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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棠欲醉在線閱讀 - 春棠欲醉 第39節(jié)

春棠欲醉 第39節(jié)

    宋令枝面露錯愕,而后不假思索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往后院跑去。

    月光如癡如醉,迤邐淌過宋令枝的衫裙。

    自烏木長廊沖出,院中女子的尖叫也隨之停下,長發(fā)散亂覆在臉上,身子直挺挺,似是被扭斷脖頸的鵪鶉。

    那雙往日涂抹鳳仙花汁,搗鼓香料的手指,此時全是泥土污垢。

    腳下踉蹌,雙足徹底失了力,宋令枝直直跌坐在地上。

    早先摔傷的膝蓋疼痛萬分,宋令枝匍匐著,一點點往前挪去,萬念俱灰。

    前世秋雁也是這般,直直躺在那破敗不堪的炕上,氣息全無,雙目緊閉。

    而如今,她又一次躺在自己面前。

    雙眼的淚似是哭干,宋令枝哆嗦著雙手,顫巍巍拂過女子臉上的長發(fā)。

    瞪圓的雙目嚇得宋令枝往后跌坐在地。

    ……不是秋雁。

    地上躺著的,竟是之前在明懿山莊監(jiān)視自己的張mama。

    心口驟急,無數(shù)新鮮空氣涌入口鼻,渾身似xiele力,宋令枝綿軟癱坐在地上。

    倏爾,她低低、低低笑出一聲。

    不是秋雁,還好……不是秋雁。

    頭暈眼花,宋令枝掙扎著,試圖從地上站起,然四肢早無力,膝蓋腫脹疼痛。

    宋令枝再一次跌落在地。

    身后腳步聲輕緩,沈硯不知何時下了樓,月影綴上象牙白袍衫。

    廊檐下鐵馬晃悠,空中花香拂動。

    沉靜夜色浸沒著沈硯如青松挺直的身影。

    岳栩畢恭畢敬跟在沈硯身后,往后使了一個眼色,當即有人從暗處走出,草席粗粗一卷,頃刻,那囂張跋扈的張mama已沒了蹤影。

    鼻尖隱隱有血腥味彌漫,地上還有張mama掙扎掉落的烏皮靴。

    岳栩拱手:“主子,這藥人……”

    ……藥人。

    宋令枝猛地仰首,雙目滿是錯愕和難以置信,女子纖細手指緊攥沈硯衣袂。

    “藥人”二字,她自是聽過的??傆心堑雀毁F人家,或是家中有病弱者,或是信永生不老,自己的身子不忍心糟蹋,故而從外面尋來奴仆,專為自己試藥。

    是生是死,全看自己的命數(shù)。

    思及張mama方才慘不忍睹的面容,宋令枝當頭一棒,啞聲:“秋雁白芷呢?還有賀哥哥……沈硯,你把他們帶去哪里了,你是不是拿他們當……”

    聲音哽塞,淚珠自眼眶滾落,宋令枝哭得喘不過氣。

    庭院空遠,攥著沈硯衣袂的手指輕而易舉被拂開。

    沈硯垂首斂眉,掌心托著宋令枝一張淚臉。

    宋令枝一雙杏眸淚眼婆娑,巴掌大的一陣小臉滿是淚痕。

    沈硯面無表情盯著人,腦中隱約浮現(xiàn)前世宋令枝眉眼彎彎的笑顏。

    寒冬臘月,宋令枝提著十錦攢盒,冒著冷風(fēng)寒雪在院門口等自己。女子籠著朱色鶴氅,笑靨如花。

    “殿下,這是我做的冬衣,邊關(guān)那冷得厲害,殿下若去了,定然用得上?!?/br>
    宋令枝不擅長針黹,熬了將近一個多月,才為沈硯趕出一身。針腳不算細密,比尚衣局的繡娘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沈硯只覺得丑,懶得多看,長袍翩躚,自宋令枝身側(cè)掠過。

    宋令枝急急追上去。

    時至今日,沈硯早記不清宋令枝說了什么,只記得剛大婚那會,她常候在院門前,等自己回府。

    她說今日做了櫻桃乳酪,想給自己嘗嘗,她說喜歡自己……

    往事如風(fēng)掠過,思緒回籠,托著宋令枝下頜的手心淚珠遍布。

    她在為賀鳴求情。

    沈硯眸色晦暗,大婚之夜,宋令枝將自己當作賀鳴,當時她喚賀鳴“夫君”。

    前世宋令枝,也曾這般喚自己。

    沈硯面上淡淡:“……喜歡他?”

