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林鶴知說道，“如果你非要圖個確認，你現(xiàn)在只能派專業(yè)潛水員下去，檢查一下1d3里是不是兩具尸體。現(xiàn)在估計也爛的差不多了，骨頭都該散架了，但頭骨能保留很長一段時間，可以用于確認身份?！?/br>
    “找專家咨詢過了，那個深度打撈都非常困難，”單瀮搖了搖頭，“潛水員下不去?！?/br>
    林鶴知沉默地聳了聳肩。

    “我只能說，李墨婷兄妹出事的時候，李庭玉都有不在場證明。李墨婷房間，最后一次被看到有活人，是那天晚上7:40pm，而且是一個女孩子，那個時間點到出事，李庭玉都和我在一個房間里?！?/br>
    “可李墨華出事的時候，我也全程看著他……”

    “我知道，一說起人工智能，黑客什么的，大家第一個都會想到他，我也不例外，”林鶴知捏了捏眉心，“但我說的其他細節(jié)，也都是真的?！?/br>
    單瀮想，根據(jù)現(xiàn)有的證據(jù)，正常推測，李庭玉的確是應該死了。畢竟，在李墨華死后，他也收到了那只代表“下一個是你”的紅眼睛。

    李涌進長嘆一口氣：“所以，兇手不是李庭玉，但是一個，知道我和姜遠測試計劃的人……”

    “不僅如此，這人或許還和李晗堯關(guān)系不錯？或者說，對二十年前那場大火念念不忘？”單瀮擬好了一份翡翠號上被鎖的人員名單，遞給對方，“根據(jù)當時廣播的情況，我們基本能肯定，兇手就在這幾個人里?！?/br>
    李涌進把列表反復看了幾次，還是搖頭。

    自從李涌進掌控李氏以來，他早就完成了身邊人的清洗——曾經(jīng)與李晗堯交好的人，都被李涌進打發(fā)去了沒有實權(quán)的崗位，時間久了，大多都離開了李氏，另謀出路。自己女兒訂婚，能收到邀請函的，自然也是與李涌進關(guān)系不錯的親戚。甚至，就連李晗堯這個名字，李涌進已經(jīng)很多年都沒有聽到了。

    所以，單瀮這張列表上的人，他一個都不想去懷疑。

    與此同時，林鶴知找到李晗堯當年的案卷，并發(fā)現(xiàn)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第98章 圖窮匕見

    根據(jù)災后實地檢測, 李晗堯家殘骸里發(fā)現(xiàn)了大量助燃劑的痕跡，其中大部分助燃劑都潑在書房——這顯然是一場人為縱火。同時，與李晗堯家一同被燒毀的，還有大量以王念之為首的□□團體相關(guān)的犯罪證據(jù)。

    事后, 有目擊證人提供線索, 說火災前李晗堯與王念之曾爆發(fā)過劇烈的爭吵。同時, 多人能證明，王念之本人經(jīng)常以“放一把火滅你全家”這樣的威脅掛在嘴邊。因此，這案子最后的兇手, 毫無懸念地落在了王念之頭上。

    雖然王念之到死前也沒有承認這件事，他的說法, 是李晗堯為了保護一些人, 畏罪自殺。

    火災發(fā)生在夜晚，一家人都在睡覺，剛出生的小兒子，大約還沒醒來，就因為吸入太多焚燒后的氣體而昏迷了。事后，李晗堯家里抬出了三具尸體, 已經(jīng)燒得焦黑, 經(jīng)法醫(yī)確認身份信息后, 死者分辨為：李晗堯夫妻二人，以及他們兩歲的小兒子；而另外一個房間, 住著育兒保姆和他們五歲的大女兒，由于離火源相對較遠，這兩人被消防員救出時還有生命體征, 但事后保姆搶救無效死亡。

    林鶴知把死亡信息看了兩遍，忍不住喃喃：“李晗堯……竟然真的還有一個女兒生還……”

    段夏眉心深皺：“可我?guī)兔φ砹斯P錄, 李家人都說這個小女孩嚴重燒傷，搶救無效死亡了?！?/br>
    林鶴知彈了彈卷宗：“如果真的死了，應該會算進這個案子的傷亡里。”

    “好吧，”段夏說道，“那假設，這個女孩搶救成功活了下來，那么按照警方正常流程，這個女孩成為孤兒，應該是直接交接社會工作者，然后送去福利院之類的……”

