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沙漏[刑偵] 第15節(jié)
尹燦曦似乎還想說什么?,但猛然停下話頭。 “你想要讓真相大白,想讓作惡者得到懲罰?!焙fZ氣鄭重,“我也思考過你為什么?會邀請我,直到我想明白,你希望我成為你的助力。而萬澤宇的死,也許出?乎你的意料?!?/br> 尹燦曦深呼吸,“我……” “你邀請我來?,但是幾次三?番,我想從你口中問出些什么?,你都在回避,包括現(xiàn)在。這很矛盾你知道嗎?”海姝接著?說:“但帶入你,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因為萬澤宇死了,你并不想幫警方找到兇手。兇手是誰與你無關(guān),你甚至很感謝這個人?!?/br> 尹燦曦背過身去,桌上?的紅棗奶茶還冒著熱氣。海姝端詳許久,“我想提醒你的是,你現(xiàn)在的選擇可能和初衷背道而馳了。你不想要揭開真相,討回公道了嗎?” 尹燦曦肩膀顫抖,苦笑起來?,“公道、正?義,永遠不會準時?!?/br> 她轉(zhuǎn)過身來?時,臉上?又?掛上了如同面具的笑容,“???,你們不是在查萬澤宇的案子嗎?那就不要三?心二意,再去關(guān)心別的案子了吧。” 海姝搖頭,“但我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接近真相的機會,如果誰都放過,那才真是如你所說,公道、正義永不準時?!?/br> 尹燦曦眼中似乎有一絲動搖。海姝嘆了口氣,“再回去想想吧,我等你?!?/br> 溫敘在陽臺上?抽煙,好?似沒有責任壓在肩頭,閑閑散散的一個人。海姝看見他,便走了過去。這位法醫(yī)的內(nèi)里似乎和外在不一樣,他的洞悉力很強,行動?力也不容小覷,否則刑偵一隊上次無法那么快就打開羅家的棺材。 溫敘手上?的煙還有半截,見海姝過來?,立即笑著?滅掉,“海隊,就不能晚一分鐘來?可惜我半根煙。” 海姝說:“我那兒有,賠你。” 兩?人站了會兒,溫敘先?開口,“我偷聽你們聊天了,不介意吧?” “本來?就該有兩名警察在場。”海姝轉(zhuǎn)身,靠著?欄桿,“尹燦曦不在場證據(jù)很充分,暫時也沒有發(fā)?現(xiàn)買兇,但她在這其中大概率還是起了某個作用。溫老師,你覺得接下去該怎么?查?” “是我我就打退堂鼓?!睖財⒊銎洳灰獾?。 海姝:“……” 溫敘攤開手,“你看,周屏鎮(zhèn)的這一連串案子,沒有哪一樁是我們完全查清楚了的,大多停留在推理階段。而年代?久遠的,根本找不到證據(jù)。哪怕是不算太遠的許巧案,陳灣區(qū)分局當年都沒查出?個名堂來?,我們也只是判斷萬澤宇、廣軍和她有關(guān)。冒出來?的這個尹燦曦,她和許巧的關(guān)系都沒查清楚,加上?她沒可能殺死萬澤宇……” 溫敘狀似苦惱地抱頭,“證據(jù)在時間中消失,對警察來?說是最無力的事了。我一個小法醫(yī),胸無大志,隊長說繼續(xù)查,那我就打起精神上,但要讓我決定,我當然選擇躺。” 海姝莫名輕松了幾分,溫敘的假設(shè)就不成立,案子繼不繼續(xù)查,肯定不是法醫(yī)說了算,所以溫法醫(yī)這想躺的,壓根躺不下去。 溫敘彎著眉眼,“海隊,你笑了?!?/br> 海姝挑眉,“我不是面癱人設(shè)吧?” 溫敘點點頭,“但你剛才看起來很苦惱?!?