    宋令枝倏然怔忪,眼中訥訥,實在想不出這樣一句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怎會從沈硯口中道出。

    沈硯垂眼,不語。

    沉默氣息漸長,空中殘留的血腥味還在,許是方才張mama掙扎時撞在長廊木柱上,黑漆柱子上隱約可見血痕,以及細長的五道指印。

    “喜歡……”聲音細弱,宋令枝揚首,臉上淚痕未干。

    她想著沈硯那般厭煩自己,如若知道自己不再喜歡他、不再糾纏他,興許還能對賀鳴網(wǎng)開一面。

    宋令枝已無心去猜沈硯的心思,她亦猜不出。

    夜涼如水,銀月如鉤。

    宋令枝望見月光落在沈硯肩上、眼角。

    明月如霜,沈硯忽的勾唇一笑。

    “宋令枝,你的喜歡……還真是一文不值?!?/br>
    前世追著自己死纏爛打,那句喜歡自己,沈硯不知聽宋令枝說了多少回。

    而如今,她也能輕飄飄說出一句“喜歡賀鳴”。

    冷月灑落在宋令枝臉上,她一張臉幾近透明絕望。長睫上沾染淚珠,難以置信。

    繡著金絲纏線的衣袂終從指尖滑落,沈硯轉(zhuǎn)身,自岳栩手上拿來一物,拋到宋令枝腳邊。

    青瓷小瓶無聲落在地上,宋令枝低眸,只望見瓶口的紅色綢緞包裹。

    “不是好奇藥人嗎?”

    沈硯垂眸,輕轉(zhuǎn)指間的青玉扳指,“這藥,本是為賀鳴備的?!?/br>
    宋令枝渾身一僵,如墜冰湖。

    沈硯淡然抬眼:“你既喜歡他,你來替他……如何?”

    ……

    震耳欲聾。

    那聲又似輕輕,在耳邊輕撫而過。

    滿頭烏發(fā)散亂在腰間,宋令枝仰起頭,雙手止不住顫抖。

    淚如雨下。

    張mama臨死前的一幕還歷歷在目,宋令枝記得她在泥土中翻滾,記得她尖銳的指甲劃破雙頰,記得她一聲又一聲凄厲無助的哭喊。

    以及,那被隨意丟在荒郊野嶺的尸身。

    這就是藥人的下場。

    賀鳴何其無辜,先前應(yīng)下婚事,也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沖喜。他該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翩翩少年郎,該是人人歆羨的狀元小公子。(*選自孟郊《登科后》)

    而不是眼前這般,昏迷不醒又下落不明。

    宛若濃墨的夜色籠罩在院子上方,沈硯拂袖,面無表情從后院離開。

    身后,是淚如泉涌的宋令枝。

    女子身影單薄,嬌小身影隱在月色中,好不楚楚可憐。

    岳栩回首輕望,好奇:“主子,那賀鳴……可要放了?”

    沈硯本就在尋藥人,如今有宋令枝替沈硯試藥,那賀鳴自然沒了用處。

    蒼苔濃淡,臺磯冰冷。

    沈硯駐足,指間的青玉扳指映著沁涼月色。他居高臨下站在臺磯上,眼中泛起無盡冷意。

    岳栩低下頭,抱拳拱手不語。

    縱然在沈硯身邊待了這么久,然在沈硯這般目光的注視下,他后背還是起了一層薄薄汗珠。

    沈硯漫不經(jīng)心道:“我說過這話?”

    岳栩垂首:“……并、并未?!?/br>
    如霜的月光曳地,那抹象牙白身影無聲從眼前離開。

    岳栩低著頭,久久不曾抬起。

    后背沁起的汗珠泅濕衣襟,掌心也冒出密密細汗思。

    宋令枝終究是白白替賀鳴做了一回藥人。

    至始至終,沈硯都不曾打算高抬貴手,放過賀鳴。

    .

    日落滿地,柳垂金線。

    明懿山莊悄然無聲,樹影婆娑,灑落一地。

    秋雁雙手端著漆木茶盤,款步提裙,自廊檐下穿過。

    尚未入夏,廊檐兩側(cè)懸著湘妃竹簾,偶有鳥雀掠過,攪亂一地稀碎的光影。

    檐下屋前,站著好幾位面無表情的“奴才”,皆是沈硯的人。

    起初秋雁還覺得不自在,明里暗里,但凡從對方眼前走過,都會狠瞪好幾眼。

    只可惜對方宛若瞎子,視若無睹。

    來回幾趟,秋雁也覺無趣,索性作罷,只當對方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