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假裝抹眼淚：“政兒成熟了?！?/br>
    嬴小政：“……”拳頭硬了，卻不能揍舅父，可惡！

    秦王子楚笑道：“別逗他了?！?/br>
    雪姬擰了朱襄胳膊一下。

    朱襄趕緊收起怪表情，干咳一聲：“政兒，該出門了?！?/br>
    嬴小政別扭了一下，點頭：“嗯?！?/br>
    他出門前，在朱襄和雪姬面前彎腰跪下，叩首，然后起身離開。

    他及冠之后，就不能再以孩童之態(tài)對待舅父舅母；也不能再以養(yǎng)子之身，侍奉他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

    所以在那之前，他要先全了禮數(shù)。

    朱襄和雪姬眼眶一紅，強忍著沒有流出眼淚。

    待嬴小政坐上馬車時，朱襄和雪姬才掩面哭了出來。

    “好了，別哭了，你們還要參加政兒冠禮。”子楚道，“我也該出發(fā)了?！?/br>
    朱襄和雪姬點頭，相互攙扶著上了馬車。

    他們也會以長平君和吳郡夫人的身份為太子祝福。

    只是太子政從此刻起，不能再與他們像普通父母孩子一樣相處了。

    歷代秦王都是在雍城蘄年宮舉行冠禮，太子政也不例外。

    此時蘄年宮已經(jīng)被裝點得十分莊重嚴(yán)肅，眾卿大夫都從各自鎮(zhèn)守的郡縣回來，等待太子政戴冠。

    秦王子楚果然將能加進去的環(huán)節(jié)都給太子政的冠禮加了進去。

    秦國眾臣左腳站累了換右腳，右腳站累了換左腳，皆苦笑。

    他們明白秦王有多重視太子。但每每遇到這種時候，他們才知道自己還不夠明白秦王有多重視太子。

    太子政一步一步地走向高臺。

    高臺上，秦王子楚和兩位太后都在等著他。

    此次秦王子楚特意讓兩位太后也出現(xiàn)，以長輩的身份一同參加太子政的冠禮。

    秦王子楚為太子政戴冠，兩位太后幫太子政更換新的衣袍配飾。

    長平君朱襄和吳郡夫人雪姬也破例來到高臺上，為太子政佩戴上長劍和短劍。

    秦國貴族，向來是佩戴一長一短兩把劍。長劍是禮儀用劍，短劍用來割rou。這是繼承自與北狄混居時的習(xí)慣。

    秦王子楚道：“政兒，你長大了，以后秦國就要交給你了?！?/br>
    太子政看著君父憔悴的容顏，作揖道：“是，君父?！?/br>
    秦王子楚猶豫了一會兒，在太子政直起身體的時候，他突然將太子政抱在了懷里，輕輕拍了拍太子政的后背。

    太子政一愣。

    眾大臣皆驚愕。

    子楚道：“政兒，為父對你有諸多不慈，幸虧有朱襄和雪姬養(yǎng)育你?！?/br>
    太子政低聲道：“君父對政兒很好，沒有不慈?！?/br>
    子楚笑道：“朱襄天天罵我只管生不管養(yǎng)，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br>
    太子政不做聲。

    子楚道：“將來要好好奉養(yǎng)你舅父和舅母啊。他們一定是天底下最重視你的人?！?/br>
    太子政的聲音更低了：“嗯，政兒知道?！?/br>
    子楚松開懷抱，道：“好了，來，跟為父來。”

    他牽著太子政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更高處，進行最后一個步驟，祭天祭地祭祖先，祭拜這秦國的萬事萬物。

    自此，太子政及冠。

    ……

    此時，五國正蠢蠢欲動。

    已經(jīng)近十年沒有遇到蝗災(zāi)。這么大規(guī)模的蝗災(zāi)更是幾十年未遇。東方五國低估了這次蝗災(zāi)的威力。

    蝗災(zāi)肆虐后，五國皆欠收。

    之后又大雪封地，救荒的作物不能在雪地中種植；地上能果腹的鼠兔等動物也幾乎絕跡；植被先經(jīng)過蝗蟲啃噬，現(xiàn)在又被大雪凍死，也沒有什么可吃的。

    蝗蟲甚至?xí)惺缮Ｂ榈戎参锢w維，一些庶人連衣服都沒有了。

    以前他們還能拿些枯草來填充被褥衣服，現(xiàn)在什么都被蝗蟲啃光了。他們不僅饑餓，還還冷。

    又餓又冷之下，有許多庶人倒在了這個寒凍。

    死的人一多，疫病就來了。

    就像是久旱之后多會有蝗災(zāi)，蝗災(zāi)之后必有大疫一樣。

    可笑的是，當(dāng)有大批大批的人凍死餓死的時候，原本尋不到的老鼠突然出現(xiàn)。

    饑餓的庶人立刻抓捕老鼠果腹，又沒有柴火可用，只能生吃，于是染上了鼠疫。

    鼠疫讓更多人死去，引來了更多的老鼠。這些老鼠再次被快要餓死的庶人生吞，然后又有更多的人患上了鼠疫。

    五國國君和貴族這才慌了起來。

    不過他們也不是很慌。

    疫病和饑荒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這時候只要轉(zhuǎn)移國內(nèi)矛盾就行了。

