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星：“沒?心情看了?，一車人回來唱了一晚上k。”

    海姝又?問：“你小時候那兒?肯定沒這么多人吧？小時候沒?去過？”

    隋星不屑道：“實話跟你說，我小時候根本沒聽說那邊有啥花啊草的，那個賞花節(jié)也就最近五六年才搞起來，才有人氣兒。那邊還有個很詭異的民俗，你想不想聽？”

    海姝馬上來了興趣，“什么？”

    隋星神神秘秘地靠攏，壓低聲音，“據(jù)說龜白山如果有人在夏天之后死去，那么一律不能下葬，要等到第二年開春?！?/br>
    海姝睜大眼，“為什么？”

    隋星說：“因為他們相信，死在夏天之后的人，如果就這么下葬了?，魂魄會被束縛住，第二?年春天下葬的話，他們就會得到新生?！?/br>
    海姝說：“這傳說還挺浪漫?！?/br>
    “所以啊，賞花節(jié)其中一個活動就是‘向死而生’?！彼逍强破掌饋恚褒敯讌^(qū)家家戶戶都以旅游為生，骨灰下葬也要搞個濃重的儀式。每年一到這幾天，龜白山上就這邊在賞花，那邊在搞殯葬，忌諱這些的人不敢看，但年輕人好奇唄，很多都一邊看花一邊參加殯葬，就跟看天葬似的。賞花節(jié)哪里都有，但‘向死而生’只?有我們?這兒?才有，創(chuàng)了?不少?收。”

    海姝聽完也有點想去看看，隋星又?一翻白眼，笑得：“得了?吧，你哪兒?有時間？”

    這一日，龜白村。

    “老張，你有沒?聞到什么怪味？咋這么臭呢？”老鄭不斷聳著鼻子，露出嫌惡的表情。

    老張用力吸了幾下，“是有個味兒?，你鼻子真靈?！?/br>
    “啥東西啊這是？”

    “哪家的肥料吧？嘿，這些人，恨不得讓自家的花開得比左鄰右舍都好，吸引游客唄?！?/br>
    “肥料不是這種臭法吧？”

    “這哪知道，新?型肥料呢？別聞了?，走走走，劉村長不是叫快點去山頭排練？”

    老鄭和老張說著就往山頭趕去，路上遇到好些同去的人，老鄭又?問別人聞沒?聞到臭味，人們?笑他自個兒一身屎味兒?，這漫山遍野都是花，空氣里全是花香，哪能有什么臭氣？

    村民們?聚集的山頭是龜白山一處不起眼的小疙瘩，這里的花不多，不對游客開放。大伙兒?要在這里排練落葬，也就是“向死而生”的儀式。

    龜白山靠著賞花節(jié)致了?富，這“向死而生”儀式年年排練，大同小異，村民們?都十分熟練了?，雖然是給自家親人的骨灰下葬，臉上也不見一絲傷感，反而滿面紅光，好似死亡真是新?生一般。

    練到傍晚，大家都大汗淋漓，劉村長大手一揮，將隊伍解散，但把負責哭的村民留下來，又?練了?一會兒?，以保證在儀式上哭得真情實感，驚天地泣鬼神。

    老鄭在山頭沒?聞到那臭味了?，回到村口，又?覺得臭味來了?。他看了?看，離他最近的院子是劉傻子家。老鄭恍然大悟，旋即鄙夷地“嘖”了聲。

    臭味從劉傻子家傳出來，這就正?常了?，這傻子老大不小，卻討不到媳婦，成?天撿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回去，還在家里生產(chǎn)垃圾，現(xiàn)在天漸漸熱了?，垃圾發(fā)臭，不就是這個味兒?嗎？

    老鄭起初想，得跟劉村長說一聲，讓劉傻子把垃圾處理掉了，不然這味道越來越大，讓客人聞到了?，豈不是影響賞花節(jié)的生意？

    但往家里走的路上，老鄭轉(zhuǎn)念一想，嘿，這事還真不能跟劉村長告狀！他們?村子這么大，家家戶戶都是農(nóng)家樂，你家生意好了?，我家生意就不好，劉傻子院子臭就臭唄，反正和他家不在一條路上，越臭越好，到時候把這條路的客人熏跑了?，他家就能撿漏了！

