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如今想起鄭氏在她背后使的那些手段,她是一點也不想忍了。 “店家,麻煩您差人將這支紅玉簪,還有那邊那套珍珠頭面,二層架子上那套白玉頭面,一并送到二樓隔間吧,我一一試一下?!碧K意凝削蔥般的手指輕輕一指,將剛剛其他幾人看上的首飾,全都指了一遍。 蘇府如今賬目虧損,大家手底下都拮據(jù),偏偏蘇意凝手里握著一半她生母留下了的嫁妝,倒是有錢的很。 其他幾人恨得牙癢癢,卻也沒有什么可以說嘴的。 只是待蘇意凝試戴好再出來,蘇府的馬車早已離去。 “啊,姑娘怎么辦,三小姐她們沒等咱們。咱們等會還要用馬車去西街那邊的茶樓呢,這下子怎么辦?”文秀急的不行, 蘇意凝站在如意齋的門口,微微蹙眉,倒是并不慌:“怕什么?你現(xiàn)在去租一輛普通的馬車來就行了,不需要太大,干凈就好?!?/br> 她出門時只帶了文秀一人,此刻文秀去租馬車,蘇意凝便撐了把油紙傘等在如意齋的門口。 春風撩撥著她飄逸的裙擺,蘇意凝頭頂戴著的白紗幃帽隨風而動,時而輕輕飄起,將她小半張白凈的臉露了出來。 她垂眸,看著自己的足尖,等著文秀。 忽然,她的眼前一黑,一道高大的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蘇意凝順勢抬頭,一抬眸,視線便與謝譽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眸撞到了一起。 “謝世子?!碧K意凝輕聲開口,下意識地便往后撤了一步。 此時已是晌午時分,該是用午膳的時辰了,街上沒有什么人,謝譽也是孤身一人,不知為何,來了如意齋。 見她往后撤了一步,謝譽倒是沒有守禮得同她一樣避開一點,反而是往前又走了兩步,與她靠的更近了些。 蘇意凝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緊緊地貼在了墻壁上。 “害怕?”謝譽沒再往前,反倒是弓下了身子,一張俊俏的臉貼近了蘇意凝,偏著頭湊到她耳邊說話,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蘇意凝的脖頸處。 她的頸間癢癢的。 心也似被貓撓了一般。 “金陵城最近都在傳,本世子會如何報復,始亂終棄的,蘇家二姑娘?!?/br> “你猜呢?” 蘇意凝退無可退,因為他的逼近而緊繃著的身體又因他這話而有些發(fā)軟,她偏過了頭,溫吞道:“你不會的?!?/br> 他不會的,縱使是多年不見,縱使是早已物是人非。她依舊知道,謝譽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 不然,當年退婚,也不會那么容易了。 謝譽直起了身子,卻沒離開,不知是自嘲還是笑她,冷哼了一聲:“你倒是懂我?!?/br> “可惜,我變了,我會?!焙鋈?,他拉住了蘇意凝的手腕,死死地握著不松。 蘇意凝的心沒來由得揪在了一起,手腕上痛感襲來,她掙扎不開,一雙亮晶晶的眼眸里滿是委屈。 “說吧,說你也是被逼無奈,說你另有隱情,說你得了不治之癥非如此不可,說你其實是個男人?!?/br> “騙騙我,也行?!?/br> 謝譽越握越緊,蘇意凝吃痛忍不住地嚶嚀了一聲。謝譽忽然松開了她,閉上了眼睛,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 他的胸腔因為情緒波動而劇烈起伏著,隔了好一會兒,他睜開眼,眼底又是從前那番清冷疏離的模樣。 “你走吧,別在我面前出現(xiàn)了?!?/br> 蘇意凝沒說話,撿起掉落在一旁的油紙傘,逃也似的跑到了另一邊。 沒一會兒,文秀便回來了,蘇意凝心事重重地坐上了馬車,快到西街茶樓時,才察覺到她們坐的馬車不對勁。 “這車是你租來的?” 文秀點了點頭,沒覺得哪里不對勁:“是啊,一兩銀子,連帶車夫一起?!?/br> 蘇意凝沒再說話了,只當是自己想多了?;蛟S如今街市上的馬車,都是這般豪華了吧。 待主仆二人走遠后,謝譽才又從如意齋走了出來,手里捧著一個裝著筆墨的木匣子,遞給了隨從。 “世子爺,您將馬車給了蘇二姑娘,那咱們拿什么去大相國寺給大公子燒香?” 謝譽沒說話,只抬頭看了看驕陽似火。 隔了一會兒,才淡淡道:“還以為她離了我這個累贅會過得多好,原來不過如此?!?/br> 隨從跟著點點頭??刹皇菃幔B馬車都沒一輛,兩個妙齡女子也敢自行租借馬車,被賣了恐怕都不知道。 * 到了夜里,臨水院四周熄了燈,只余蘇意凝的房里還亮著一盞油燈。 她毫無困意,一閉上眼睛,腦海中便會閃過謝譽那張帶著恨意卻沒有攻擊性的臉。 “文鴛,今日是什么日子?” 文鴛替蘇意凝摘了頭上的發(fā)飾,垂眸思索了一番,回答道:“是三月十七?!?/br> 隔了一會兒,她又補充道:“今日,應(yīng)該是永安侯府大公子的忌辰。” “明日,該是咱們公子的忌辰了?!?