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霍蓮，告退。”

    他站起身來，退了出去。

    朱川跪坐在地上，淚水模糊了視線。

    皇帝也默然一刻，再?zèng)]好氣的看朱川：“你還愣著干什么？不跟上你的都督？”

    朱川將眼淚一擦，向皇帝那邊跪行幾步，再俯身哽咽道：“臣是梁寺買給他家小公子的馬奴，小公子那時(shí)候剛分到一匹馬，需要一個(gè)奴仆伺候馬匹，現(xiàn)在梁寺沒了，梁家小公子也沒有了，臣沒有主人可依了?！?/br>
    說到這里撲過去抱住皇帝的腿大哭。

    “陛下，您不能也不要臣啊！”

    皇帝又是氣又是好笑又是嫌棄，抬腳將他踹開：“滾，像什么樣子！”又指著地上霍蓮放下的衣袍佩刀，“還不趕緊拿起來，到底還做不做事？你能不能爭氣點(diǎn)？”

    朱川哦了聲，抬袖子擦淚。

    一旁的內(nèi)侍們等到皇帝這一句話，再無遲疑蜂擁而上，有人給朱川捧衣，有人給朱川遞刀，有人攙扶他。

    “小爺，可不能在陛下跟前哭了?！?/br>
    “陛下還指著你做事呢?！?/br>
    “以后也不是小爺了，要稱呼都督?！?/br>
    “朱都督，咱們快更衣吧?！?/br>
    ……

    ……

    坐在都察司的大廳里，看到穿著便服的霍蓮走進(jìn)來，梁大子等兄弟下意識(shí)都站起來。

    “你們的調(diào)令，你們也都知道了吧？”霍蓮問。

    梁大子點(diǎn)點(diǎn)頭，視線在霍蓮身上打量，遲疑問：“你，真要去北海軍了？”

    霍蓮看著他，忽地一笑：“大將軍是覺得我不行嗎？”

    梁大子忍不住也笑了，有些眼發(fā)熱，梁八子小時(shí)候又頑皮又促狹，不想喊兄長的時(shí)候，就喊他大將軍。

    能再聽到這個(gè)玩笑話，梁大子真是說不上什么滋味。

    他亦是笑著擺手：“哪里哪里，小將軍威武。”

    霍蓮一笑沒再說話。

    梁六子在旁撇嘴嘀咕：“這么多年沒領(lǐng)兵，能行嗎？”

    霍蓮看他一眼：“行不行，你睜大眼睛看就好?！?/br>
    梁六子哼了聲：“反正你要是把家里弄亂了，別怪我罵你?！闭f罷扭過頭不看霍蓮。

    “干好了你怎么做？”霍蓮的聲音傳來，“跪下來喊我哥哥嗎？”

    家里的男孩子們小時(shí)候最喜歡相爭的就是誰當(dāng)老大，尤其是年紀(jì)差不多，都恨不得讓別人喊自己哥哥。

    這也是梁六子七子八子從小不斷的口角。

    梁六子將頭轉(zhuǎn)回去，對霍蓮瞪眼，呸了聲：“休想！”

    霍蓮不再理會(huì)他。

    不過兩句舊話讓廳內(nèi)的氛圍變得輕松。

    “我今日讓你們來是接走婉婉?！被羯徑又f，“北地，她還是暫時(shí)不要去了?！?/br>
    舊地重游，重回家鄉(xiāng)，并不是對每個(gè)人來說都是高興的事。

    梁大子兄弟們顯然也明白，點(diǎn)點(diǎn)頭。

    “好?！绷捍笞诱f，“我?guī)甙??！?/br>
    梁二子皺眉：“大哥，滇南惡劣，她哪里受得了，還是跟我去嶺南吧?！?/br>
    梁六子哈一聲：“二哥你跟大哥有什么區(qū)別！還是跟我去河西?！?/br>
    兄弟們開始爭論，霍蓮并不參與，只坐著聽，似乎專注又似乎走神，與廳內(nèi)的熱鬧宛如兩個(gè)天地。

    直到門口兵衛(wèi)帶著梁思婉來了。

    “婉婉！”

    看到站在門口的女子，梁家兄弟們?nèi)滩蛔釡I盈眶，大聲喊，涌上去。

    看到他們涌來，梁思婉臉上并沒有驚喜，反而帶著恐懼。

    “八子——”她喊。

    霍蓮下意識(shí)站起來，走過去，梁思婉躲在他背后，似乎不敢看梁家兄弟們。

    “許久不見?！绷捍笞用⒋蠹抑浦梗蚝笸肆送?，柔聲說，“婉婉認(rèn)不得哥哥了？我是大子啊?！?/br>
    其他兄弟也紛紛報(bào)上自己的名字。

    梁六子更是上前一步：“婉婉你怎么了？我們先前見過的?！?/br>
    梁思婉抓著霍蓮的胳膊，站在他背后，呼吸急促問：“他們來干什么？他們要干什么？”