    三天后，龜白山的游客量趨近峰值，幾?乎每一棵花樹下都有爭相留影的人，想要拍風景照，那鏡頭絕對不能對著樹下，否則只能看到一群為了搶奪位置打架的人，煞風景。

    不少被當?shù)孛袼孜齺淼哪贻p人涌向落葬區(qū)，也就是離村民住處五公里外的山腳，這里修了?個肅穆的神壇，擺放著各家各戶的牌位，白幡和粉色的花瓣雨一起在風中?飄蕩，遠遠看去有種生與死渾然一體的莊重。

    神壇旁有半圈階梯式座位，供游客們?觀看儀式，這景象有些像古羅馬斗獸場。正式的落葬儀式將從中?午開始，屆時村民會把去年夏天以后死去的親人的骨灰送到神壇上，接受轉(zhuǎn)世?祝福，再各自帶走，葬入山中的公墓。

    不過階梯式座位是前些年修的，座位不多，已經(jīng)不能滿足現(xiàn)在的人流量需求，游客們?為了?搶一個好的觀看位置，早上就把階梯占滿了。位置挨著的游客閑著也是閑著，開始互相分享旅游心得。

    “你怕不怕?。俊?/br>
    “這有啥好怕的，我天葬都看過，這就一堆骨灰。”

    “天葬臭嗎？”

    “那可太臭了?！只有骨灰真沒啥好怕的?！?/br>
    上午11點多，村民們?全都就位，按照排練好的，把自家親人的骨灰盒送到神壇上，一群打扮成?神棍模樣的中老年開始吹拉彈唱。

    你說它莊嚴吧，它又透著一股滑稽感，你說它滑稽吧，這好歹是在搞祭祀。

    臨近12點，骨灰都擺好了?，老鄭突然又聞到了劉傻子家的那臭味，他左看右看，只?見一輛三輪車在人群外停下，劉傻子扛著一麻袋急匆匆下來，好像很著急，跑得差點摔跤。

    階梯座位上，之前給人科普天葬的小伙子眼睛一瞪，“不是吧？”

    身邊的人說：“怎么了?？”

    “這兒?都是骨灰吧？我怎么……怎么聞到天葬那味兒?了?？”

    “我靠，你別嚇人?。　?/br>
    劉傻子一瘸一拐地往里面擠，背上的麻袋不斷撞到周圍的人。他走的這條路上全是等待上場表演的村民，不耐煩地捂住鼻子。

    “什么東西？這么臭！”

    “傻子！你來湊什么熱鬧？有你家什么事嗎？回去！”

    劉傻子卻轉(zhuǎn)過身，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有！我也要參加‘向死而生’！”

    大家一聽，全都笑了?，好事者說：“你怎么參加？你家有人供你參加嗎？你老劉家不是只?剩你一個了?！”

    “哈哈哈哈！”

    劉傻子執(zhí)意往前面擠，周圍的人嫌他臭，沒?人去攔住他。很快，他就擠到了?神壇前。而這時，儀式開始的時間也到了。劉村長拿起話筒，說了?一番感謝各路賓客的話，又?象征性地朝村民方向問：“各家的都送上來了吧？那我們?就……”

    “等等我！”一聲中?氣十足的暴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游客們本來看著神壇正中?的村長，這下全都轉(zhuǎn)移到神壇邊扛著麻袋的男人身上。

    村民中?一陣嘩然，都不知道劉傻子這關(guān)鍵時刻要干什么。劉傻子雖然傻，但老實，聽話，從來不會在游客面前搞事。這是怎么了？

    劉傻子背上的東西似乎太重了?，他氣喘吁吁地爬上神壇，一步一喘地向擺放骨灰的地方走去。劉村長驚訝道：“劉傻子，下去！”

    劉傻子卻堅定地搖搖頭，將麻袋往地上一放，“劉村長，今年我也要參加！”