/br> 蘇意凝垂在身側(cè)的手猛地攥起了,心里頭像是被文鴛這句話揪了一把,隱隱泛著疼。 是了,他們的兩個大哥哥都已經(jīng)去世三年了。 難怪,謝譽今天會這樣。 第3章 夜已經(jīng)深了。 寒鴉落在高大的梧桐樹枝椏上,漆黑如墨的鴉羽隱在夜色之中,偶爾會傳來幾聲鴉鳴。 山下已經(jīng)是陽春三月了,便是這幾日倒春寒,卻也沒有那么冷。但山頂上,卻仍舊是一片蕭瑟。 謝譽穿的單薄,人形削瘦,他站在門口處仰頭望著天際的那輪孤月不知在想些什么。湊近了看,他扶著門框手指骨節(jié)泛白,青筋凸起。 “世子爺,夜里風大,要不穿件披風吧?!毙P遞了件披風過來。 謝譽接了過去,但搭在臂彎里,沒有穿。皎潔的月光潑灑下來,照映在他的臉上,謝譽的臉色有幾分蒼白,唇卻是殷紅,眉峰如山,眼底是一片寒意,可眉眼湊在一起時卻顯得溫潤如玉,并無攻擊性。 周身被月華籠罩著,襯得他矜貴無雙,又帶了股不可名狀的憂郁之色。 “那咱們明日,回金陵嗎?”小廝又問道,“若是回,小的得先行安排好馬車?!?/br> 謝譽搖了搖頭,回眸看他,聲色暗?。骸安换匕?,在這多陪兄長幾日?!?/br> “也不知道,兄長可會怪我?!?/br> 小廝退到了一邊,沒再說話,因為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能寬慰他。 已故的老侯爺原本是當今陛下的堂叔,與先帝爺同為高祖皇帝的曾孫,是世襲罔替的永安王。 當年永安侯府接連出事,爵位被一削再削,連降兩級。侯爺入獄,生死不知,永安侯府的天塌了半邊。 一時之間,風聲鶴唳,滿金陵城都在傳,永安侯府怕是不日便要滿門抄斬了。 忠勤伯府便是在那個時候提出了退婚,謝譽其實也能理解,哪有人會眼睜睜的往火坑里跳呢?夫妻還只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都要各自飛,更何況他與蘇意凝還未做成夫妻。 她選擇激流勇退,他不怪她。 但當年畢竟少不更事,沒有參透這一層,他不肯退婚,去蘇家跪了兩日。 但蘇意凝狠心,連門都沒開,任由他在雨中跪了兩日,最后他體力不支昏迷之際瞧見的那個急急朝他跑來的身影,是他的兄長。 再次想到兄長,謝譽忍不住地扶住了額頭,額前的青筋直跳,腦袋里也似有千軍萬馬在搏殺,叫他頭痛欲裂。 “世子爺,您是不是又頭疼了,小的扶您去榻上歇息吧?!?/br> 謝譽松開了手中的披風,任由小廝扶著自己,坐到了榻上。 “那日兄長來蘇府接我,為何沒帶人?為何回府的路上會遇伏,蘇家大郎又為何會出現(xiàn)?”謝譽扶著腦袋,問小廝。 “為何,最后死的是他們,卻獨獨留下了我?!?/br> 小廝沒法回答,這話他已經(jīng)問了三年了。 當年這案子交給了廷尉府,探查出來的結(jié)果,是有一伙江洋大盜想趁夜色打劫官宦馬車,不湊巧撞上了永安侯府,而蘇家大郎與永安侯府大公子交好,也是湊巧來尋他說謝蘇兩家的婚事。 當夜巡防營換防出了紕漏,長街上無人值守,故此沒人前來幫忙。謝家大郎當場斃命,蘇家大公子重傷不治,次日也跟著去了。 只有謝譽,一開始在馬車里便是高燒不醒,被放過了。 也正是因為這一場高燒,謝譽整整昏迷了十日,連他兄長的葬禮都未能參加。 這些年,他無數(shù)次想過,如果當年不是自己執(zhí)著于要去蘇府求回婚約,要不是自己跪暈在蘇府門前,兄長便不會冒雨前來,也不會丟了性命。 越是想起往事,他的心便越是無法平靜,頭也疼得更厲害了。那一晚的事,他竟是半點也記不起了。 偏偏,他連想恨都恨不起來,只能陷在無盡的自責與悔恨之中。 “去找馬車,現(xiàn)在就回去。”謝譽按著額頭,眼底是一片猩紅泛著寒意。 “世子爺,咱們是要連夜回去?”小廝錯愕,謝譽剛剛不是說,要在大相國寺多住幾日嗎? 說話間,謝譽已經(jīng)站起了身,走到了門口,修長的手指挑起剛剛落在地上的披風,披在了身上。 “對,現(xiàn)在就回去?!?/br> “她不是同人相看嗎?咱們?nèi)タ纯?,她到底想嫁給誰?!?/br> * 一連幾日,金陵城都落著雨。春雨霏霏,惹人心煩。 蘇意凝自打那日在如意齋門口遇上謝譽后,接連幾日都會在半夜驚醒,倒也不是做噩夢,只是會反反復復夢見一些從前的事情,而后便是大夢忽醒,悵然若失。 那日最終她還是沒有去茶樓與那陳七郎相看,回府后想著白日里遇見謝譽的事,又是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便和祖母一起來了大相國寺。 替她兄長燒香祈福。 原也沒打算住在大相國寺,哪成想她們來時還晴空萬里的,準備走時卻突然風雨不歇。山路難行,又下著雨,他們一行人又都是些女眷,便留宿在了大相國寺。 這一耽擱,又是幾日。 “凝丫頭,聽聞大相國寺求姻緣也是好的,沒有不應(yīng)驗的,你不然也去求求?”大娘子鄭氏拉著她,當著老太太的面,笑意盈盈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