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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里江山 第350節(jié)

    軍陣中間門本就因為耕牛亂沖和蒙恬帶兵襲擊而出現(xiàn)亂象,逃亡的被強征民夫兵卒裹挾著更多的楚兵抱頭鼠竄,楚軍軍陣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項燕被南楚君的車架攔了一下,不僅錯過了重整軍隊的最好時機,還被蒙恬偷了令旗——蒙恬先一刀砍下了南楚君的旗幟,然后他身后一個將領彎弓搭箭,居然一箭將項燕的大將旗幟撕裂。

    項燕領兵多年,第一次受到如此恥辱。

    他怒氣上頭,居然一刀將混亂中攔著自己的馬一矛刺穿,終于來到了蒙恬面前。

    蒙恬大喊:“項燕來戰(zhàn)!”

    然后掉頭就跑。

    項燕:“……?!”

    蒙恬跑的時候,他身邊的騎兵也跟著一起跑,似乎來之前就約好了,十分默契。

    他們都一邊跑一邊大喊“項燕,吃我一劍!”“哈哈,項燕找死!”“項燕敗了!不堪一擊!”之類的屁話,聲音十分響亮,逃得十分迅速。

    項燕氣不打一處,拍馬就追:“別逃!”

    蒙恬和他身邊的秦兵根本不理睬他,驢唇不對馬嘴的繼續(xù)大放厥詞。

    他們的聲音很大,壓過了項燕的喊聲,好像項燕真的被他們打得抱頭鼠竄,而不是他們掉頭逃竄似的。

    蒙恬帶的這支騎兵都騎術(shù)一流,在亂軍之中把項燕遛得團團轉(zhuǎn),項燕根本摸不住他們的馬屁股。

    項燕有心讓楚軍攔住他們,但楚軍已亂,蒙恬這支騎兵雖在逃竄,陣型卻十分整齊。楚國散亂的兵卒見到穿戴整齊的秦兵沖來,嚇得轉(zhuǎn)身就跑,根本無人阻攔。

    項燕見狀,氣得目眥欲裂。

    我楚國好男兒,為何連秦兵都不敢擋了?他從來沒帶過這么膽怯的兵!

    “將軍,別追了!現(xiàn)整兵要緊!”

    在項燕差點被蒙恬氣得失去理智的時候,副將趕緊勸道。

    項燕深呼吸,強行將自己怒火壓下,勒緊韁繩,停止追擊。

    蒙恬卻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似的,也停止了逃竄,反身彎弓搭箭,準頭雖不好,沒有射中項燕,但射中了項燕周圍的楚兵。

    “你老母的!”一向以貴族姿態(tài)要求自己言行的項燕,被蒙恬這一箭氣得爆粗。

    蒙恬大喊:“項燕已經(jīng)中箭!”

    然后他一邊喊,一邊又射了一箭,還是沒中。

    他帶來的秦軍也彎弓亂射,一邊射箭一邊亂喊,喊“項燕中箭”“項燕已死”“項燕別逃”的都有。

    亂七八糟的聲音傳出去,有不少楚國逃竄兵卒也跟著喊。

    他們不知道哪句話是正確的,思維更加混亂,戰(zhàn)陣幾乎全部崩潰,連持著陣旗的伍長都慌亂了,陣旗亂晃。

    項燕雖然被蒙恬氣得夠嗆,但領兵多年,他還不至于真的失去理智。

    他立刻命令副將率兵追擊膽小如鼠又膽大包天的蒙恬,自己重新豎起旗幟,命令楚軍冷靜下來,督軍和底層將領歸攏安撫楚兵,迅速結(jié)陣。

    出戰(zhàn)時旗幟損傷常有,項燕不止帶了一面令旗,現(xiàn)在立刻掛起了第二面。

    其實在他令旗被撕裂的時候,他就該掛起第二面令旗了。但蒙恬一邊放狠話一邊掉頭就跑,實在是把他弄懵了,不由自主就追了出來,沒有及時更換令旗。

    當項燕重新豎起大將令旗之后,楚軍的混亂變?nèi)趿艘恍?/br>
    他自己帶來的精兵都立刻停下了混亂,重新整隊;南楚君的軍隊雖然仍舊有些混亂,但畢竟是經(jīng)過了許多次訓練和戰(zhàn)爭的老兵,也停止了抱頭鼠竄;只有強征來的民夫和兵卒還在繼續(xù)逃走,完全不聽指揮。

