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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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永遠也忘不了,宋令枝跳海前眼神的絕望決絕,萬念俱灰。 可如今—— 同樣一雙眼睛,落在賀鳴臉上卻只剩溫柔柔情。 沈硯手中的青玉扳指握緊,指骨泛白。 他雙目晦暗不明,目光追隨著漸行漸遠的七寶香車。 心一點一點往下墜。 他尚且不知,宋令枝竟能用這般繾綣目光看人。 岳栩垂手侍立在一旁,只當沈硯是好奇:“陛下,車上坐著的是賀少夫人。她今日隨宋瀚遠入京,屬下聽聞宋瀚遠在京中四處打聽孟瑞的下落。” 孟瑞和蘇老爺子當初齊齊被趕出太醫(yī)院,此后孟瑞歸隱山林,不見任何人。 便是孟家的后人,也尋不到孟瑞的下落。 宋瀚遠在京中找人,定是無功而返的。 岳栩狐疑:“陛下,可要屬下去尋孟瑞老先生?畢竟當年他是因為陛下才被趕出……” 事關(guān)皇家密聞,岳栩欲言又止。 落在身上的目光陰寒徹骨,沈硯冷眼睥睨,手指在青玉扳指上輕輕撥動。 他嗓音陰沉,眉宇間陰霾籠罩:“岳栩,朕何時喜歡多管閑事了?” 岳栩身影僵直:“陛下恕罪,是屬下僭越了,陛下……” 沈硯拂袖,揚長而去。 頎長身影逐漸融入春雨之中。 青玉扳指在指間輕輕轉(zhuǎn)動,便是要找,也得宋令枝親自來求他。 …… 春雨綿延,展眼臨至清明。 細雨霏霏,空中雨絲搖蕩,長街濕透,連著在京中打聽了數(shù)十日,無一人知曉孟瑞老先生的下落。 宋老夫人危在旦夕,身子奄奄一息,一日不如一日。眼瞅著似日落西山,宋瀚遠無奈,悄聲命下人備好后事。 棺木也在尋人送上好的來。 宋令枝失魂落魄,一雙眼睛哭干,任憑賀鳴和宋瀚遠如何勸說,她仍是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守在宋老夫人榻前。 窗外陰雨細密,白芷悄聲上前:“姑娘,奴婢命廚房做了乳鴿湯,那乳鴿燉得爛爛的,姑娘好歹吃上一兩口?!?/br> 宋令枝無力搖頭:“你和秋雁吃了罷,我不想吃。” 白芷憂心忡忡:“那可不成,這都多少日了,姑娘再不吃點,身子定是要垮的。便是老夫人看見,也舍不得姑娘這般……” 白芷低聲哽咽,雙手捧著漆木茶盤,輕將茶盤擱在案幾上。 “秋雁說是身子不爽利,等會要去百草閣抓藥吃?!?/br> ……百草閣。 京中的百草閣宋令枝也曾去過,上回聽那的大夫說,那百草閣如今百年有余,是他從父親手中接下的。 若是京里的老人,想來應(yīng)是認識孟瑞的。 宋令枝眼珠子轉(zhuǎn)動,宛若死水的眸子終于有了一絲波瀾:“白芷,備車?!?/br> 她款步提裙,匆忙回了自己院落,“打發(fā)人同父親說一聲,就說我出府一趟,很快就回來?!?/br> 白芷不敢耽擱,趕忙命人備車套馬。 百草閣古樸,靜靜佇立在雨霧之中。 抓藥的伙計是新來的,并不認識宋令枝。 聞得宋令枝的來意,伙計連連搖頭:“小的也是剛到京城,并不曾聽過這人。我們東家和掌柜前些日子去山里采藥了,如今還沒回來?!?/br> 宋令枝心急:“他們是去的哪里,可有說何時回來?” 伙計搖搖頭,一問三不知:“東家只說去了山里,若是快的話,少則一個月,慢的話,就得往上數(shù),至多三個月。” 宋令枝兩眼一黑,宋老夫人興許連一個月都撐不過去。 身子搖搖欲墜,謝過伙計,宋令枝垂頭喪氣走出百草閣。 倏地迎面走來一個婦人,宋令枝不曾抬眼,只往旁邊避開。 