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傻子是家里的老三，上頭有兩個哥哥，劉黎和?劉明。據(jù)說劉家是想再生個女兒?，因為女兒?嫁出去能?賺彩禮，但老三還是男的。劉傻子在家里混日子，始終討不到老婆。討得到才怪了?，哪有女孩愿意嫁給一個傻子？

    劉家父母和兩個哥哥都沒了?后，劉傻子沒人管，徹底成了?人見?人嫌。

    聽到這兒?，海姝打斷，“怎么全家都沒了？”

    劉村長擦擦汗，繼續(xù)說，十多年前龜白村開始謀求發(fā)展，很多人都出去打工，劉家兩個兒?子去了?南方，學別?人跑工程，結(jié)果和?人發(fā)生矛盾，被打了?，劉父和劉母趕緊去解決問題，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海姝越聽越覺得玄乎，“失蹤了?？”

    “說是失蹤，但這么?多年，我們?都覺得，那就是死了?！眲⒋彘L說：“天高路遠的，我們?這幫村民，也不能?去給他們?討公道。人找不到就只有找不到了?，村里發(fā)展起來后，劉傻子基本算是我們?給養(yǎng)著的。他糊涂啊，怎么就弄來個尸體！”

    得知劉傻子全家失蹤，海姝腦海里就有一根弦緊緊繃了起來。劉傻子被關(guān)在派出所的問詢室，海姝進去時，他抬起頭，眼珠被光照得像兩枚清澈的玻璃球。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27歲了?，海姝會覺得他二十出頭。這傻子雖然有些邋遢，但五官清秀，相貌不錯，看得出沒吃過什么苦，細皮嫩rou的。

    他好奇地打量海姝，然?后露出開心的傻笑，“你好，我叫劉傻子。”

    “……”海姝頓了?下，“你今天送到神壇上的是誰？”

    “是我的老婆，她叫小維，我說過很多遍了?，但是他們?不信?！眲⑸底游剜狡鹱欤八麄?說我沒有老婆?！?/br>
    海姝說：“那你老婆怎么死了？”

    劉傻子眨巴眼，“死了就是死了??！”

    “我是問你，她為什么死了？”

    “她死了！所以我?guī)⒓印蛩蓝?！?/br>
    簡直是驢唇不對馬嘴。

    海姝換了?個方向，“你是怎么認識小維的？”

    劉傻子嘿嘿直笑，“因為她是我老婆，她主動當我老婆！”

    海姝說：“她當了你多久老婆？”

    劉傻子：“去年！但她好臭，參加‘向死而生’后她就香香了！”

    海姝問：“你的父母呢？他們?知道?你有老婆了?嗎？”

    劉傻子突然低下頭，很悲傷，“他們?都不在了?，他們?死了??！?/br>
    海姝問：“他們是怎么死的？”

    劉傻子將自己團起來，嗚嗚大哭，不再回答。

    海姝趕到殯儀館，遇到正要連夜趕回市局的溫敘。

    “海隊，你來得正?好。”溫敘將尸檢報告往她手上一放，“我要回去做dna比對?！?/br>
    空氣里飄浮著濃重的尸臭，在尸體被放入冰柜之前，海姝去看了一眼。腐爛已經(jīng)讓尸體面目全非，乍一看連性別?都難以辨認。很難想象劉傻子為什么會在家里藏著這樣一具尸體，然?后在賞花節(jié)的最高潮將她暴露在游客面前。如果劉傻子智商正?常，海姝會懷疑他是故意這么?做，引發(fā)某種關(guān)注。可劉傻子不是正常人。

    翻開尸檢報告，海姝看到，溫敘判斷直接死因是心臟病發(fā)，死者在生前就有心動過速的問題。但引起死者發(fā)病的很可能是毆打、恐嚇，因為尸體雖然?嚴重腐爛，但仍舊找得到細微的撞擊、打斗痕跡。她不是自然死去，而是遇害。這是一起命案。

    被害人年齡在32歲到34歲之間，面部和?指紋已毀，暫時沒有找到任何能?夠證明身?份的物品，要確定尸源就得做dna比對。

    確定是命案，海姝立即給喬恒做了匯報。喬恒聽完也有些意外，“你說這個劉傻子的父母失蹤了?十年？”

