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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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今日在瓊林苑設(shè)宴,今年的三鼎甲及新科進士都在宴請之列。 七寶香車停在路邊,墨綠車簾遮掩,無人瞧見車上坐著的人影。 瓊林苑前各家奴才小廝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跟在賀鳴身邊的小廝眼尖,一眼認出那是宋府的車輿。 他喜不自勝,轉(zhuǎn)身跑入瓊林苑,想著偷偷將這事告訴賀鳴。 宴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樂女款設(shè)銀箏,撥動琴弦。 今兒是瓊林宴,新科進士齊聚一堂,滿園花團錦簇,細樂聲喧。 沈硯端坐在上首,一身金絲滾邊象牙白圓領(lǐng)長袍,周身透著貴氣冷冽。 細雨綿綿在檐角下,宮人穿金戴銀,在筵席間穿梭走動。 忽而有小廝探頭探腦,尋得家中主人后,又悄悄跑在賀鳴耳邊。 “公子,夫人來了。” 賀鳴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免不得早眾人起哄,喝下一杯又一杯的劍南春。 如今腳步漂浮,身子綿軟無力。他惺忪著一雙醉眼,一手捏著眉心:“我母親來了,她不是在老家嗎,何時上京了?你、你莫要誆我?!?/br> 小廝著急不安,疊聲解釋:“我的爺,奴才哪有這本事敢騙您。不是賀夫人,是少夫人、少夫人她來京了?!?/br> 宋令枝馬車前愛掛一盞玻璃繡球燈,小廝是宋府的家生子,自然識得。 “少、少夫人……” 手中的青窯三足盞應(yīng)聲落地,杯中劍南春流淌一地。 賀鳴扶案而起,雙目怔怔,“你說誰、誰來了?” 小廝眉開眼笑,垂手恭聲:“公子,是少夫人來了?!?/br> 二人說話聲低低,在宴上并不顯眼。 沈硯漫不經(jīng)心端坐在案后,只見賀鳴主仆二人竊竊私語,賀鳴溫潤眉眼彎彎,似是迫不及待要離席而去。 酒意上涌,賀鳴滿臉通紅,忽而又遭同伴取樂,賀鳴臉上越發(fā)紅潤,連連拱手作揖。 沈硯不動聲色抬眸:“……狀元郎可是有事?” 猝不及防聽見自己的名字,賀鳴忙忙起身,自案后走出。一身石青色團花紋長袍,長身玉立。 宴上各處懸著燈籠,錦繡盈眸,笙歌悅耳。 他步履翩躚,至御前下拜。 許是醉倒在劍南春下,又或是宴上融洽,賀鳴跪在下首,如實道:“回陛下,并無大事,只是臣的家人上京來尋臣,如今就在別苑外。臣懇求陛下恩典,準(zhǔn)臣提前回府?!?/br> ……家人。 自斟壺提在手上,沈硯垂眼往下首的賀鳴望去。 宋瀚遠等人上京,沈硯自然是早早收到暗衛(wèi)的密信。宋令枝對自己避之不及,自然不可能為了賀鳴守在瓊林苑外。 沈硯眼眸淡淡,烏沉視線波瀾不驚,一瞬不瞬落在賀鳴身上。 宴上禮停樂止,舞姬無聲退下,滿座悄然無聲,眾人視線追隨沈硯目光,不約而同落在賀鳴身上。 萬籟俱寂,滿耳雨聲。 醉意霎時從身上褪去,賀鳴陡然從酒中驚醒,僵直著身子跪在下首。 窗外雨聲淅瀝,沈硯落在身上的視線沉沉,如芒在背。 他又一次想起金鑾殿那一日。 那日沈硯也是這般看著自己。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汗流浹背,冷意遍及四肢,賀鳴低垂著眼眸,拱手告罪:“陛下,臣酒后一時失言,還望陛下……” 沈硯不以為然:“愛卿言重了?!彼麚]袖,“……準(zhǔn)?!?/br> 賀鳴眼睛染上笑意:“謝陛下?!?/br> 雨霧縹緲,空中水霧縈繞,新科進士簇擁著賀鳴往瓊林苑外走去。 笑聲絲絲縷縷想起,伴著雨聲傳來。 “是賀夫人來了罷,賀兄果真是好福氣?!?/br> “聽聞江南女子溫婉親和,想必賀夫人也是如此,賀兄如今高中,也算是雙喜臨門了,改日定要請客?!?/br> 賀鳴連連拱手:“那是自然,那是自然?!?/br> 一行人漸行漸遠。 沈硯眼底漆黑冷冽,自斟壺握在手心,遲遲不曾松開。