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們兩人？”梁琇有些邁不開腳步。就他們倆吃這樣的地方，未免也太隆重了。

    “自家的館子?！鼻囟ò畎蚜含L冰涼的手又往手心握了握?？磥硐挛绮还庖鲆路€要再給她買兩雙手套。

    “走吧，外面冷，屋里暖和。”說完，便不容分說地帶著她進(jìn)了樓。

    秦定邦雖然沒聲張，但一進(jìn)門就有伙計跑過來招呼，“三少爺！”

    小伙計一見少東家身邊還有位妙齡女子，識趣道，“三少爺，您這邊請。”隨后便把二人帶到了樓上的一處雅間。

    雅間中央，擺了一張紅酸枝的大圓桌，墻上掛著書畫條幅，墻邊還有雅致的盆栽造景，處處都見心思。古色古香的一間屋子不知招待過多少名流雅士。

    秦定邦剛拽了梁琇坐下，就聽到屋外響起洪亮的聲音，“三小子，你可好久沒過來嘗嘗小水叔的手藝了?！?/br>
    循聲望去，小水師傅水永福正從門外走來，定是其他伙計看到秦定邦來了，立即就去跟小水師傅說了的。

    秦定邦和梁琇二人先后站起來，水永福剛到門口，一眼就看到秦定邦身邊站著個姑娘，立即又驚又喜，趕緊朝下擺擺手，讓兩個小輩也坐下，隨即進(jìn)屋，也扯了把椅子坐下。

    比起身形富態(tài)的大水師傅，小水師傅更顯精壯干練。

    今天大水師傅不在，小水師傅正忙活著，聽伙計說看見三少爺過來了，已經(jīng)被人領(lǐng)到了二樓。兩位水師傅和向致之當(dāng)年一起經(jīng)歷血雨腥風(fēng)，對秦定邦有別樣的感情。對向大哥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一直呵護(hù)有加。

    “是侄兒不對?！鼻囟ò罟Ь吹?。

    小水師傅又?jǐn)[擺手，臉朝梁琇揚了一下，又看向秦定邦，“三小子，這位小姐是？”

    “這是我的女朋友。”秦定邦回答得頗為自然。

    梁琇猛地扭頭瞪向秦定邦，臉上瞬間飛上一片紅，恨不得起身逃出去，但又不能在長輩面前失態(tài)。桌下秦定邦正緊緊抓著她的一只手，他真在防著這個姑娘拔腿就跑。

    “叫梁琇?！鼻囟ò罱又?。

    “梁小姐好??！”水永福聲如洪鐘，端詳了兩眼，又點了下頭。

    梁琇一時不知如何稱呼，臉像染上了火燒云。

    “這是小水叔?！鼻囟ò钶p輕晃了晃那只手，提醒道。

    “小水叔好……”梁琇不得不隨著秦定邦稱呼。

    “好，好，哈哈哈……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向大哥，你在天有靈看沒看到，你兒子有心上人了，還是如此品貌的姑娘！

    “說吧，今天想吃什么，只要能點出來的，小水叔上天入地也給你們做出來?！彼栏：喼备吲d壞了。

    “你想吃什么？”秦定邦回頭問梁琇。

    “都行?！绷含L紅著臉低聲道，她想趕緊吃完，然后躲到?jīng)]人的地方。

    秦定邦笑了，“小水叔，有魚嗎？”

    “當(dāng)然有！你小水叔做魚最有拿手了。除了魚還想吃什么？”

    “有軟面條嗎？”

    “這是怎么個搭配？”

    “她胃不好，吃不了硬的?！?/br>
    “哎呀……好！”水永福又點了下頭，能這么上心，看來這姑娘真是三小子的心頭rou了。

    “還想吃什么？”

    “這些就夠了，多了吃不了?！绷含L趕忙道。

    “行吧，我有數(shù)了，你倆聊著，我去做?！彼栏M臉喜色，高興地一邊挽起袖子一邊走出了屋，小伙計又給帶上了門。

    等小水師傅一出門，梁琇便又氣又急地甩開桌下秦定邦的手，騰地站了起來，“你這人怎么這樣？誰說要做你女朋友了？”

    秦定邦一看這是真惱了，拉著她胳膊好不容易才哄她又坐了下來，“小水叔是我的長輩，你遲早要見的?！?/br>
    梁琇急得想哭，她被他一步步收進(jìn)網(wǎng)里，毫無還手之力。

    秦定邦一看又要掉金豆子，趕緊道，“這里可不能哭啊。小水叔要是看到你掉眼淚，會打我的，可疼了?！?/br>
    梁琇簡直不知如何是好，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睛。

    秦定邦看著這一臉愁容，起身站到她身邊，把她攬進(jìn)懷里。又伸手展了展她緊皺的眉頭，“別皺，都成小老太太了?！?/br>
    梁琇一聽，皺得更重了。她是坐著的，頭被他貼在他緊實的腹部，又掙扎不動，只能有氣無力地錘了兩下他的胸口。