    說著，她從卷宗里找出幾個名字：“可以去問問當時在案子里的老民警，還有李晗堯女兒當時送去搶救的醫(yī)院?！?/br>
    幾方打聽下來，林鶴知打聽到了一些李晗堯女兒的消息。

    一個重癥燒傷的孤女，父親又沾上了當時市里最大的□□案，曾經(jīng)的親朋好友都迫不及待地撇清關(guān)系——以至于小女孩的醫(yī)藥費越欠越多——醫(yī)院在做完基礎的搶救以后，無法維系后續(xù)治療。可就在院方要放棄的時候，一個燒傷科病友的母親，幫李晗堯女兒繼續(xù)支付了醫(yī)療費用。

    原來，那位母親自己也有一個五六歲的女兒，因為意外事故重度燒傷，已經(jīng)在醫(yī)院去世了。母親無法接受自己女兒因為自己疏忽而重傷去世的事實，恰好，遇到了另外一個，燒傷程度有機會活下來，卻無人醫(yī)治的孤女。

    女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或者說，一個贖罪的機會。

    二十年前許多記錄都不全，當年負責這個案子的社工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城市，聯(lián)系不上了，但根據(jù)早已退休的醫(yī)護人員口述，當年那個幫這個女孩把醫(yī)療費續(xù)上的女人，好像姓莊。

    林鶴知心中一動——夜鶯本人，也就是那個名叫莊與歌的女孩——如果李晗堯的大女兒現(xiàn)在還活著，的確也是這個年紀了。

    “莊與歌，”林鶴知問道，“她的身份背景，你們當時查過嗎？”

    段夏一愣：“我只知道她沒有親人，唯一的母親在幾年前死了?！?/br>
    “都對的上，不是嗎？”

    段夏再次調(diào)取了莊與歌的身份信息，找到了十年前的住址。她去老小區(qū)實地考察了一圈，了解到十年前莊與歌母子的確住在這里，鄰居知道這個毀容的小姑娘，并非莊母的親生女兒，打小就是毀容的，性格特別內(nèi)向。

    所謂“煤氣爆炸毀容，輟學沒有高考”，不過是夜鶯本人對網(wǎng)友說的一面之詞，警方從來沒有去證實過她到底是如何毀容的?，F(xiàn)在來看，夜鶯所說“煤氣爆炸”的那段“艱難歲月”，恰好是莊與歌養(yǎng)母病故的時候，從此孑然一身，輟學做起了全職主播。

    被毀容的女兒，死去的兒子。

    目前看來，李晗堯所經(jīng)歷的一切，倒是已經(jīng)在李涌進子女身上一一應驗了。

    從復仇的角度來看，很公平，不是嗎？

    可是，兇手以“李晗堯女兒”的身份，用著夜鶯的聲音，但顯然，這一切背后的策劃，并非莊與歌其人。李家人大約是以為，沒人給那個女孩續(xù)醫(yī)藥費，重度燒傷一定活不下去，可事實是，李晗堯女兒好好地活了下去，而在她全新的生長環(huán)境里，不可能再接觸到李家上一輩的那些仇恨。

    所以，不過是有人利用了李晗堯女兒這個身份，來向李涌進復仇，并進一步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

    林鶴知翻閱著李晗堯一案的資料，發(fā)現(xiàn)李涌進、秦山岳一塊兒給趙建城做了污點證人，檢舉揭發(fā)了不少王念之的罪行，并都推到了李晗堯身上。

    根據(jù)正常邏輯，一對親密無間的兄弟，一起經(jīng)營生意，誰私底下做了一些不干凈的事，雙方應該都是知情的，不太可能存在這種“一面倒”的情況。這趙建城也不知道拿了多少好處，還真把李、秦二人摘得干干凈凈。再加上，諸多證據(jù)毀于那場大火，就算有人懷疑，也沒有法律意義。

    在李晗堯的卷宗里，林鶴知注意到一張白邊泛黃的彩色老照片——無論是色彩，還是圖片里人物的發(fā)型與穿著，都透露著nongnong的九十年代氣息。看背景，這似乎是一家那時候的歌舞廳，照片正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一群姑娘左右擁抱。