    霍蓮轉(zhuǎn)過頭，安撫道：“沒事，他們離開北境了，現(xiàn)在調(diào)任去其他的地方，大家還都官升一級，得了不少賞賜，然后我會(huì)去北境，領(lǐng)北海軍?！?/br>
    梁思婉似乎聽懂了，又似乎聽不懂，抬頭看他：“你要去北境了？”

    梁六子搶先答：“是的，婉婉，他要回去了，你不用跟他去，我?guī)闳ズ游髟趺礃樱?/br>
    可以看荒漠，還可以騎駱駝，你還沒見過駱駝吧！可好玩了！”

    其他兄弟們也紛紛開口邀請，廳內(nèi)嘈雜熱鬧。

    但梁思婉似乎沒聽到，只看著霍蓮，喃喃：“你要去北境了？你要領(lǐng)北海軍？要離開這里了？”

    霍蓮點(diǎn)頭：“對，我們可以離開這里了，可以去——”

    他的話沒說完，梁思婉發(fā)出一聲尖叫。

    “為什么還能離開——誰都不許走——”

    伴著尖叫，她從袖子里抓住一把匕首，狠狠刺向霍蓮。

    血在霍蓮的胸口綻開。

    猝不及防陡然生變，廳內(nèi)的熱鬧一凝，旋即掀破了屋頂。

    第66章 來帶去

    霍蓮對梁思婉的看管不再那么嚴(yán)。

    先前離開都察司去北境那么久，梁思婉也未曾傷害自己。

    讓人請梁思婉出來的時(shí)候，霍蓮特意叮囑，解開了她腳上帶著的鎖鏈。

    誰也沒想到她會(huì)在袖子里藏一把匕首。

    更想不到是在這個(gè)終于謀逆陰影散去的時(shí)候，她握著匕首刺向霍蓮。

    “誰都不許走——”

    她整個(gè)人都撲在霍蓮身上，這一刺用上了她全身的力氣，她狠狠看著霍蓮，眼里瘋狂又絕望。

    “誰也別想離開——”

    在她試圖拔出匕首再狠狠刺幾下的時(shí)候，被梁大子一把抱住扯開。

    “婉婉！”

    “梁思婉你干什么！”

    梁大子喊著，聲音悲痛又憤怒。

    梁六子梁四子上前幫忙按住瘋狂掙扎尖叫的梁思婉，梁二子和梁三子則伸手扶住霍蓮。

    “你怎么樣？”他們看著霍蓮的胸口。

    霍蓮的手按在胸口，匕首被緊緊攥住。

    血不斷從他的手縫里滴落。

    雖然猝不及防，但在梁思婉刺過來的那一刻，霍蓮用手擋在了胸前，或者說，用手握住了匕首。

    聽到梁二子的詢問，霍蓮松開手，露出刺身上的匕首，只沒入一半。

    梁二子松口氣，有了手的阻擋，深度應(yīng)該傷不到要害。

    “大夫?！绷喝雍?，看到外邊兵衛(wèi)圍過來，又有兵衛(wèi)跑動(dòng)，想來已經(jīng)去叫大夫了，他沒有再多說，扶著霍蓮，“快坐下?！?/br>
    霍蓮卻沒動(dòng)，看著自己的手掌，被匕首翻開了皮rou，血不斷涌出。

    他忽地笑了，將手掌給梁二子和梁三子看，說：“當(dāng)時(shí)義父把劍塞給我，我用手擋，割傷的也是這里?！?/br>
    梁二子聽了有些不知道說什么，怎么，他是說父女兩個(gè)一樣嗎？現(xiàn)在怎么想這個(gè)?。?/br>
    “婉婉你聽我說，他不是——”梁大子的喊聲傳來。

    “我要他死，我要他死?！绷核纪窦饨兄驍?，不聽梁大子說話，只瘋狂地掙扎，“大家一起死，都要死?！?/br>
    “婉婉?！绷毫由らT大震耳欲聾，由不得梁思婉打斷，“當(dāng)初的事另有隱情，也不怪他，是義父為了北海軍決然赴死——”

    但梁思婉發(fā)出尖聲的笑“那又如何，人都死了，已經(jīng)這樣了，已經(jīng)這樣了?！?/br>
    梁思婉很瘦，但瘋起來梁家兄弟幾乎按不住。

    “她當(dāng)初也是這樣，一旦松開桎梏，就要?dú)⑷司鸵獨(dú)⒆约??！被羯徔粗@一幕，說，“被綁了一年，才安靜下來?！?/br>
    梁二子梁三子聽了不知道哪個(gè)更可怕，是發(fā)瘋，還是被綁了一年，一年之后是真的安靜了嗎？估計(jì)是更瘋了吧。

    瘋在心里，血rou骨頭里。

    霍蓮走過去，看到他近前，梁思婉掙扎更甚，如野獸一般要撲過來撕咬。

    “你離遠(yuǎn)點(diǎn)！”梁六子喊，再抱緊梁思婉哄勸，“哥哥們帶你走，我們離開這里，以后再也不見他?！?/br>
    梁思婉聽了掙扎更厲害，開始自己打自己“我不要出去，我不出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