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夜半鶴知 第22節(jié)
等單瀮一個電話打來:“確定了,距離他們10公里左右有個村莊,的確有個符合劉圓圓出生死亡日期的女孩。你們現(xiàn)在什么情況?” 葉飛正跪在一片亂墳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拿著竹枝,小聲答道:“戳,我在戳土?!?/br> “對不起,打擾了。” “什么?”單瀮聽得一頭霧水,“你和我說對不起?” 葉飛虔誠地拍了拍土地:“不,隊長,不是和您說的?!?/br> 大約是這片地方葬的都不是村里人,村里人對他們的行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亂葬崗逛了一圈,林鶴知也沒找到形跡可疑的“新翻土”。 而這個時候,離龐云帥的24小時限令,只剩下五小時了。 林鶴知不死心,再次回到竹頭墳,一座一座地把墓碑研究了過去。最近幾年建的碑,基本都是老人。一方面是年輕人少有去世,另一方面,年輕人大多都去城市里了,意外死亡也很少葬回來。 所以,林鶴知看到年輕人的墓碑時,下意識會多看兩眼。 更何況,這座墓修得頗為顯眼—— 與那些單塊的墓碑不同,那是一幢小別墅模樣的墳。死去的男子叫李子凡,根據(jù)墓碑上的信息,他死于今年三月,剛好29歲?!皠e墅”下也不是潦草的土,鋪了大理石板,左右各自立著一顆松柏,在這一片土墳里顯得“奢華霸氣”,想不注意到都很難。 李子凡的墓碑很干凈,像是剛被擦洗過,墓前的香插也有祭拜過的痕跡,兩枚紅蠟燭淌著蠟淚。貢品雖然風(fēng)干了,但還可以辨認(rèn)出來盤子里的那些東西—— 紅棗干,桂圓干,以及花生米。 林鶴知微微一愣。 他又仔細(xì)讀了一遍墓碑上的文字,確定這里面埋的的確是一個名叫李子凡的男人,再看家屬那一欄看,他好像還是家中的獨生兒子,生前并未婚配。 第26章 消失的她 林鶴知上前摸了摸墓碑, 問老人:“這人你們村的?” 守墓的老爺子連忙應(yīng)下,介紹了兩句。 這李子凡是李家村土生土長的人,長期外出務(wù)工,結(jié)果半年前意外死在了工地上, 死時還不到三十歲。家里就這么一個兒子,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孩子他媽就好像瘋了一樣,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 這個故事,經(jīng)手過楊明怡一案的人都不會覺得陌生。 林鶴知眉眼瞬間染了寒意, 抬起腳重重地踩上墓前那片大理石板:“砸開!” 那一腿力道不小,墓前香插里剩下的東西跟著抖了三抖。 “冷——冷靜點——”葉飛一把拽住林鶴知, 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 “我先請示一下單隊,哦不,我——我們先聯(lián)系一下李家人!” 最先趕到的,是李子凡的小舅。 葉飛一亮出警察證件詢問,他就哆哆嗦嗦地說出了冥婚的事情。 最近又開始嚴(yán)打冥婚了,他們家也不敢大張旗鼓地辦事, 以至于那塊墓碑還沒來得及換。 “警官, 這個姑娘也都是父母同意, 未婚無法進祖墳,才葬到我們這里來的?!毙【丝嘀粡埬? “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們還花了不少錢,就圖我姐買個心安了。您能不能通融通融, 不要把這墓砸開?” 自兒子死后,李子凡母親“瘋”了幾個月, 夜夜難寐,以淚洗面,時常自言自語。直到這個姑娘一起葬下,她的癥狀才有所緩解,正常了不少,但她依然靠幻想兒子在“地下”的生活以排遣哀思,在她的幻想里,“孫子”都快出生了。 “這種持續(xù)時間過長,無法正確面對現(xiàn)實,悲痛過度的癥狀,屬于某種創(chuàng)傷導(dǎo)致的心理障礙。