    甚至還有人大喊“項燕沒死,快逃”,跑得更快了。

    項燕立刻變換令旗,命令所帶的精兵斬殺逃兵。若不斬殺逃兵,逃兵會再次沖亂正在整備的楚軍。

    蒙恬大喊道:“鄉(xiāng)親們!項燕燒毀你們的田地家鄉(xiāng),殺死你們的親朋好友,還驅(qū)使你們來廣陵送死!橫豎都是死,不如和他們拼了!”

    蒙恬身后的秦兵也在大喊“鄉(xiāng)親們報仇啊拼了!”,聽得項燕手一抖,馬差點沖出去。

    你們這群秦人和誰是鄉(xiāng)親?!

    蒙恬和秦軍駐扎在南秦這么久,又接納了許多楚國流民,鸚鵡學舌像模像樣,逃兵們真的聽懂了。

    有個逃兵剛被督戰(zhàn)刺中,正想跪地求饒。

    看著督戰(zhàn)冰冷的表情,逃兵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朝著督戰(zhàn)撲了過去。

    “你祖宗的!拼了!反正我全家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了,哈哈哈哈!”

    當朝著督戰(zhàn)撲過去的時候,那個膽怯的漢子突然大笑了起來,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他被督戰(zhàn)一劍一劍地刺中,手還死死掐在了那督戰(zhàn)的身上,硬生生地將督戰(zhàn)壓倒在地。

    死了。

    督戰(zhàn)身邊的楚兵嚇得趕緊把他推開。

    推不開。

    他們砍掉了那個逃兵的手,才把被壓倒在地的督戰(zhàn)救起來。督戰(zhàn)脖子上有兩圈深深的淤青,疼得說不出話來。

    不止這一個逃兵在反抗。

    當有人開始反抗的時候,瀕臨死亡而爆發(fā)的勇氣就像是丟進了火星的油鍋,轟然迸裂。

    焦勻此刻也在楚軍外圍切割。

    他一邊沖散楚軍軍陣的邊緣,一邊高喊勸降。

    跟隨毀了你們家鄉(xiāng)的項燕和南楚君就只有一個死字。但若項燕和南楚君戰(zhàn)敗投降,你們?nèi)慷寄芾^續(xù)在家鄉(xiāng)活下去。

    朱襄公不殺戰(zhàn)俘!

    朱襄公還會給戰(zhàn)俘分田!幫戰(zhàn)俘重建家園!

    朱襄公都留下來幫廣陵人守城了,他也一定會幫助你們!

    焦勻的話比蒙恬的話更加刺中人心。

    長江北岸的人,沒有誰沒聽過朱襄公的名聲。

    之前他們可能因自己是楚人而對秦國的長平君不屑一顧,可能因為忙于生活太過麻木認為事不關己,但現(xiàn)在他們一無所有,連唯一的一條命都快沒有的時候,他們想起了朱襄公的名聲。

    朱襄公仁善愛民,親自下田指導庶民耕種,甚至寫信希望項燕和南楚君不要屠城焚城。項燕和南楚君拒絕之后,朱襄公居然幫助廣陵人守城。

    如果我們向秦人投降,朱襄公絕對不會屠戮我們!絕對不會!

    想到這里,哪怕再麻木的長江北岸楚人都心生憤懣。

    朱襄公是秦人,連戰(zhàn)俘都不會殺!你項燕和南楚君都是楚人,我們驅(qū)趕了城里的秦軍投奔你們,明明是功臣,卻被你們燒毀家鄉(xiāng)殺死家人!

    究竟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鄉(xiāng)親?!

