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當即掏出戒尺，讓朱襄回答有沒有廉恥心。

    秦王柱樂呵呵地看著朱襄挨揍之后，才說“寡人不介意，隨便吃”。

    蔡澤默默地看著這一幕，覺得自己和這熱鬧的一群人格格不入。

    他嘆了口氣，道：“先喝湯。天氣寒冷，若雞湯涼了便不好喝了。”

    蔡澤提醒后，眾人立刻停止“熱鬧”，趕緊吃飯。

    朱襄又端來一鍋小母雞湯。

    這么多人，一只小母雞哪夠？他就提前吃了一只雞腿而已，雞腿還有很多，子楚真是小氣，以后只給他留雞翅膀。

    子楚聽了朱襄的抱怨和威脅，將雞腿分給秦王和荀子后，自己拿走一個，并用挑釁的眼神看著朱襄。

    對不起，我是秦太子，地位很高，想給我吃雞翅膀？沒門！

    朱襄冷笑。若不是秦王在這里，私下你連雞翅膀都吃不到！

    秦王柱對荀子悄悄道：“荀卿，你看太子和朱襄，吃個飯都要用眼神打架。寡人也不知道他們關(guān)系是好還是不好了?！?/br>
    荀子慢悠悠道：“若太子和朱襄關(guān)系不好，便是朱襄自找的?！?/br>
    秦王柱道：“太子還是應(yīng)該學(xué)會忍讓朱襄。他年紀比朱襄大，怎么能與朱襄斗氣？”

    荀子道：“朱襄與太子君臣有別，他如此狂妄，應(yīng)該吃點虧，受點教訓(xùn)?！?/br>
    秦王柱十分反對：“朱襄這怎么能叫狂妄？寡人看朱襄最為乖巧貼心?！?/br>
    荀子道：“朱襄對君上確實乖巧貼心，但對太子太過狂妄?！?/br>
    秦王柱擺手，堅決否認這件事。兩個孩子打打鬧鬧，怎么能叫狂妄？

    豎著耳朵聽著秦王柱和荀子“辯論”的蔡澤和藺贄交換了一個眼神。

    見秦王如此寵溺朱襄，他們就放心了。

    雖然秦王柱處置了許多污蔑朱襄的人，但他們?nèi)耘f擔(dān)心這些人的話在秦王柱心中留下痕跡。

    還好，看來不是在所有國君那里，都能“三人成虎”。

    眾人喝完雞湯之后，朱襄就著雞湯摻水，又煮了一些蔬菜和面片。

    幫忙煮面片的膳夫看著秦王柱吃殘羹煮的面片，吃得一臉滿意的神情，心里酸透了。

    在這個世界上，估計也只有長平君敢給秦王和太子吃殘羹了。

    偏偏秦王和太子還吃得十分滿意？！殘羹里煮的面片有什么好吃的？！膳夫不能理解。

    每次秦王柱嘆息膳夫手藝不如朱襄時，膳夫都很不能理解。

    他為長平君幫手時，沒見著長平君烹飪與他有什么不同。甚至長平君對火候和刀工的把握遠遠不如他，有時候還會一個走神把rou炒干，或者把餅子烙糊邊。

    長平君就這么把過了火候的炒rou，和略微有點糊的餅子端上桌，秦王和太子仍舊閉眼夸美味。

    膳夫一度懷疑，長平君是不是在菜肴中放了什么他看不到的美味調(diào)味料。

    ……

    膳夫的抱怨不小心傳了出去，秦王柱震怒，要懲罰膳夫。

    朱襄勸說道：“他只是想要精進技藝，讓君上吃到更美味的食物，不是嫉妒我。我又不是靠烹飪成為長平君，他怎會嫉妒我？”