    看著她放棄抵抗的樣子，秦定邦無聲地笑了起來。他就這樣摟著梁琇跟她說話，她有一搭無一搭地接著話。

    昨天晚上梁琇熬夜寫稿子，等想起來睡覺，已經(jīng)后半夜了。今早嚴(yán)重缺覺，她閉著眼睛，差點倚著他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梁琇被一下驚醒，倏地推開秦定邦。得到秦定邦準(zhǔn)許，小伙計端著面條和佐餐小菜，低頭進(jìn)了屋。

    “三少爺，小水師傅說魚還在燉著，您二位先慢慢吃著，別吃飽了，后頭還有好菜。”東西挨樣擺好，又低頭退出了屋子。

    秦定邦把筷子遞給梁琇，坐回她身邊的椅子，“吃吧?！?/br>
    見秦定邦也拿起了筷子，梁琇慢騰騰地眨了幾下眼睛，把面碗往跟前拖了拖，夾起一筷子，吃了一口。

    面條一進(jìn)嘴里，梁琇頓時就精神了起來，這也太好吃了吧！

    按理來說，軟爛的面條失了筋道，吃起來口感是有缺的，但不知道小水叔使了什么魔力，這軟面條入口即化，卻又鮮又香。配上小菜，簡直是人間至味。

    吃了幾口后，梁琇還想再吃，秦定邦卻攔住了她，“不餓就行了，我們等一等小水叔的魚?！?/br>
    “哦?！绷含L聽話地放下了筷子。

    過了大約一刻鐘，剛才那個伙計又端來了一大盤糖醋鯉魚。身后還跟了個小伙計，端上來兩盤別的菜，擺上桌一看，是蔥爆海參和油燜大蝦。隨后水永福滿面紅光地走進(jìn)屋里，“三小子，你讓梁小姐嘗嘗你小水叔的手藝，有沒有給你丟臉。”

    “看您說的，整個上海有哪個吃過您菜的人，能說您手藝半個不字的?！鼻囟ò钣终酒饋?，“小水叔，您一起吃點吧?！?/br>
    小水師傅等著聽梁琇的評價，“我還得照看外面，快快，梁小姐嘗嘗?！?/br>
    梁琇本來是跟著秦定邦站起來的，這位長輩如此熱情，讓她格外無措，只得依言拿起筷子，正猶豫著從哪里下筷，秦定邦提起筷子，就把魚腩的嫩rou夾到她碗里。梁琇的臉才剛退燒便又guntang了起來。

    她紅著臉嘗了一口，鮮嫩酸甜，外酥里嫩，不由抬頭贊美道，“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魚了，多謝小水叔?！?/br>
    這是梁琇的心里話，這條魚這輩子，也算值了。

    “哈哈哈……好好好，好吃就好！”水永福對梁琇的贊美非常受用，朗聲道，“行了，我這糟老頭子就不在這礙你們倆的眼了，我到外面照看一下生意。你們敞開了吃。你小水叔有的是看家本領(lǐng)，拿手好菜！”說著跟屋里的兩人揮了一下手，關(guān)上門出去忙去了。

    第46章 “你不選，我就替你選。”

    屋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二人都坐了下來，秦定邦把整片魚腩都夾給了梁琇。

    梁琇猶豫了一下，也沒多余的力氣拒絕，就接著吃了起來。她嚼著嚼著，便漸漸瞇起了眼睛。

    這是吃得美了，秦定邦看著，心里熨帖又舒暢。

    “不知這魚，趕不趕得上你在七里海吃過的。”

    梁琇一愣，片刻就回想起那是她在唱片店的門口，跟他提過七里海，她說過在七里海那邊吃過的魚味道好。結(jié)果他又記在了心里。

    梁琇真覺得自己的事除非不被秦定邦知道，只要他知道，肯定都會記住。又總是趁她不備，給她突然襲擊。

    她心里那道防御的城墻，就這樣不斷地被侵蝕、風(fēng)化，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被削得越來越低。她甚至開始隱隱懷疑，自己到底還能抵擋多久。

    “北邊水冷，魚rou緊實，南邊水暖，魚長得快。這邊魚rou美是美，但rou會有點松。不過小水叔的手藝是一絕，能彌補食材rou質(zhì)上的不足?！鼻囟ò钜贿呎f著，一邊又夾了一條海參放進(jìn)了梁琇的碗里，“愛吃就多吃些，小水叔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給別人做菜了?！?/br>
    梁琇嘴里還有魚rou，抬頭看他，眼里有疑惑。

    秦定邦看她吃相可愛，笑著解釋道，“他現(xiàn)在主要是在幫忙看管著秦家菜。今天是看在琇琇的面子上，我才有口福，跟著吃了這么好的一頓飯?！?/br>
    梁琇一聽，知道他又在逗她。她昨天沒睡多少，沒精神跟他斗嘴，于是悶著頭又接著吃了起來。秦定邦幫她夾著魚rou挑著刺，又跟他說起兩位水師傅當(dāng)年的很多事。