天天給死人燒香救不了孩子他媽,我建議你們找個醫(yī)院看一看。”林鶴知一聽到這種稀奇古怪的“民間良方”就火大,頓時拉下臉,冷冰冰地說道,“該吃藥吃藥,該咨詢就咨詢,這買死人的錢拿去心理咨詢,病早就好了。” 葉飛:“……”這瞎說什么大實話呢。 眼看著李子凡小舅驚怒交加地瞪著林鶴知,葉飛連忙上前賠了個笑臉,安撫似的摟住男人肩膀,說孩子母親悲痛過度,他也是深表同情,但同情歸同情,公務(wù)歸公務(wù)。 “不瞞您說,這墳開不開,我和這位都做不了主,得聽公安上面的意思。不過您也有個心理準(zhǔn)備,你們埋的這具尸體,很有可能涉及一起故意殺人案,可能是沒什么討論的余地了?!?/br> 聽到“故意殺人”四個字,李子凡小舅也是大驚:“這不可能?。∥覀冞@里可是有女孩兒父母親手寫的八字,出生證明與死亡證明的!這個小姑娘是病死的?!?/br> 葉飛聽到這里,不知是慶幸,還是有些難過地長出一口氣。 小舅急了:“您等等,我現(xiàn)在就回家一趟,所有證明我們都有原件,還都是蓋了紅章的?!?/br> “不用了——我來告訴你?!绷助Q知把對方喊住,把楊明怡的籍貫信息,以及出生死亡日期都報了一遍。小舅呆滯地看著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男人不記得具體的出生年月,但知道小姑娘姓楊,的確是云省人。他見林鶴知對這個人的身份了若指掌,才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哆哆嗦嗦地緊張起來:“警官,這個殺人案件——我們完全不知情啊——” 他手忙腳亂地點開手機:“尸體的事,都是這個人和我們聯(lián)系的。” 當(dāng)時李子凡死后,他不忍心看著自己jiejie瘋瘋癲癲,便去請了玄門人士。冥婚這個事,正是他幫李子凡母親張羅的。男人把當(dāng)年尸體交易的聊天記錄都翻了出來。 不出意外,與李家人全程溝通的,都是那個印尼手機號注冊的小號。只是之前他扮演了“買家”,而在李家人面前,卻扮演起了“鬼媒人”的角色。 現(xiàn)在明面上禁止封建迷信,李家人搞個冥婚也是偷偷摸摸的。根據(jù)李子凡小舅回憶,負(fù)責(zé)運送尸體的那個人身材壯實,一米八左右,戴著墨鏡與口罩,言語間神叨叨的。他反復(fù)向李家人叮囑,現(xiàn)在查得嚴(yán),如果不想這件事被人舉報,日后墳地再被打擾,下葬要低調(diào),并不要讓人知道。 李子凡母親自然不想兒子再被打擾,全盤應(yīng)下。 因此,尸體是在一個夜晚送過來的,那人還送來了死者蓋著紅印章的出生、死亡證明。由于尸體運送不易,為了防腐保存,也怕尸身狀態(tài)嚇人,全部用紗布纏了起來。夜色昏暗,李家只是開棺粗粗檢查了一下,確定是個女性便合棺了。畢竟,蓋官印的身份文件在手,李家沒做他想。本來這墳修的就是雙人合葬,直接將人埋入即可。李家人重新清掃了一下墳頭,燒了一些討吉利的紙錢——草草地就算禮成了。 對于李家人來說,壓根就沒想到冥婚新娘還能被“掉包”這種事,所有人都是懵的。最終,警方還是在李子凡mama的哭嚎聲里,把人給刨了出來。 女子死了近一個月,已經(jīng)部分白骨化了,大部分生前損傷的證據(jù)都已經(jīng)被破壞了,只能送回法醫(yī)實驗室進一步檢驗。不過,林鶴知認(rèn)為,萬宇嫣死于某種“干凈”的手段,畢竟云出靈琇的別墅沒有任何血跡。比如毒殺,或者掐死,但他初步檢查了一下死者脖頸處,并未發(fā)現(xiàn)舌骨骨折。 其它的,只能送回實驗室再說了。 同時,dna檢測需要時間,但龐云帥的車,與這具一定不是楊明怡的尸體脫不了干系,警方終于正式下了刑事拘留。 二十四小時倒計時不知不覺地跳到了最后一秒,單瀮盯著最后那個“01”變成了“00”,一時有些恍惚。