    秦王柱這才放過了膳夫。

    膳夫?qū)χ煜甯卸鞔鞯?，備上厚禮向朱襄請教飯菜美味的秘訣。

    朱襄哭笑不得：“你難道真的認為我烹飪的技藝比你高？我的廚藝并不及你，只是因為我是秦王晚輩，是太子友人，所以他們才夸獎我做的飯菜比旁人更好吃。就像是你為你父母做飯一樣?！?/br>
    膳夫終于明白了自己的錯誤。

    他是犯了什么渾要和長平君比廚藝？長平君就算蒸個沒味道饃，秦王和太子也會閉著眼睛夸。

    膳夫做的飯菜，和長平君親手做的飯菜能一樣嗎？

    他為了彌補錯誤，特意將他向長平君的請教透露出去，試圖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嫉妒長平君，而是真心想精進廚藝。

    但此話傳出去之后，就變成朱襄炫耀自己與秦王、太子關(guān)系親密，視自己為秦王、太子家人。

    于是很快就有人彈劾朱襄狂妄，不識尊卑。

    秦王柱淡淡道：“炫耀？事實而已，何為炫耀？朱襄就是寡人子侄。”然后讓人把彈劾朱襄的人架了出去，直接免官。

    子楚根本懶得理睬在他面前挑撥離間的人。

    朱襄在咸陽待的時間不長，很快就要南下，以備戰(zhàn)吳郡夏收。

    吳郡的春耕在朱襄離開吳郡時，已經(jīng)提前安排好了。但夏收夏種太過重要，朱襄不放心。

    他不每日抓緊時間與朱襄討論政務(wù)和學(xué)問，和這些人耍嘴皮子？

    要斗心眼，等朱襄離開之后，他再與這些人慢慢斗。

    立春時，朱襄掐了椿芽，給秦王柱做了一頓椿芽炸雞后，在秦王柱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離開了咸陽宮。

    子楚再次假公濟私，借口出差，一直將朱襄送到了漢水渡口。

    朱襄離開前不斷叮囑，讓子楚保重身體。

    子楚好脾氣地應(yīng)了：“你也要保重身體。”

    朱襄擼起袖子，露出自己漂亮的肌rou線條，鄙視道：“你和我說這個？”

    子楚脾氣好不起來了：“滾吧！別回來了！”

    “那可不行?！贝x開了渡口，朱襄站在漸行漸遠的船頭對著子楚得意地笑，“下次我們比一比，看看你的身體是不是更瘦弱了?！?/br>
    子楚罵道：“滾！”

    朱襄乘坐的船漸漸消失在了子楚的視線中。

    子楚用袖子擦了一下被風(fēng)沙迷住的眼睛。待放下袖子時，他便回到了那個心機深沉的秦太子模樣。

    他該與那些陷害朱襄的人算算賬了。

    ……

    朱襄在船上的時候，還在整理荀子的書籍。

    荀子讓弟子抄了很多份，讓朱襄帶走了一份，讓朱襄好好整理，閱讀并寫理解。

    荀子還收集了咸陽學(xué)宮其他學(xué)者的思想，讓朱襄一并閱讀并寫理解，最好是罵人的理解。

    朱襄無奈。

    難道自己寫了罵人的文章之后，荀子會發(fā)給其他學(xué)者？還是別了吧，自己又不是真正的儒家弟子，真的不好意思罵人。

    朱襄這時候倒是忘記，自己連荀子都罵了。

    “果然開始輕實務(wù)，重道德了。”朱襄嘆氣，“對如今的士子而言，在入學(xué)前便已經(jīng)習(xí)得君子六藝，所以我定下的算術(shù)等課程，他們確實可以自學(xué)。所以咸陽學(xué)宮的老師們認為規(guī)正道德更重要，也情有可原?！?/br>
    但只是情有可原，朱襄并不認可。

    朱襄此次與秦王和子楚私下商談，說起了自己對官吏培養(yǎng)的擔(dān)憂，并將自己后世那些只注重經(jīng)義，不通庶務(wù)的反面例子改成春秋某個小國家，講給秦王和子楚聽。