    逃兵中也有能言辭者,還有曾經(jīng)讀過書的士人。

    他們對項燕和南楚君怒罵,對面前對自己舉起屠刀的楚人怒罵。

    同樣是楚人,你們?yōu)槭裁匆獰覀兊募亦l(xiāng),逼我們?nèi)ニ溃?/br>
    我們被秦人占領的時候,日日盼著楚王前來拯救。待你們一來,我們拿起武器趕走秦人,為你們打開城門,用竹籃裝著食物用竹筒盛著水來犒勞你們。

    你們卻怎么對待我們?你們?yōu)楹我绱藢Υ覀儯?/br>
    為什么?!

    有逃兵拿起武器與楚兵對刺時怒吼。

    有逃兵掐著楚兵的脖子哭問。

    有逃兵臨死時死死抱住楚兵的腿,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努力睜開著已經(jīng)看不清的雙眼,死不瞑目。

    在屠城和焚城時眼睛都一眨不眨,對這種殘忍的事已經(jīng)習以為常的楚兵,那顆已經(jīng)堅硬的心終于出現(xiàn)了裂痕。

    “哈哈哈,都是楚人,你們就是下一個!”

    “你和我都是庶民,都是兵卒,你不比我高貴!我的現(xiàn)在就是你的將來!”

    死去了的逃兵的聲音就像是魔鬼的低語,在同樣是庶人的楚兵耳邊徘徊。

    兵過如篦是世間門常態(tài)。

    他們搶奪錢財屠殺平民沒有任何猶豫,就像是被獸王率領的野獸。

    但他們屠殺的人混入了他們的隊伍,穿著與他們一樣的衣服,說著與他們類似的楚語,剛才還在與他們并肩作戰(zhàn)。

    現(xiàn)在他們將兵器刺入戰(zhàn)友的身體,與他們站在“兵”的角度上去屠戮“民”完全不一樣。

    這些人的怒吼哭泣和詛咒終于能入了他們的耳朵,進入了他們心中,引起了他們的思考。

    軍隊中的兵卒本來應該是一個個沒有感情的零部件,只聽從將領和令旗指揮。

    當他們開始思考時,就代表著軍陣這臺不需要兵卒思考的儀器要亂掉了。

    我們做得真的正確嗎?

    他們的詛咒會成真嗎?

    我和他都是楚國庶人,都是楚國將軍和封君眼底下如螻蟻一般的庶人。現(xiàn)在我們能以懼怕秦國進攻為由燒他們的家鄉(xiāng)殺他們的親人,若有一天秦國的兵鋒推到了我們家鄉(xiāng)呢?

    不,不能思考,不能這樣想,不能產(chǎn)生動搖!

    如果開始思考對錯了,那就無法揮舞手中的武器了!

    朱襄沒想到楚軍會亂得如此快。項燕的令旗重新豎起來之后,楚軍的sao亂只停止了很短的一瞬,迅速變得更加混亂。

    他雖然沒料到這一幕,但他準備好了如果出現(xiàn)了這一幕,該如何應對的手段。

    朱襄命人吹響號角,亮起寫著“長平”二字的旗幟。

    揮舞。

    所有守軍整列,出擊!

    城樓上再次敲響戰(zhàn)鼓,吹起號角。

    城墻上的廣陵城士人,原本自認為是楚人的士人都騎上了馬或乘上了戰(zhàn)車,防線上的守城兵卒撤掉了柵欄,用木板蓋上了壕溝,打開了矮墻上能對外推開的厚重木門。

    守城必打野。所有守城的防線上都預留了城內(nèi)兵馬可以出擊的路線。

    現(xiàn)在廣陵中的守軍順著這條路線,離開了原本準備死守的城池,沖向了南楚君和楚將項燕所率領的楚軍。

    城里睡覺等候換防的人都爬了起來,披甲出發(fā)。

    朱襄也披上厚重的皮甲,戴上了連脖子都防護住的頭盔,站在了前面立著盾牌的戰(zhàn)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