    劉村長很著急，想讓人把劉傻子拉下去，但眾目睽睽，又?怕游客們?把這一幕拍下來，發(fā)到網(wǎng)上去，破壞賞花節(jié)的名聲。思來想去，劉村長只?得強作和顏悅色，“你家里也有誰……”

    說到這，劉村長頓時明白過來，眼中?露出驚駭，看向地上的麻袋。他再想喊人已經(jīng)來不及了?，因為劉傻子已經(jīng)蹲下，嚯一聲扯開麻袋，暴露出裝在里面的——

    尸體！

    一具嚴重腐爛的尸體！

    “??！”階梯座位上爆發(fā)出刺耳的尖叫，看清那一團是什么的觀眾瘋狂大叫，驚恐又?引起連鎖反應，差點導致踩踏。

    劉傻子站起來，看著僵立不動的劉村長，在鋪天蓋地的驚聲中大喊：“我家也死了?人！我來參加‘向死而生’！”

    游客們?跑的跑，散的散，但勇的也不少?，拍照的，錄像的，還有人直接開了直播打賞，現(xiàn)場頓時亂成?一團，現(xiàn)場圖片幾乎瞬間就霸占了各路本地頭條。

    刑偵一隊接到警情，即刻出發(fā)。隋星上車時還有點懵，瞪著海姝說：“我們?是不是烏鴉嘴了？才說沒時間參加賞花節(jié)，這就不得不去了?！”

    海姝沉沉地嘆了口氣。

    警車向龜白區(qū)駛?cè)?，不出所料被堵在半途。今天是盛花期，還有“向死而生”儀式，游客眾多，有的人得知儀式上出現(xiàn)尸體，覺得不吉利，不想去了?，但堵著根本撤不出來，發(fā)生了好幾起打架斗毆。

    “看吧，這就是為什么我一個本地人，卻從來沒去參加過賞花節(jié)?！蹦慷昧?一次路邊糾紛后，隋星無奈地對海姝說。

    海姝看看時間，“這么堵下去，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到？”

    隋星說：“晚上了吧。也沒法在這兒申請直升機。”

    那就只有等著。海姝定下心來，看游客發(fā)在網(wǎng)上的照片和視頻，還有派出所拍的現(xiàn)場照。

    背尸體的劉傻子已經(jīng)被控制住了?，民警問他尸體是哪里來的，他咬定那是他的親人，叫小維，但他的家里并沒?有這個人，本地的失蹤記錄里也沒有這個人。

    賞花節(jié)已經(jīng)辦了很多年，從來沒?出過事，不僅是村民，游客們?也知道參加儀式的必須是骨灰，劉傻子雖然智商有問題，但也不應該扛著尸體去搗亂。

    而且很關(guān)鍵的是，這尸體來路不明。

    海姝當即想到月升山莊的尸體，心里略微一緊。

    警車緩慢地挪著，海姝盡可能多地瀏覽賞花節(jié)和“向死而生”的由來。第一屆賞花節(jié)舉辦于九年前，起初并沒?有引來多少?游客，網(wǎng)上的報道也不多。六年前，游客拍到了村民們的“向死而生”儀式，因為這活動十分新?奇，漸漸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媒體和游人。這幾?年龜白山更是大火。

    海姝搜索“向死而生”儀式，想找到更多的相關(guān)?民俗報道，但沒?有。最早能搜到的也就是六年前。海姝挑了?挑眉。之后，她?又?搜索了?賞花節(jié)的攻略，游客們?是相當熱情，歸納了哪座山頭能看到什么花、花期如何如何……

    海姝碰了?碰隋星，“怎么桃花梨花櫻花都有？連晚冬梅花都有？”