他往椅背上一靠,高懸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這回,龐云帥找再厲害的律師,也沒法抽身離境了。 * 在dna結(jié)果出來之前,龐云帥熬了一個通宵,始終一言不發(fā)。 直到結(jié)果匹配上了,他卻突然在訊問室里嚎啕大哭了起來,活像是一個剛聽說了自己妻子死訊的丈夫,口口聲聲咬定萬宇嫣不是自己殺死的,那個聲淚俱下,情感真摯,看得一干警員目瞪口呆。 葉飛咬牙切齒:“這演技,他娘的不當(dāng)演員我真的是——” 林鶴知冷笑一聲:“死鴨子嘴硬罷了?!?/br> 單瀮不動聲色地皺起了眉頭。 終于,龐云帥哭夠了,摸了一把眼淚,擺出一副配合調(diào)查的態(tài)度,說自己要坦白。 最近幾年,國內(nèi)在成人娛樂這類產(chǎn)業(yè)上的管制越來越嚴(yán)格,龐云帥認(rèn)識了一些人,在國外玩得風(fēng)生水起,便起了把娛樂地產(chǎn)投資到東南亞的念頭。那需要一大筆錢,龐云帥便動了萬宇嫣父親遺產(chǎn)的主意。誰知向來在商務(wù)上不多過問的萬宇嫣并不同意他動這筆錢,兩人矛盾越來越大。 龐云帥坦言,自己從未想殺害萬宇嫣,最初的一切,在計劃中,他只是想創(chuàng)造出一個“萬宇嫣離家出走”的假象,然后讓她“失聯(lián)”,悄悄把人囚禁到一處獨家別墅里,用點手段來逼她轉(zhuǎn)移父親的巨額遺產(chǎn),來投資自己的海外項目。 畢竟,如果萬宇嫣突然“失蹤”,所有人都會懷疑他,可是,倘若萬宇嫣親自說自己要離家出走,他又有完美不在場證明,龐云帥就可以洗清嫌疑。 “我當(dāng)時想的是,她只需要先把錢給我,我就可以給她更豐厚的報酬——” “等到那時候,她還會怪我用了這筆錢嗎?她還會不答應(yīng)嗎?我們或許相看兩厭,但我們是捆綁在一起的經(jīng)濟利益體!” “是的,為了偽造她自己‘離家出走’的假想,我用了兩年前的視頻,我千里迢迢買了一具尸體,可我從來都不想要萬宇嫣死!萬宇嫣只可以失蹤,但她不能死!”龐云帥雙手緊握成拳,雙目赤紅,在訊問室里低吼著,“你們也知道,我和她簽有婚前財產(chǎn)協(xié)議,但是,除了我們當(dāng)事人和律師,家里人并不清楚這個協(xié)議上的內(nèi)容?!?/br> “不僅僅是離婚,如果萬宇嫣因為任何原因去世——我都無法使用她爹留下來的錢!如果她確定死亡,那筆錢會自動捐給一個慈善基金會!我需要她活著,老天啊,我是世界上最后一個希望她死的人!” “你們?nèi)绻幌嘈?,可以自己去查那份協(xié)議?!?/br> “行了,別編了?!眴螢兝淅浯驍?,“客廳的錄像是兩年前的,我也知道你們這個云盤保留不了幾天,你在兩年前截取錄像視頻的時候,就已經(jīng)動了殺心。” “我沒有?!饼嬙茙浺豢诜穸?,“兩年前我們的關(guān)系還不錯,這些都只是生活里的小摩擦。我只是喜歡把她每次說‘要離家出走’記錄下來,然后一年到頭整個合集送給她,讓她知道她說這種話就像家常便飯一樣,有多離譜。” 可是為了讓兩年前的視頻“有可信度”,龐云帥開始瘋狂減肥,把客廳里的一些配飾重新改成兩年前的樣子,以及,最重要的,他需要一具尸體。 這是龐云帥第一次接觸尸體黑市,很快他了解到,國內(nèi)這個市場基本上就是為了冥婚服務(wù)的。在探索了解的過程中,他漸漸認(rèn)識了幾個類似鬼媒人團伙的中介,也認(rèn)識了離自己最近的李家人。 龐云帥做事一直非常謹(jǐn)慎。他說自己當(dāng)時想的是,萬一尸體運輸途中敗露,就可以把鍋甩給的確有冥婚需求的李家人;如果拋尸計劃成功,他可以和李家人說,尸體在轉(zhuǎn)運的過程中出了問題,交易取消。 不過,運輸過程比龐云帥想象的要順利許多。他在收到裝有楊明怡的行李箱之后,就把這一大箱標(biāo)著“冰鮮百香果”的盒子放進了自家地下室的大冰柜里。等交易過去了幾天,龐云帥確定這一切都沒有被人盯上,才決定制造一起行李箱拋尸案。 