那人直愣愣站在原地,少頃倏然轉(zhuǎn)身,提裙朝宋令枝跑了過來。 “……宋、宋jiejie?” 云黎梳著婦人發(fā)髻,一雙眼睛惶恐不安,直愣愣盯著宋令枝看。 驀地又垂眼望宋令枝身下的影子,側(cè)目看見宋令枝身旁的秋雁,云黎只覺后背冷汗涔涔:“你你你,鬼鬼鬼……” 秋雁被困在火中那日,云黎是親眼瞧著秋雁的尸身被人抬出來的,如今又見到人,云黎只覺眼前一黑。 連連往后退開兩三步,末了又覺失禮,稍稍往前挪動半分。 顫著眼皮偷偷打量秋雁。 秋雁福身行禮:“見過云……”瞥見云黎的發(fā)髻,秋雁改口,“見過夫人?!?/br> 云黎驚魂未定,輕輕拿手指戳了戳宋令枝的肩頭。 還好,是熱的。 不是鬼。 云黎長松口氣,突然又想起岳栩先前同自己打聽護院的畫像。 那日將畫像交到岳栩手上,云黎一連多日都不曾睡好,后來又聽聞云府上下,但凡和那個護院共事過的下人,都被岳栩找過。 云黎心中更是不安。 如今瞧著宋令枝安然無恙,云黎雙眉緊攏,隱約覺得這事和自己的護院脫不開干系。 她輕聲試探:“之前我家那個護院,你后來可曾見過?” 云黎問的自然是魏子淵。 宋令枝點頭:“見過的?!?/br> 云黎抿唇:“他還好罷?可還、可還在人世?” 宋令枝點點頭:“自然?!?/br> 云黎緊皺的雙眉稍攏,緩緩自胸腔舒出一口氣:“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還好沒出事?!?/br> 她挽著宋令枝道,”宋jiejie,你怎么又回京了?你剛剛在打聽誰,我聽著,怎么像是姓孟?” 宋令枝眨眨眼:“孟瑞,孟老先生,你可認得?” 云黎唇角笑意稍斂,如潮水退去。 她訥訥:“你怎么、怎么突然想起找他了?” 宋令枝如實告知:“我祖母病重在榻,想求孟老先生施以援手?!?/br> 云黎欲言又止,悄悄將宋令枝拉至馬車旁,細雨敲打在油紙傘上。 云黎壓低嗓子:“你若是想求別的大夫,我還能幫忙??扇羰敲先鹄舷壬s莫這滿京城翻遍,你也尋不到他的人?!?/br> 云黎實話實說,“如今就連孟家上下,也不知孟瑞老先生的行蹤?!?/br> 宋令枝難以置信:“京城這么大,他若還留在京中,怎么可能滿京城的人都不知他下落?” 云黎輕嘆口氣:“確實有人知曉?!?/br> 宋令枝著急打斷:“……誰?” 云黎抬手指向上空。 不言而喻。 …… 搖曳的雨霧彌漫在眼前,宋令枝撇下白芷和秋雁,孤身一人在長街走著。 長街空蕩,許是下著雨,街上行人并不多。 宋令枝漫無目的走著。 耳邊只剩云黎低聲的那一句:“當今圣上。” 當今圣上,沈硯。 雨珠砸落在宋令枝手背,她只覺身子guntang得厲害。 攤開掌心接住一抔雨水,冰涼雨珠滑落指尖。 宋令枝揚起眼眸,忽而眼前落下一片黑影。 岳栩拱手,畢恭畢敬:“賀……” 思及上回沈硯落在自己冰冷的視線,“夫人”二字在唇齒間捻過,岳栩又硬生生改口。 “宋姑娘,我家主子有請。” 宋令枝越過岳栩,目不斜視朝前走去。 提裙疾步。 轉(zhuǎn)過拐角之時,馬車車簾忽然挽起,透過白茫茫的雨幕,沈硯那張棱角分明的面孔瞬間映入眼中。 劍眉凌厲,那雙黑眸冷冽森寒,隔著濛濛雨幕落在宋令枝臉上。 指間的青玉扳指輕轉(zhuǎn),沈硯淡聲:“上來?!?/br> 冰冷的兩個字落下,宋令枝先前在京中、在沈硯身邊,曾聽過無數(shù)次沈硯這般對自己說。 他總是高高在上,發(fā)號施令。 岳栩早早悄聲退下。 長街安靜,雨霧清冷,那雙如墨眸子低斂,沈硯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