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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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滿臉堆笑:“少夫人起身了嗎?明家夫人來了,說是有要緊事尋少夫人。”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云黎一身湖藍色寶相花紋圓領(lǐng)長袍,扶著侍女的手,快步穿過烏木長廊。 白芷侯在門口,親為云黎挽起湘妃竹簾:“明夫人,請?!?/br> 云黎點點頭:“有勞了?!?/br> 轉(zhuǎn)過緙絲屏風(fēng),重重青紗帳幔后,宋令枝輕倚在貴妃榻上,白凈的一張小臉未施粉黛,面如明月皎皎。 她掩唇,輕咳兩三聲。 云黎著急上前:“快別起身,躺著就是了。不是說只是風(fēng)寒嗎,怎的病得這般重?” 前日她來過一回,碰巧那會宋令枝吃了藥睡下,云黎不讓人打擾,只在花廳坐坐便走了。 宋令枝面容憔悴,慘白容顏上尋不得半點血色。 云黎挽著她的手,溫聲細語:“你放心,我父親找人打聽過了,陛下已經(jīng)找著了那作詩之人。先前陛下病重,大理寺也遲遲不審?!?/br> 云黎輕嘆一聲,“說起來,那詩與你我二家都不相干,最多也就是失職,罰罰俸祿閉門思過就是了?!?/br> 宋令枝雙眼一亮,遽然從榻上坐起:“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的?!?/br> 云黎左右張望,掩唇輕湊到宋令枝耳邊,壓低聲音道。 “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我父親的門生,他悄悄讓人遞話出來。我怕你著急,快快尋了你來?!?/br> 宋令枝雙眼瞪圓:“那作反詩之人,如今可抓著了?” 云黎搖搖頭:“這我倒是不知。” 她近來也為這事奔波勞碌,多日未眠,眉宇間愁云籠罩。 “事關(guān)前朝政事,那人并未多說,只說待案宗呈上陛下御覽后,賀大人和我家那位就能回府了,也就這一兩日的事?!?/br> 云黎遲疑,“若是陛下圣體安好,興許今夜就能回府?!?/br> 秋雁和白芷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笑意。 “太好了,若姑爺平安歸家,少夫人也不必憂心忡忡,整日以淚洗臉了?!?/br> 宋令枝眉間輕攏:“……陛下龍體欠安?” 她忽的想起那一夜在詔獄前遇見的沈硯。 大熱的天,沈硯卻還穿著氅衣,面色也比往日孱弱蒼白。 云黎頷首:“是,若非如此,這事也不會拖到現(xiàn)下?!?/br> 她悄聲,“只是此案還未言明,你先別聲張,好好養(yǎng)身子,在家等著賀大人便是。我府上還有事,先走了?!?/br> 宋令枝點頭,命白芷親自送云黎出府。 秋雁笑著上前:“少夫人,姑爺?shù)臅窟@兩日一直鎖著,奴婢這就讓人進去灑掃。還有衣衫被褥……” 宋令枝挽住秋雁的手:“先別張揚,省得讓人看出端倪。你悄悄去,同我祖母和父親說上一聲便是了?!?/br> 秋雁笑著應(yīng)了一聲好。 許是聽了云黎一席話,宋令枝今日倒覺身子爽利些,還多吃了半碗湯。 宋老夫人心疼宋令枝,輕撫宋令枝雙頰:“是該多吃些,瞧這小臉,都沒rou了。若是……” 話猶未了,遂見秋雁匆匆從前院跑來,滿臉喜色。 “少夫人,明夫人剛剛打發(fā)了人,說是明大人如今已回府了?!?/br> 宋令枝站起身,雙眼熠熠猶如星辰明朗。 宋老夫人是過來人,哪能看不出宋令枝歸心似箭。 “快些回房去罷,想來賀鳴也快到家了?!?/br> 宋令枝眉開眼笑。 提裙匆忙回房,命秋雁和白芷備下膳食,又讓人備了熱水。 夜色籠罩,園中杳無聲息,唯有淅瀝雨聲相伴。 廊檐下金絲藤紅竹簾輕懸,云影橫窗,蒼苔濃淡。 秋雁提著玻璃繡球燈,同宋令枝站在廊檐下,二人踮腳往外張望。 樹影婆娑,搖曳燭光躍動在宋令枝眼中。宋令枝一雙柳葉眉輕蹙,月洞門空空如也,始終不見有人前來。 宋令枝攏眉:“二門那可有人守著?罷罷,打發(fā)人去大門守著,倘若看見賀哥哥回來,快快讓他回來稟報?!?/br> 夜色沉沉,燭光晃悠,宋令枝嬌小羸弱的身影落在氤氳雨幕中,偶有雨絲飄搖,落至宋令枝眼睫。 