講到這里,所有人都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這是這個案子至今,最令單瀮不解的問題—— 行李箱是怎么出現(xiàn)在綠江小區(qū)的? 龐云帥告訴警方,在綠江小區(qū)地下,有一條處理管線的地道。地面上的出入口,是左右可以翻開的、長方形的“窨井蓋”,地下沒有水,倒是四通八達(dá)。 他拿紙給人畫了一張圖,大致勾出了路線。 而綠江小區(qū)對面的樓盤爛尾擱置了,因此這條地道一直沒有關(guān)閉。 綠江小區(qū)那一片,是寧港市最近幾年才擴開的地產(chǎn),龐云帥早些年在尋找置業(yè)投資,親自來看過盤。當(dāng)時他看房的時候,樓盤還在建造中,因此,他知道這樣一條地道。在制定拋尸計劃的時候,他特意又去走了一趟,發(fā)現(xiàn)這條地道還在,且因為對面的綠江二期工程資金鏈斷裂而擱置,無人問津,才覺得這是最佳拋尸處。 龐云帥把車停在了兩個街區(qū)之外,一個沒有監(jiān)控的地方。他從無人的建筑工地進入地下通道,把行李箱丟在了綠江小區(qū)門口而離開。 這也是為什么,警方在車輛方面的搜查一無所獲。 當(dāng)?shù)嘏沙鏊娜硕疾恢溃瑺€尾樓盤竟然還遺留下來這么一條地道。 藏尸行李箱一案持續(xù)發(fā)酵,等龐云帥確定警方無法定位到尸源,這才打算進入計劃的第二階段—— 哄騙萬宇嫣出去旅游,再把人關(guān)起來。 “這個計劃一直進行得很順利——”龐云帥說著說著,又捂上了臉,“9月11日,我們一起來到云出靈琇,我原本的計劃,是哄騙她去旅游,但聊著聊著就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吵起來了。吵著吵著她突然說自己頭暈,看到我就心口痛,便摔門回房了,誰知道第二天早上起來尸體都僵了!” 眾警察:“………………” 單瀮冷笑:“不錯啊,在這里枯坐一晚上,臨時編出了這樣一個解釋?!?/br> “我沒有編故事。我說的都是實話。她就是自己猝死的!”龐云帥神色異常真摯,“但她不能死,如果我正常報警,說她死了,那這筆錢就徹底沒我的份了!為了這筆錢,我已經(jīng)付出了太多,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警官,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可以不相信我對錢的欲望?!?/br> 一不做,二不休。 龐云帥決定將計就計,把萬宇嫣的尸體送去李家。 可是,萬宇嫣的尸體還很新鮮,怎么看都不是死了很久的樣子。為了讓尸體盡快腐爛,他故意取了別墅院子里的魚池水,用來浸泡紗布,再用紗布裹住尸體全身,裝進木棺材。 同時,他開了一整天地暖,等尸體終于開始膨脹,龐云帥就把人送了過去。當(dāng)然,龐云帥對李家人的解釋,紗布是浸了“藥水”,所以防腐效果比較好。 “不信你去看李子凡他們家的聊天記錄,我之前一直說的是,因為運輸?shù)奶厥庑?,時間不能保障,9月12日才和他們確定了日期?!?/br> 隨后,龐云帥里里外外把別墅、以及冰箱進行了大清洗,獲取了萬宇嫣的身份證以及兩個手機號,再處理好云端視頻,錄音等,直到9月20日,龐云帥神閑氣定地報了警。 單瀮問:“那是誰配合你,拿著萬宇嫣手機放錄音?” 龐云帥直接供出了一個工作上的小弟,和他一樣對這筆海外投資很感興趣,拿錢辦事而已。 “第二次呢?”單瀮追問,“徐子靜那次,你故意選擇了一個自己有明確不在場證明的時間撥出求救電話。當(dāng)晚我們就檢查了你的手機,你是如何向?qū)Ψ桨l(fā)出信號的?” 龐云帥笑了笑:“你們當(dāng)時已經(jīng)看到了?!?/br> 單瀮一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