    現(xiàn)在有許多東方學(xué)者入秦。儒家在東方是顯學(xué)，已經(jīng)壓過原本與他們并立的墨家，幾乎成為唯一的思想。

    所以咸陽學(xué)宮逐漸變成儒家主導(dǎo)，也是沒辦法的事。

    但秦國是以法家學(xué)說立國，統(tǒng)一后應(yīng)該兼并百家學(xué)說之長，而不是讓一家獨大。

    秦王柱當時看朱襄的眼神十分古怪。

    他雖然知道朱襄說的一切都是為了秦國好，但他真的好想將這些話講給荀子聽。不知道荀子聽了，會不會把朱襄逐出師門。

    子楚看著自己君父的神情十分擔(dān)憂。

    君父確實不猜忌朱襄，不會用一些制衡的手段。但不制衡，不代表君父不想看到朱襄吃癟。

    君父就只是想看朱襄的笑話而已。

    但這種笑話能看嗎？如果荀子和朱襄真的反目怎么辦？

    子楚不好直接勸秦王柱，因為秦王柱現(xiàn)在還沒有表明自己要去告狀。他只能回去找蔡澤和藺贄商量反制措施。

    他這個太子，當?shù)谜媸切睦邸ｋy道不管國君是否猜忌太子，太子都要天生和國君敵對嗎？

    秦王柱雖然起了一點看朱襄笑話的心思，但也有認真思考朱襄的勸誡。

    秦國第一次建立咸陽學(xué)宮，也是第一次看到六國學(xué)者盡入秦國的盛況。

    秦王柱就算在時刻反省，也忍不住飄飄然，忽視了一些問題。

    秦國國君不應(yīng)該沉浸在東方學(xué)者制造出的“仁德”夸贊假象中。每一個秦國國君都是冰冷的利益生物，是獨裁的王。

    他不應(yīng)該也不能被某一派學(xué)說迷惑，法家不行，儒家也不行。

    秦國將會統(tǒng)一天下，自然也該將天下學(xué)說都抱在懷中，融為己用。

    在融合的過程中，秦國必須堅持自己的底線。而這底線，就是無論學(xué)者還是官吏，都必須為秦國所用，能為秦國做出貢獻。

    所以注重實務(wù)，是秦國從以前到未來都必須堅持下去的事。

    秦王柱就算不直接出手更改咸陽學(xué)宮的課程，也該改一改從咸陽學(xué)宮選拔人才的科目，以律令和農(nóng)戰(zhàn)為主。

    朱襄本來想說，還應(yīng)該輔助以手工業(yè)和商業(yè)。但他最終沒有和秦王柱說，只私下和子楚說了。

    待秦國統(tǒng)一天下，不需要發(fā)那么多兵的時候，就需要更注重民生。商業(yè)和手工業(yè)也是提高民生的重要方面。

    子楚無奈道：“我知道。但那是在秦國統(tǒng)一天下后，你覺得我能活到秦國統(tǒng)一天下？”

    子楚本來只是半開玩笑，朱襄臉色立刻變差，把子楚數(shù)落了一頓。

    子楚再不敢提自己活不到秦國統(tǒng)一天下之事，連連保證自己一定當好“秦始皇”，讓政兒當“秦二世”。

    朱襄提議：“秦二世真的不好聽。要不還是把廟號謚號什么的延續(xù)下去吧。你是秦高祖，政兒當秦太宗。你看，這名字就不錯。”

    子楚連連夸贊朱襄會取名，完全忽視高祖和太宗從商朝起就有了。

    遠在吳郡的嬴小政打了個寒顫，總覺得舅父在說他壞話。

    雪姬在嬴小政抱怨后，點頭道：“若是誰念叨你，應(yīng)該只有你舅父了?！?/br>
    嬴小政道：“對吧！舅父最壞了！”

    雪姬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