一雙黑眸詭譎多變,深不見底。 身后垂手侍立的小太監(jiān)大著膽子上前,從沈硯手中接過自斟壺,親自為他斟滿一杯劍南春。 沈硯不曾動作,視線落在賀鳴遠去的方向。 小太監(jiān)不明所以,也跟著望去,他今日才調(diào)來御前伺候,自然是想著多多討沈硯的歡心。 小太監(jiān)垂首,cao著一口尖細的嗓子,低聲笑道。 “狀元郎可真真是好福氣,奴才聽聞賀夫人親自到別苑外接人,真可謂是羨煞旁人。才子佳人,如今狀元郎又親自得了陛下欽點……” 沈硯目光冰冷,如寒刃落在小太監(jiān)臉上。 不寒而栗。 小太監(jiān)雙足發(fā)軟,跪倒在地:“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沈硯眼眸森寒陰冷,如地府鬼魅,早有人將小太監(jiān)拖了下去,恐擾了沈硯清靜。 岳栩上前,垂手侍立在沈硯身后,余光瞥見沈硯灑了酒的衣袂,岳栩心中驚奇。 御前伺候的宮人向來謹慎,自然不會如此粗心大意。 也不知道沈硯衣袂上的酒是從何而來的。 岳栩壓下心中疑慮,畢恭畢敬道:“陛下可是要更衣?” 沈硯目光淡淡從衣袂掠過:“……嗯?!?/br> 陰雨脈脈,鴉青色的天色籠罩著層層烏云。 岳栩亦步亦趨跟在沈硯身后,手上撐著一把油紙傘。抬眸望去,驚覺圣上走錯了路。 岳栩悄聲提醒:“陛下……” 沈硯無聲抬袖。 岳栩當(dāng)即噤聲。 雨絲在空中晃動,天幕凄冷。 沈硯忽而駐足,抬眸往前望去。 賀鳴跌跌撞撞的身影出現(xiàn)在別苑外。 七寶香車車簾卷起半角,宋令枝半張臉出現(xiàn)在簾后。視線一轉(zhuǎn),賀鳴身后并無他人。 許是吃醉酒,賀鳴腳步趔趄,路都走不穩(wěn)。腦袋磕在馬車上,還在同馬車告罪。 惹得白芷和秋雁一通笑。 扶著賀鳴的小廝也樂得直不起身,連連喊了好幾聲:“爺,少夫人在這邊?!?/br> 賀鳴眼前模糊,他一手捏著眉心,努力睜大眼望人。 劍南春的后勁極大,賀鳴只覺頭暈?zāi)X脹,嘴上磕磕絆絆:“宋、宋meimei?!?/br> 一腳踩空,差點從腳凳上摔下,小廝嚇得驚出冷汗:“——公子!” 車中的宋令枝也唬了一跳,幸好只是虛驚一場,賀鳴身上并無大礙。 只是方才顧著扶人,小廝手足紅的油紙傘歪至一旁,賀鳴半邊身子落在雨中。 宋令枝提裙下了馬車,扶著人往車上走,油紙傘下,賀鳴半邊身子幾乎依靠在宋令枝肩上。 上了馬車,賀鳴還在同宋令枝低聲賠罪:“宋、宋meimei來京,怎的不早點告訴我,我好、好去城門口接人?!?/br> 馬車內(nèi)熏香吹不散酒氣,宋令枝挽起車簾,忽而肩膀一重,竟是賀鳴倒在她肩上。 小廝立在馬車旁,為賀鳴說盡好話:“少夫人莫怪公子,公子是新科狀元,那些大人又都得罪不起,自然得陪著吃酒?!?/br> 宋令枝笑睨一眼窗外:“我還沒說什么,話都讓你說盡了?!?/br> 小廝窘迫撓撓頭。 隔著重重雨霧,倏爾有一道凜冽視線穿過雨幕,宋令枝心下訝異。 正欲細看,忽聽肩上的賀鳴喃喃自語,似是在小聲背《論語》。 宋令枝瞠目結(jié)舌,展顏莞爾。 白芷輕聲:“姑娘,可要奴婢扶著姑爺……” 宋令枝搖搖頭:“罷了,你替我將團扇取來。想來這些時日賀哥哥也辛苦了,讓他歇歇也好。” 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握在手中,宋令枝手執(zhí)宮扇,輕輕為賀鳴扇風(fēng)。 女子眉眼溫柔如秋水,一手執(zhí)扇,又輕為賀鳴拂開鬢角的長發(fā)。 馬車漸行漸遠,七寶香車緩緩穿過長街,香車從沈硯眼前越過。 雨幕飄搖,透過那一方小小的窗子,沈硯清楚看見宋令枝望向賀鳴那雙盈盈笑眼。 這樣的眼神,他只有在前世見過,那時宋令枝日日提著攢盒在書房前等自己。 寒冬臘月,明明冷得瑟瑟發(fā)抖,瞧見沈硯回府,卻還是佯裝自己無事,笑著迎上去。 再后來,那雙笑眼逐漸染上水霧,宋令枝望向自己再不是眉眼彎彎,而是淚眼婆娑。 那雙宛若星辰的秋眸笑意不再,只剩下恐懼不安。 她會哭著求沈硯放過自己,求沈硯不要為難宋家,不要為難賀鳴和魏子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