    照片背后的備注里，這似乎就是王念之開的一家歌舞廳，而照片的主人公是李晗堯。

    林鶴知的目光落在李晗堯懷里的女人身上，那個姑娘用胳膊摟著李晗堯脖子，皮膚雪白，腰肢軟得像是一條蛇。她回頭看向鏡頭，笑得極明艷，極年輕。

    林鶴知莫名覺得這個女人很眼熟。

    他看了半天，猛然起身，拿著照片沖進了單瀮辦公室：“給我調(diào)古曼童的案子，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不是年輕時候的朱琳琳？”

    現(xiàn)代技術(shù)對比五官很有一套，很快，結(jié)果出來了，這個與李晗堯激情擁抱的年輕女郎，的確就是朱琳琳。

    林鶴知有些詫異：“他倆竟然關(guān)系這么好？”

    倒是單瀮并未覺得太過驚訝：“朱琳琳后來嫁的老公，就是李氏集團內(nèi)部的高管。她認識李晗堯，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畢竟，本來就是一個圈子里的人。”

    林鶴知愣了愣，又問：“她真的沒有生過小孩嗎？”

    “和她的老公一定是沒有，”單瀮看向他，“為什么這么問？”

    林鶴知垂下眼，又搖了搖頭：“沒，就突然想起來，她之前的胡言亂語，說自己聽到了孩子和自己說話?！?/br>
    *

    海外一艘漁船，在捕魚的時候，意外捕撈上來一具尸體?；蛘哒f，他們捕撈上來的，是尸體的一部分。

    天氣熱，尸體又浸泡在海里，因為腐爛、水流破壞以及海洋生物啃食，已經(jīng)失去了頭顱和下半身，只剩下膨脹的軀體，套在一件灰色的小馬甲里，奇怪的是，小馬甲底部還有兩個類似無人機機翼一樣的小螺旋槳。

    由于翡翠號在附近沉沒，單瀮第一時間獲得了消息，當天，林鶴知就收到了部分尸塊。

    法醫(yī)組給無頭軀干測了dna，很快，結(jié)果出來了——

    這軀干正屬于海上失蹤的李墨婷！

    小羅拎起那件自帶螺旋槳的小馬甲，忍不住咂舌：“這姑娘咋想的呀？她以為自己是一艘游艇嗎？！”

    “聽說她不會游泳……”

    小羅露出一個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穿著這破馬甲，也不可能幫她游泳吧？你掂掂，這螺旋槳好沉的?。繒斡镜娜吮持祭叟?，她一個不會游泳的想啥呢？這可是大海誒，我的老天！”

    而林鶴知更加關(guān)注的，是馬甲身后一條長長的、透明的、極細的魚線。這條魚線緊緊地纏繞在馬甲的一個救生鉤上，林鶴知拿皮尺測量了一下長度，在那一瞬間有些恍惚：“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哎——尸體還沒剖吶——”小羅在身后喊他，“你就看一件馬甲你就知道了呀？！”

    林鶴知脫下手術(shù)服，“嘭”的一聲摔上了解剖室大門。他拉了一塊白板，在單瀮辦公室里召開了一個臨時會議。

    他在白板上簡單地畫了幾筆，勾勒出李墨華墜海的那個船身過道。

    “首先，在案發(fā)后，我在這個位置發(fā)現(xiàn)了一根困住的魚線，但是被剪短了，只剩下大概小拇指這么點，”林鶴知在工具間門口畫了一個紅圈，“其次，我們在李墨婷的尸體上發(fā)現(xiàn)的魚線，長度和這個過道差不多?！?/br>
    說著，林鶴知又在欄桿與門之間，畫了一個被魚線吊著，卡在欄桿上的小人：“所以，我認為，李墨婷當時應該是昏迷，或者已經(jīng)死亡了，但兇手給她穿了馬甲，并以魚線吊著，以這樣的姿態(tài)掛在欄桿邊上?！?/br>
    “而且，她的身體得在欄桿外側(cè)?！?/br>
    “我們都知道，這個兇手有能力cao控船內(nèi)部系統(tǒng)，特別是電子鎖，以及服務臺電話。在此之前，他用錯誤的房間號撥號，引導大家慢船找墨婷，在引起混亂之后，單獨引導李墨華抵達這個鮮有人至的過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或許是單獨給李墨華房間打了電話?！?/br>
    “反正，李墨華來到這個位置，從這里看過去，他就會看到一個依在欄桿上，看上去似乎要跳海的李墨婷。而就在這個時候，兇手只需要從工具間里剪斷魚線，李墨婷就會掉入海中?！?/br>
    “這個時候，死者身上的螺旋槳發(fā)揮了作用?！?/br>
    “如果沒有螺旋槳，李墨婷的身體應該會直接沉下水去，但因為這個馬甲的設計，李墨婷的身體應該能夠漂浮著，向前推進一段時間。所以，李墨華毫不猶豫地就跳了下去，并且游出去了一段距離?！?/br>
    “這個螺旋槳可能是定時的，也可能是被兇手遙控的，只要停下，李墨婷就會沉下去。所以，李墨華很快就找不到李墨婷了，而我們發(fā)現(xiàn)了在海里茫然四顧的李墨華。當然，李墨婷的尸體迅速腐化，四肢與頭顱掉落后，腸道內(nèi)部充斥著大量腐爛氣體，大約只需要2-3天的時間再次浮起，被漁船打撈?！?/br>
    說到這里，林鶴知眼神亮晶晶的，像一個終于做出壓軸題的孩子：“而且，我終于確定兇手是誰了?！?/br>
    單瀮問：“是誰？”