    此時路邊就有盛開的晚冬梅花，它們?不是常見的白色或者黃色，而是濃艷的粉色，像是桃花一樣。

    溫敘坐在后座，無聲地看向那些粉梅，無人注意到他此時眼中多了一絲深沉。

    那粉梅融化在他靜謐的眸子里，就像一抹從心臟里擠出來的血。

    第45章 山灼（05）

    05

    隋星接著海姝的問題說：“賞花節(jié)啊, 當然?是什么?花都有?！?/br>
    海姝說：“但一般不都是專注于一種花嗎？比如牡丹節(jié)、桃花節(jié)。龜白山這是大雜燴?！?/br>
    隋星想了?想，“你管呢，大雜燴也有人愛看, 現(xiàn)代人看片兒都兩倍速, 一次性看完這么?多花，不比只看一種花劃算？”

    海姝：“……還挺有道?理?！?/br>
    刑偵一隊抵達龜白區(qū)時果然?已經(jīng)太?陽落山了?, 離奇出現(xiàn)的尸體目前在殯儀館等待尸檢，神壇和劉傻子的家外面都拉著警戒帶。部分覺得晦氣的游客已經(jīng)退房離開, 但絕大多數(shù)游客還留在龜白村。

    海姝來這一趟，對龜白區(qū)有了?個直觀的了?解, 龜白區(qū)的大部分地方其實是新城, 而龜白村只是龜白山下的一小塊，旅游景區(qū)就在這一塊，但村民們接待能力有限, 沒法在景區(qū)訂到房間的游客, 或者覺得景區(qū)農(nóng)家樂太貴的游客, 就只能?住在新城的連鎖酒店。

    總的來說，一個小山村靠旅游發(fā)展成現(xiàn)在的規(guī)模, 實屬不易，當年帶領(lǐng)村民宣傳旅游的人一定很有魄力和?眼光。

    “這就是龜白村的村長，老劉, 劉布泉。”派出所所長拉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走來, 向海姝介紹, “就是劉村長帶著鄉(xiāng)親們致富的。海隊, 你有什么?問題, 盡管問他。”

    海姝和?劉村長對視，劉村長穿著褐色的毛衣和?藍色長褲, 毛衣還脫線了?，一看就是個憨厚的老農(nóng)。劉村長臉上愁云慘淡，顯然?還沒有從中?午的震驚中?走出來，說話直犯結(jié)巴。

    所長說：“老劉，這是咱們?市局的領(lǐng)導，來查劉傻子家尸體的，你哆嗦什么？早查清楚，咱也好早交差不是？”

    劉村長長嘆一聲，“我怕??！”

    海姝問：“怕什么？”

    劉村長局促地說：“都怪我，我反應太?慢了?，沒把劉傻子給攔住。這下怎么辦？網(wǎng)上全是尸體圖，我們?這賞花節(jié)的招牌給砸了??！要是沒人來了?，我怎么?對得起鄉(xiāng)親，怎么?對得起政府？”

    所長安慰道?：“嗐，你現(xiàn)在想那些干什么?？我們這不是在解決問題嗎？再說，你怎么?知道賞花節(jié)的招牌就砸了?？”

    劉村長抹著眼淚，“劉傻子是我們?村的，我們?村就是賞花節(jié)的一部分，他殺了?人，游客還敢來嗎？”

    “誰說人就是他殺的了？”所長有點不耐煩了，“劉傻子不是最愛到處撿垃圾嗎？怎么?就不能?是他撿回來的？尸檢都還沒做呢！你瞎擔心什么?？配合市局的領(lǐng)導，查清楚了?也好還大家清白！”

    劉村長不安地坐下，海姝觀察了?他片刻，問：“劉傻子家是個什么情況？”

    “他家里沒人了?，他小時候溺過水，這里不清醒，但也不是那種純傻子，跟他講道?理，他還是聽得懂?！眲⒋彘L指了指太?陽xue，長吁短嘆。

    劉傻子本名叫劉興，27歲，9歲溺水之前聰明伶俐，經(jīng)?？及嗌系?一名，那時劉村長還是村小的老師，記得很清楚。溺水之后，劉傻子就不讀書了?，在家里養(yǎng)著。

    當年龜白村只是灰涌市一個很普通的村子，大家普遍沒錢，劉家特別?勤勞，所以過得不錯，算是村里條件好的。劉傻子現(xiàn)在住的院子，就是那會兒?蓋的，現(xiàn)在看著都不比新蓋的院子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