她眨眨眼,想著往后退開半步,又怕賀鳴回來,自己瞧不見。 雨聲點點滴滴砸落在廊檐上,陰雨重重籠罩在京城之上。 詔獄陰冷潮濕,透過一方小小的窗子,隱約可見窗外一角的夜色。 層層煙雨彌漫。 三三兩兩獄卒走在一處,手執(zhí)羊角燈,挨個牢房巡查。 “都安靜點!” “閉嘴,再敢嚷嚷老子弄死你們?!?/br> 地牢昏暗,枯草干枝隨意堆放在一處,賀鳴一身緋紅色圓領(lǐng)官袍,端坐在破草席之上。 眉眼清淡,一雙淺色眸子映著昭昭夜色,從容不迫,同在翰林院如出一轍。 好像,他還是那個風(fēng)光無限的狀元郎。好像,他還是那個前途無量的侍讀學(xué)士。 吳四提著羊角燈,客客氣氣從賀鳴牢房前走過。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吳四待賀鳴畢恭畢敬,他悄聲。 “賀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告訴小的,小的立刻為您尋來?!?/br> 賀鳴聲音不冷不淡:“不必,賀某戴罪之身,不敢勞煩?!?/br> 吳四嘿嘿笑兩聲:“賀大人莫說笑了,您是堂堂狀元郎,自然是那起子小人陷害誣告。小的聽聞,明大人今夜已經(jīng)回府,想來賀大人也快了?!?/br> 賀鳴抬眸,眼中掠過幾分錯愕:“……什么?” 吳四疊聲笑:“再多的小的也不知,只是想著那賞花宴是在明大人府上辦的,他平安無虞,賀大人您自然也是。” 賀鳴雙眉緊皺,若有所思。 同僚瞧不得吳四這般諂媚模樣,一腳踢在吳四腿上。 吳四往前踉蹌兩三步,差點一腦門嗑在牢門上,惱羞成怒。 “……你有病?” 同僚勾著他肩膀往外走:“一個階下囚罷了,用得著你這般低聲下氣說話嗎?” 吳四冷笑兩聲:“階下囚,你瞧瞧他混身上下哪有階下囚的樣子?” 同僚轉(zhuǎn)身,上下打量賀鳴好幾眼:“算他走運,如今還未受刑,若是受刑了,且看他身上還有幾處好rou。你沒瞧那刑部尚書,之前得意洋洋仗勢欺人,如今還不是虎落平陽被犬欺?!?/br> 刑部尚書就在賀鳴的對面,男子早無先前的猖狂囂張,全身上下都是烙鐵留下的痕跡血跡斑駁,觸目驚心。 前日還捧著南海紅珊瑚的手,此刻卻被拔光了手指甲,如螻蟻一般蜷縮在地上。 滿身血污,惡臭刺鼻。 吳四看一眼,當即作嘔:“他是怎么得罪人了,怎么連舌頭都被拔去了?” 同僚抱拳,習(xí)以為常:“聽說是岳統(tǒng)領(lǐng)說的,興許是得罪了岳統(tǒng)領(lǐng),說了不該說的話罷?!?/br> 吳四雙眼一亮:“……岳統(tǒng)領(lǐng),可是岳栩大人?” 同僚望向吳四的目光宛若傻子:“你腦子磕壞了不成,除了他,還能有誰。那可是陛下眼前的紅人,誰也得罪不起。” 吳四疊聲道“是”,又拽著同僚的手道:“我聽說,這刑部尚書當日是在宋府被帶走的?!?/br> 賀鳴低垂的眼眸抬起,凝眉望著對面刑部尚書臟污的牢房。 墻壁長滿青苔,血腥味濃重。 賀鳴一點點握緊雙拳。 吳四不曾發(fā)覺,還只顧著和同僚閑聊。 同僚嗓音懶散:“可不是,那日賀少夫人也在。” 吳四眼睛更亮了。 先前被岳栩發(fā)現(xiàn),他連著擔(dān)驚受怕數(shù)日,如今又聽聞此事,越發(fā)篤定宋令枝和岳栩關(guān)系匪淺。 若是宋令枝能在岳栩眼前美言幾句,他加官進爵的日子指日可待。 吳四唇角笑意漸深,暗嘆自己慧眼識珠,攀上宋令枝這根高枝。 又想著趁賀鳴在獄中這些時日,自己定要好好巴結(jié)。 同僚嘖嘖感慨:“還真是一榮俱一損俱損,聽說他府上都被抄了,家人流放,姬妾發(fā)賣。當日他耀武揚威春風(fēng)得意之時,也不知會不會想到今日這般下場?!?/br> 獄卒的聲音漸行漸遠,唯有窗外的雨聲依然落在耳邊。 賀鳴皺眉,久久凝望著對面的刑部尚書,他也曾在翰林院見過對方一面。昔日高高在上趾高氣揚的人,如今卻是豬狗不如,只待一張草席裹住丟出去了事。 賀鳴眼眸低低垂著,想的卻是家中的宋令枝。 …… 一日過去了,兩日,三日。 翹首以盼,日夜煎熬。 今夜月明星稀,窗前竹影婆娑。 宋令枝倚在廊檐涼榻上,一雙杏眸無力晦暗。 這兩日她也曾去明府拜見明大人,想從對方得知賀鳴的近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