    林鶴知興奮道：“就是李庭玉！”

    “李墨華出事的時候，你全程都看著李庭玉——”單瀮皺了皺眉，“林鶴知，這話是不是你親口和我說的？”

    “是的，我又沒騙你，我的確是全程看著他?！?/br>
    單瀮眉心皺得更深了：“那你看著他殺人？”

    “那個救生圈，就是李庭玉飛出去的——我的意思是，那個救生圈是他選的，他解開欄桿上固定救生圈的繩子，把東西拋到李墨華身邊——可是我們誰都不會注意到，這個救生圈是動過手腳的?！?/br>
    “應該也是魚線吧……”林鶴知想了想，“這個魚線太細了，你在白天都看不清楚，更何況是晚上？這次的魚線，連在救生圈與螺旋槳之間，且有一個伸縮裝置。李墨華在救生圈里，是被救生圈的魚線拽過去的，然后他腳還在水下亂蹬，自己把自己絞進去了?！?/br>
    “之前我一直以為，是海里有一個人——大概率是李墨婷——在水下抓著李墨華的腳，把他拽進螺旋槳里。因為李墨華的右腳腳踝處，有一個比較新鮮的手印，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他是被人拉下去的?！?/br>
    “顯然，李墨婷穿著這樣一身背心——沒有潛水裝備——是無法在水下完成拽人任務的。如果不是人，那要實施‘謀殺’，李墨華只能是被那個裝了魚線的游泳圈拉過去的?！?/br>
    “現(xiàn)在想來，這個手印，反倒是兇手畫蛇添足的敗筆。要是沒有這個手印，我還真不至于這么快懷疑到李庭玉身上?！?/br>
    “因為，李墨華出事，李庭玉是第一個接觸他身體的人——我親眼看著李庭玉下去把他撈起來，期間，李墨華還滑落了一次，李庭玉再次下潛撈人。當時，螺旋槳已經(jīng)停了，他有足夠的時間拆出魚線裝置，在人腳踝上按出手印，并且在他的胸口塞進一張帶有紅眼睛的紙巾?！?/br>
    “上岸后，第三個收到紅眼睛的，是他自己本人——”

    “這就更好解釋了，房卡上的紅眼睛，就是他自己給自己畫的，順便給自己接下來的‘死亡’埋下伏筆?！?/br>
    第99章 圖窮匕見

    “如果現(xiàn)在真的有條件, 能讓潛水員進入海底船艙進行檢查……”林鶴知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一樓過道里的那只手臂，冷笑一聲，“1d3那個房間里，想必就只有一具尸體吧？”

    現(xiàn)在想起來, 似乎一切都有跡可循, 只是在當時, 無知無覺——明明有那么多種開口的飲料，他為什么一定要選擇那種帶鐵瓶蓋的高級汽水？一個能夠不使用開瓶器開瓶的人，為什么又會那樣輕易地劃傷掌心？

    李庭玉當著林鶴知的面, 創(chuàng)造了那個傷口。

    林鶴知微微一恍惚，心說：真大膽啊。

    他知道自己與警方的關(guān)系, 所以故意利用自己, 來為他的“金蟬脫殼”做證明。他甚至都那樣明目張膽地告訴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