    朱襄前世的歷史中，秦國的蝗災(zāi)也是“蝗蟲從東方來，遮天蔽日”。

    但這個時間門，年幼的秦王與剛執(zhí)政的呂不韋正在賣爵籌糧食，而趙國派李牧去打燕國，燕國在被趙國打，魏國正在給魏王舉行喪禮，韓王和齊王什么都沒做。

    至于楚國，蝗災(zāi)與他們關(guān)系不是很大，所以沒有理睬很正常。

    那時候還沒有救荒作物，也沒有朱襄提前通知，東方的受災(zāi)程度比現(xiàn)在更嚴(yán)重。但他們也什么都沒做。

    現(xiàn)在他們倒是準(zhǔn)備聯(lián)合起來做一些事了。

    起因是郭開對趙王偃的提議。

    “君上，現(xiàn)在趙國因蝗災(zāi)絕收，愚民怨念極深，又皆頌朱襄。君上為何不以迎回朱襄為名，出兵攻打長平郡？長平郡多糧，能解趙國糧困。聽聞在長平郡居住的都是趙人，他們一定心向趙國?；蛟S趙軍一到，他們就開城門投降。”

    趙王偃聞言十分贊同，立刻召開朝議，準(zhǔn)備出兵。

    趙國眾卿大夫也眼饞長平郡的糧食，但不敢擅自出兵，便提議趙王聯(lián)合五國一同出兵。

    其他五國皆損失慘重，連燕國都放下和趙國的仇恨，加入了盟軍。

    齊國原本不想出兵，但在其他四國威脅不給它賣糧食后，也只能出兵攻秦。

    長平郡沒有長平君。

    而且就算長平君在長平郡，如果長平郡危急，長平君也會提前撤離。趙人不可能迎回長平君，長平君也不會回去。

    天底下所有士人都明白這一點。

    長平君的外甥秦太子政今年及冠，秦王子楚為太子政舉辦了秦國歷史中前所未有的盛大冠禮，再次確認(rèn)了太子的穩(wěn)固地位。

    太子政必定是秦王，長平君怎么可能離開秦國，與自己唯一的血親為敵？

    可趙國平民不知道。

    他們真的很愚蠢。

    沒讀過書，不認(rèn)識字，甚至沒走出過村子。

    他們的腦子除了生存空空無也，不會懷疑。趙王派人給他們說什么，他們就愚蠢地信什么。

    他們真的以為自己打下了長平郡，就能把長平君朱襄公迎回來。

    聽聞朱襄公在秦國斬殺了蝗神，所以秦國今年沒有多少人餓死。

    朱襄公還威懾了疫神，所以秦國今年也沒有瘟疫。

    只要朱襄公回到了趙國，趙國肯定也不會再有蝗蟲和瘟疫。

    朱襄公還是農(nóng)神的化身，他能讓趙國地里長出吃不完的糧食。趙人從此不會再擔(dān)心饑餓。

    沒有果腹的食物，沒有遮身的衣物，趙國甚至沒有給庶民提供足夠的糧餉和武器。

    趙人卻自發(fā)踴躍參軍，哪怕沿路喝血水，吃死尸，也要跟隨龐煖去打長平。

    龐煖心里十分煎熬。

    他知道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謊言。這群趙人就是被趙王派去送死。

    就算長平郡打不下來，只要這群饑餓的趙人死了，趙國的危機也解除了。

    但他毫無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領(lǐng)著這群人去送死。

    按照趙國朝堂的要求，他們會把得病的人編入先鋒。這樣就能把瘟疫傳染給長平郡。

    這樣做，既能驅(qū)趕本國的疫民，還能削弱秦國。

    龐煖懷著沉痛的心情，點了一批趙王已經(jīng)列好名單的將領(lǐng)，讓他們領(lǐng)著有過半的兵卒來自瘟疫地區(qū)的趙軍，去攻打長平。

    他則帶著另一支兵，和其他四國盟軍匯合。

    秦國很快得知了五國的動向。

    秦王子楚命令王翦和李牧回淮水之南。王翦攻打楚國，李牧舟師攻打齊國，瓦解五國聯(lián)盟。

    廉頗和蒙驁為主將，迎擊五國盟軍。

    太子政找到了朱襄。

    “舅父，君父的身體已經(jīng)很不好了。”太子政沉著臉道，“舅父且留些時日，與我一起去勸君父休息好嗎？我來監(jiān)國，舅父照顧君父的身體，讓君父休息?！?/br>
    他咬了咬牙，道：“君父若是不同意，我們、我們就把君父關(guān)起來！”

    正在收拾行李，準(zhǔn)備巡視秦國關(guān)中關(guān)東受災(zāi)嚴(yán)重的地區(qū)，在戰(zhàn)時也要做好春耕的朱襄聞言，露出了一個太子政看不懂的笑容。

    好像是苦澀，好像是驕傲，又好像是縱容般的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