/br> “經(jīng)過你的開導(dǎo),現(xiàn)在好?多了。” “我可沒有開導(dǎo),我在擺爛?!?/br> 海姝沒與他爭論,但在余光的一瞥間,她從他總是散漫的眼中捕獲到一絲悵然。那不是因為現(xiàn)狀而起的,好?似從很久以前就藏在那雙眸子里,只是很少讓人發(fā)?現(xiàn)。 隋星終于找到在車站附近賣早點討生活的許修,聽說警方正?在重新調(diào)查許巧案,許修老淚縱橫,“我的孩子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她是被人迫害的!” 隋星跟著許修來到他獨自租住的家中,聊了會兒近況后,隋星拿出?幾張照片,問許父有無印象。 許修的視線掠過廣軍和萬澤宇,停在尹燦曦的照片上?,“這個女娃去年還來看望過我?!?/br> 隋星問:“您記得她的名字嗎?” 許修沉思片刻,“小小,她說她叫小小。我們巧兒,當年也是這么?叫她,我都記得?!?/br> 第20章 兇喜(20) 20 許修算半個知識分子, 以前在玻璃廠自己辦的職校當教師,現(xiàn)在經(jīng)歷喪妻喪女之苦,住在城中村, 靠擺攤賣早餐為生, 身上仍有著淡然的氣?質(zhì)。他?好像將所有苦難都抱入了自己的生命,用?剩下的時日來消磨它。 他?說, 小小來看望過他兩次,都是過節(jié)時, 她開車來的,帶了很多滋補品, 還有一些方便生活的小家電。她自稱是職校的學(xué)生, 聽過他?的課,現(xiàn)在在市里工作,偶然遇上, 便來問個好。 許修推脫不掉, 只能收下。此時把東西一樣樣?找出來, 笑著嘆氣?,“小小說她是我的學(xué)生, 但我哪有她這么年輕的學(xué)生???我就老在想她是誰,后?來想起來了?!?/br> “她啊,是巧兒小時候領(lǐng)回來好多次的小姑娘?!闭f起女兒, 許修的眼?神格外溫柔, “她來看我, 是因為我們巧兒啊。她不想提到巧兒, 讓我想起傷心的事?!?/br> 周屏鎮(zhèn)重男輕女的情況直到近些年才有改善——但女孩在這里仍是不像男孩那樣?被期待。許巧和?小小都是女兒, 境遇卻截然不同。許修和妻子好歹接受過不錯的教?育,思想覺悟比較高, 女兒也是他們的心頭寶,鄰居們旁敲側(cè)擊,叫他?們趁年輕追個大胖兒子,女兒就先別上戶口,讓親戚幫忙養(yǎng)著。 那年頭,很多人都是這樣做的。 但許修和?妻子拒絕了,妻子還說,他?們家就巧兒一個女兒,女兒怎么不好了?多可人的小棉襖! 許巧4歲時,小小也出生了,她已經(jīng)是他們家第三個女兒,自她出生,家里就籠罩著濃重的喪氣?。長?輩不喜歡她,尤其是奶奶,嫌她奪走了自己的乖孫。 小小從小只能穿jiejie剩下來的衣服,可憐jiejie們也不受待見,衣服補了又補。家里添了弟弟,萬千關(guān)愛都在弟弟身上,她站在晦暗的角落,永遠擠不進那團光芒里。 過去的人家,很少夸獎自家的小孩,像小小這樣出生就被嫌棄的,就更不可能得到公?正的評價。她家里總說她長得丑,是個掃把星、丑姑娘。她那時才多大,別人怎么說,她就怎么信,以為自己又丑又討人厭。 上小學(xué)時,她沒有朋友,形單影只,走?路低著頭,像教室里的一抹灰塵。 有一天,許巧將這抹灰塵領(lǐng)回家,許修和妻子驚訝道:“怎么了這是?” 許巧氣?呼呼的,大聲說小小在學(xué)校被欺負了。 許巧五年級,已經(jīng)是小學(xué)的風云人物了,而小小才上一年級,在班上都沒存在感,更別說在學(xué)校。