    包括他們和向致之的故事。

    梁琇這才知道，秦定邦不光有個已經(jīng)犧牲了的親哥哥，親生父親竟然也是一位革命的先驅(qū)，是她的先輩，同道中人！

    她聽著聽著，就放下了筷子，越聽越肅然起敬，直到紅了眼睛。

    她看著秦定邦神色如常地娓娓道來，仿佛在敘述著一個平常的故事。這得是經(jīng)過了多少日夜的消化，才能以這樣平靜的口吻，把這般泣血的往事講給她聽。

    僅僅是她胃疼這件小事，他就一直能掛懷到現(xiàn)在，他的父兄都是死于敵人之手，他得有多痛、多恨啊。

    剛才那些氣惱早都飛到了九天云外，梁琇突然間覺得有些心疼，越聽越難受，終于忍不住抬起手輕輕覆在秦定邦的手上，靜靜地看著他，聽他繼續(xù)說那些往事。

    雖然梁琇什么也沒說，但在秦定邦看來，僅僅這個細(xì)小的觸碰，已足夠勝過千言萬語。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握他的手，這個善良的姑娘，是不希望他難受。

    秦定邦拿起梁琇剛才放下的筷子，又放回她的手中，“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br>
    “好?！绷含L聽話地接過筷子。

    梁琇吃飯慢，吃得快胃會不舒服，所以不得不細(xì)嚼慢咽。秦定邦就陪著她慢慢吃，一邊吃著，一邊跟她聊往事。

    秦定邦覺得自己既然認(rèn)定了梁琇，有些事就要在娶她過門前讓她知道。所以他跟梁琇說的事情越來越多。他的童年，爹、娘和哥哥都是什么樣的人，他來秦家后，秦家人如何善待他，大哥如何遇難，大嫂如何亡故……

    他細(xì)細(xì)地回憶，直到他把能告訴她的都說完。她陪著他，耐心專注地聽著，從未有過地乖巧。

    兩人離開前，專門去找小水師傅道謝辭別。水永福風(fēng)風(fēng)火火，秦家菜管理得井井有條，熱熱鬧鬧。食客們哪怕是奔著小水師傅的熱鬧勁兒，也愿意來這里吃飯，何況水氏兄弟的徒弟們手藝也都出類拔萃。難怪“滬上秦家”成了秦家現(xiàn)在的一棵搖錢樹。

    離開秦家菜之后，秦定邦帶梁琇上了車。

    “是送我回去嗎？”聽秦定邦中午說了那么多他的過往，梁琇的態(tài)度，不知不覺柔和了不少。

    “最后再送你回去?！鼻囟ò罨仡^看了眼梁琇，確認(rèn)她坐好了。

    “??？”梁琇手扶到前座靠背上，身體微微前傾，好奇問道，“那現(xiàn)在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鼻囟ò铍[隱覺得梁琇下午精神好像足了點。他已經(jīng)摸透了和她的相處方式。如果提前告訴她要去吃秦家菜，要去鴻翔做衣服，那這姑娘肯定會拒絕，他得費更大的勁才能把她弄過去。還不如像現(xiàn)在這樣先斬后奏，跟著他走就是了。

    梁琇知道問也問不出來了，又倚回靠背。秦定邦抬頭看了眼后視鏡，傻丫頭已經(jīng)不像來時路上那么氣乎乎的了。他微笑起來，發(fā)動汽車，駛向鴻翔時裝公司。

    上海這地方非常看重穿戴，流行的樣式層出不窮，花樣翻新。秦定邦愛上梁琇之前，眼里還真沒怎么留意過其他女子。等心里住進(jìn)了梁琇，就開始想著什么都給她最好的。

    和街上爭奇斗艷的女子比起來，梁琇的衣著簡直可以稱得上寒酸。他知道梁琇不在乎這些，但他卻不能由著她把自己給凍著。不管怎么說，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了人，一定要多給她做幾身像樣的。

    車停了，兩人下車。梁琇一看是鴻翔時裝公司，忍不住嘆了口氣，無奈地看他，“我不想你在我身上花這么多錢，讓我怎么還你呢？”

    秦定邦一聽這話，心底沉了一瞬，面上還是不動聲色，溫聲道，“你把胃調(diào)理好，平平安安的，就是還了我?！闭f著，握著她的手，走進(jìn)了鴻翔。

    那天秦定邦專門問了池沐芳，給女孩子做秋冬的衣服，到哪里合適。

    池沐芳一聽就明白了，笑得合不攏嘴，和三兒子也沒有多拐彎抹角，直接道，“你就帶梁小姐去鴻翔，那里衣服做得真是好。很多明星名流都在鴻翔做衣服，款式新，裁剪合體，穿著又美又舒服。”

    有母親這么推薦，秦定邦就知道該到哪去了。

    一走進(jìn)鴻翔，各種陳列的服裝樣品紛紛映入眼簾，好多款式，件件看起來都有特色。

    秦定邦握著梁琇的手緊了緊，“挑你喜歡的，多做幾身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