哥從來也不舍得喝這么好的茶。

    秦定邦還記著梁琇上次說的，如果有機(jī)會，要問大良一件事。但看來這次是不行了，大良時間太緊，下次吧。

    外面的風(fēng)更大了，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時不時夾著落葉砸在窗上。

    本來秦定邦上個月有幾次都想要帶著梁琇去做衣服。但不是梁琇沒時間，就是他被事纏住。拖拖拉拉一直快到十二月，節(jié)氣上都已經(jīng)過了小雪，正經(jīng)算入了冬天。想起梁琇冬天就那么幾身洗得褪了色的棉袍子，秦定邦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抓她去置辦幾身像樣的衣服。

    對，就現(xiàn)在，再等誰知道得到什么時候，那副單薄身板再著了涼，非生病不可。

    今天梁琇應(yīng)該在難童院上課。他上次在梁琇那里揭走了她在懷恩的課表，哪天上課他已經(jīng)非常清楚。他也不想去修齊坊等了，于是開著車直奔難童院去了。

    第45章 郎才女貌

    秦定邦剛把車停到懷恩的院門外，就聽到里面正傳來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看來還沒下課，他便坐在車?yán)锏戎Ｅ銮晌樘m舟從樓里出來，一眼就認(rèn)出門外停的是秦家的車。

    見伍蘭舟走來，秦定邦趕緊下車。

    “邦兒，有什么事嗎？”伍蘭舟溫聲問道，她很少見秦定邦這時候過來。

    秦定邦也沒遮掩，“我在等梁琇，她今天是半天課吧？”

    伍蘭舟愣了一下，笑意隨即鋪滿了整張面容，“對，她今天是半天課?！?/br>
    “我來接她?！鼻囟ò钐故幍?。

    伍蘭舟心里高興，又回頭看了眼教室，“別急，一會兒就下課了?！?/br>
    兩人閑聊著，沒過多久，秦定邦就聽到有小孩齊聲喊著“梁老師再見！”之后就有一幫孩子從教室里出來，開心地往食堂跑。

    梁琇抱著課本最后出來，也跟著孩子們往食堂的方向去，忽聽有人喊了一聲“丫頭！”

    梁琇隨聲望去，是站在院門口的伍院長，身邊正站著秦定邦。

    她臉一下紅了起來，抱著書頓了片刻，克制地呼出那口氣，之后朝他們走去。

    “你怎么來這了？”梁琇語氣不善。

    秦定邦微笑著看她，“我有事找你。”

    伍蘭舟覺得這兩個小字輩真有趣，又往門口扯了扯梁琇的胳膊，“丫頭，邦兒在這里等你有一段時間了，趕緊去吧?！?/br>
    “可是伍院長，我還想著下午幫您……”

    “快去吧，還有小趙他們。上午課不都上完了嗎？”

    “院長……”

    “院里的活干不完的，聽話。你再犟，我可就生氣了?！?/br>
    伍蘭舟輕輕拍了拍梁琇的后背，拉起她的手向秦定邦遞過去。秦定邦伸手就要牽，梁琇一下將手背到身后，側(cè)身從他身邊走過去。秦定邦無奈地微微搖了下頭，回頭沖伍蘭舟笑了笑。

    伍蘭舟看著秦定邦拉開車門扶梁琇上了車，之后車發(fā)動離開。她站在門口一直望著車走遠(yuǎn)，才心情大好地回去了。

    坐上車的梁琇，眉頭還是皺著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

    “我以后注意。”秦定邦打斷了她的話。

    梁琇一窒，感覺胸口被堵得硬邦邦的。

    “我本來下午要幫伍院長處理一下賬的，趙大姐不懂賬目。你今天這樣一來，下午這些瑣碎的賬都要伍院長自己去算?！绷含L越想越氣惱。

    秦定邦一愣，隨即安慰道，“我下次跟伍阿姨賠罪?！?/br>
    “你以后不要來懷恩找我了?！绷含L的語氣已經(jīng)頗有幾分嚴(yán)厲。

    秦定邦沒答話，抬頭看了眼后視鏡，梁琇正氣鼓鼓地盯著他。秦定邦忍不住嘴角上揚(yáng)，“別生氣了，我們先吃午飯?！?/br>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绷含L知道問也問不出來，便扭頭看向車窗外，一路上都沒再跟他說話。

    秦定邦時不時就會看向后視鏡里的姑娘，還在生著氣，這傻丫頭逗起來可真有趣。不過黑眼圈有些重，看來是沒睡好，有些困乏的樣子。

    秦定邦帶梁琇去了秦家菜。

    自打他們認(rèn)識，這是秦定邦第一次帶梁琇到這里。

    秦定邦停好車，打開車門，牽著梁琇的手走下車。周圍沒熟人時，她已經(jīng)不那么抵觸他牽手了。他正欲領(lǐng)著她進(jìn)樓，卻見她抬頭朝那塊巨大的牌匾看了好幾眼，那匾上有“滬上秦家”四個鎏金大字，很有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