許巧根本不知道一年級有這么個可憐蟲。 學(xué)校組織學(xué)習先?烈活動,不上課,老師帶著學(xué)生們?nèi)ヂ毿!S房周圍掃地。許巧本來也要去的,但她和?另外幾個同學(xué)要參加數(shù)奧。那年頭也沒什么減負意識,就連小學(xué)生都有奧賽。 在教室算完幾道題,許巧越想心里越癢,她一個班長?,同學(xué)們都學(xué)先?烈去了,她卻在這兒偷懶,她好意思嗎? 趁著老師去上廁所,她拿起書包就跑,還去樓下拿了根掃把。 但學(xué)先烈活動和她想象的不一樣?,她以為大家都在認真勞動呢,結(jié)果出校門?之后?,同學(xué)們就跟放出去的羊一樣?,全瘋跑不見了,只有老師們盯著的地方,還有學(xué)生在苦哈哈地掃地。 許巧想和自己班上的人匯合,但從職校找到廠房,都沒找到。正當她想放棄,回教?室繼續(xù)寫題時,聽見一棟廠房后面?zhèn)鱽聿粦押靡獾男β暋?/br> 她拖著掃把走?過去,只見一群五年級男生不知道圍著什么。那些人她熟得很,不是她班上的,卻經(jīng)常欺負他們班女生,她見一次罵一次。 “你們在這兒干什么?”許巧將掃把抬了起來。 男生們立馬散開,許巧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女生。女生太小了,穿的還是低年級的校服。許巧一看,血直往腦門?沖,“你們還要不要臉?一群男的欺負低年級女生?” “許,許巧,怎么又是你?”男生們雖然人多,但也不敢跟許巧硬來,五年級有個謠言,說許巧是校長的眼線,得罪不得。 一群人呼啦一下跑掉,許巧還提著掃把追了一截,要不是想到那低年級落單,她非把他?們追到學(xué)校,請老師記過不可。 “嗨,他?們打你沒?站不站得起來?”許巧將掃把靠在墻上,朝女孩伸出手?。 女孩抬頭看她,臉上有些灰,頭發(fā)剪得太短,很土很難看,一雙眼睛全是恐懼和戒備。但許巧覺得,這meimei其實長得挺漂亮的。 男生們沒有動手?,應(yīng)該就是語言上的欺辱。這種情況許巧見得多了,這個年紀的男生賤得很,一邊搞好男不跟女斗那一套,不動手?,但又忍不住逞嘴上威風。 許巧將女孩扶起來,拍拍她校服上的灰,“哎你這校服全是灰,脫下來抖抖?!?/br> 女孩卻猛地退開,抓緊了衣服不肯。 許巧覺得奇怪,現(xiàn)在都3月了,氣?溫越來越高,很多人都不穿校服了,為什么不能脫呢? 女孩眼睛紅了,“里面,丑。” 許巧看見女孩里面衣服的一角,縫著針線。她沒有再?說校服的事,問:“你叫什么名字?。克?們?yōu)槭裁炊履???/br> 女孩望著許巧,她其實早就知道許巧了,那是總是站在升旗臺上的jiejie,扎著馬尾辮,校服永遠干凈整潔,從校服里露出的白襯衣沒有污點。她想過很多次,如果我能和?她一樣?漂亮就好了。 在無人經(jīng)過的廠房背后?,小小第一次講述自己的不快。她沒有穿過好看的衣服,她家里孩子多,班上同學(xué)從一年級就開始嘲笑她家“超生”。為了方便打理,母親給她剃了短發(fā),她更是因此被嘲笑。沒人和?她玩,她也覺得自己丑,所以遠離同學(xué),不必要的話就不抬頭。她以為這樣別人就能看不到她,不再?來嘲笑她,但更多的男生跑來欺負她,推推她的肩膀,說她又窮又丑。 許巧氣?壞了,“你才不丑!他們都是豬!” 說著,許巧將小小拉起來,往廠區(qū)外面走。小小嚇到了,一邊抹眼?淚一邊說:“jiejie,你要帶我去哪里?” “我家!看我怎么打扮你!” 這時間,工人們還在上班,學(xué)生們四處放風,住宅區(qū)倒是沒多少人。許家雖不富裕,但許巧有自己的房間,母親給她貼著溫馨的墻紙,小床上擺放著小兔子。 小小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房間,驚訝得發(fā)起抖來,“jiejie,這是你的房間嗎?” 許巧到底長?她幾歲,很清楚鎮(zhèn)里重男輕女的情況,看她這反應(yīng),結(jié)合她之前說的話,就明?白她在家里定是沒有自己的房間,或許連自己的床都沒有。 許巧拿過小兔子,塞到小小懷里,“我要給你變身了,快去洗臉,這小兔子送你了!” 洗掉臉上的灰塵,小小露出一張還有些嬰兒肥的小臉。家里有點熱,她額頭出了汗水。 許巧拿出自己的裙子,“我長?個兒了,不能穿,你試試。” 小小為難地低下頭,“我里面……” 許巧突然解開自己的校服,露出破了洞的t恤,“我也穿破衣服,這有啥?” 小小訝異道:“你不是穿的白襯衣嗎?” t恤是許巧剛才悄悄換的,“你看錯啦,我經(jīng)常在校服里面穿破衣服,不能浪費是不是?” 小小終于露出笑容,別扭地解開校服。 看著她里面的衣服,許巧心里很是難過,連忙催小小換上裙子,又用?自己的發(fā)卡、頭花來打扮小小。 可惜的是小小頭發(fā)太短了,頂多夾上發(fā)卡,扎不了頭花。 但出乎許巧意料的是,小小很高興,她在鏡子前笨拙地轉(zhuǎn)圈,想學(xué)著電視里的仙女,將裙擺轉(zhuǎn)起來。 “我第一次穿裙子。”小小眼睛亮晶晶,像兩枚星子,“jiejie,這裙子好漂亮!” 許巧說:“小小,你也很漂亮。別人怎么說你,你不要信,你看看鏡子,多可愛的小女孩?!?/br> 許修和?妻子回來了,妻子驚訝道:“巧兒,這是你打扮的洋娃娃嗎?” 小小羞得滿臉通紅,“jiejie,我要回家了?!?/br> 許巧想讓她把裙子穿回去,畢竟自己也不能穿了,但小小搖搖頭,說回家會被罵。 小小換回自己破了又破的衣服,把小兔子珍重地放回床頭,“jiejie,謝謝你?!?/br> 許巧摸摸她的頭,“那這樣?,你有時間就來找我,我們悄悄打扮!” 小小笑了,笑得很甜,“嗯!” 小小回去后?,許巧給父母講了今天這件事,問父母可不可以讓小小成為許家的小孩。許修笑話她:“你一個都快把我們吃窮啦!” 后?來,小小又來過許家?guī)谆?,都是趁沒人注意到的時候。她仿佛在許家長?大了,不再?總是低著頭,頭發(fā)漸漸長?長?,戴著許巧給她的漂亮發(fā)卡,就算校服里面仍舊穿著有補丁的衣服,她也敢在熱了的時候脫下來。她開始對人笑,主動和?人說話,當頭發(fā)終于能扎起來時,像許巧那樣?綁個高高的馬尾。 許修已經(jīng)記不得小小最后一次到家里來是什么時候了,偶爾聽得小小家吵架,說是小小叛逆,不服管教?。但他?覺得那樣?挺好的,為什么身為女兒,就一定要服從那些不正確的管教?? 回憶得越多,許修的神情就越是悲憫。隋星想,他?也許想起了更多的事吧,關(guān)于女兒,關(guān)于妻子,關(guān)于天性善良的妻女帶給他的快樂時光。 但隋星不得不打斷他,問及后?來發(fā)生的悲劇。 許修拿出煙盒,他抽的是很便宜的煙,“我去陽臺抽一根,不好意思啊,隋警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