    海姝說：“劉傻子的兩個哥哥在江鹿市承包小工程，一家四口都失蹤了?，在當?shù)貓筮^警。喬隊，我覺得我們得和江鹿市溝通一下?！?/br>
    喬恒說：“這個交給我，我來打聽?！?/br>
    夜已經(jīng)很深了?，但游客們?好奇心越來越重，村里到處都看得到舉著手機直播的游客，給調(diào)查帶來一定的麻煩。民警管不住，生怕一點爭執(zhí)被發(fā)到網(wǎng)上，就引起輿論的警民矛盾。

    海姝也深知這一點，所以沒有強硬地阻止旅客，如果能從他們口中打聽到點什么?，也算是一種收獲。

    她掀起警戒帶，來到劉傻子家的院子。尸體雖然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走，但尸臭仿佛是凝聚在了?院里的物品上，經(jīng)久不散，房屋里味兒更重。

    隋星喊道：“海隊，過來看?！?/br>
    劉傻子家是三層小樓，比旁邊的房子舊一些，處處都是時間流逝的痕跡，整棟樓的燈都開著，海姝一進去，就被濃重的臭氣熏得瞇了下眼。

    廳堂的木質(zhì)沙發(fā)上，有一淌已經(jīng)干涸的痕跡，同?樣的痕跡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二樓臥室的床上都有。

    “尸體上流下來的。”海姝看向茶幾、餐桌上擺著的雙人餐具，“劉傻子和?被害人在玩‘過家家’游戲?！?/br>
    想到劉傻子將尸體搬來搬去，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隋星也感到一絲不寒而栗。而程危正?在默不作?聲地做勘查，在諸如電視柜、墻壁等更多的地方都提取到了搬動尸體留下的痕跡。

    海姝朝隋星抬了抬下巴，“你怎么?看？”

    隋星說：“劉興是個傻子，但他這個年紀的傻子，有殺人能力。他經(jīng)常被嘲笑討不到老婆，這幾年一直打光棍，他有討老婆的需求?！?/br>
    海姝說：“但活人他控制不了?，只有死人能給他當老婆。去年下半年，他盯上了?某個女人，下手弄死，一直和她玩著老婆老公的游戲?！?/br>
    隋星點頭，“這是最有可能的情況。不過還有一種情況，劉傻子沒有殺人，但他得到了?這具尸體。就像……”

    海姝說：“就像廣永國得到了那些無名尸體?！?/br>
    隋星一驚，“不會吧！”

    海姝說：“這只是一種猜測，但現(xiàn)在最可疑的還是劉傻子，他父母兄長的情況也很特別??！?/br>
    程危完成對劉家的初步勘察，基本能?夠還原這幾個月來劉傻子和尸體的生活，劉傻子甚至在二樓臥室貼了大紅的“喜”字，桌上擺著喜糖，床上還換上了?喜被。但作?案工具仍是沒有找到。

    程危說：“這劉傻子是個變.態(tài)?！?/br>
    不久，溫敘打來電話，dna比對結(jié)果令人失望，沒能?確定被害人的身?份。也就是說，沒有人為被害人的失蹤報警，被害人過去也沒有因為別的情況被警方采集過生物信息。

    那就只能?做親緣比對，如果能在數(shù)據(jù)庫中找到與被害人dna相似度高的人，也能?提供一條偵查方向。

    天亮后要展開排查，海姝讓隊員們先去休息。離開劉家時，她突然?聽到院墻上傳來動靜，立即看去，卻沒看到人。

    隋星說：“野貓？”

    海姝覺得不對，那不像是野貓搞出的聲音。她迅速走過去，飛身?上墻，外面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墻上卻有一個看上去很新鮮的足跡。

    “這鞋子……”程危將半個鞋印拓了下來，“是戶外鞋，但鞋紋比較罕見??！?/br>
    “這個時間爬到劉家的墻上，我一注意到他，他就馬上離開，鞋子還很不普通?！焙ｆ瓎栕约海骸斑@個人可能是什么身份？”

    程危說：“鞋紋我得回去再比對一下，建個模什么?的，至于是什么?人，兇手吧，不太可能明知道警察在，還跑來爬墻，村民好奇吧，這身?手過于快了??！?/br>
    海姝點點頭，獨自又在院子外找了?會兒?，在外側(cè)墻上沒有看到相應的足跡。這就更?奇怪了?。以墻的高度，一般人想要站上去，不借助外物的幫助，就得借助墻本身?，沖刺之后蹬在墻體上，再躍上去。

    但那人似乎只是輕捷地躍起，憑著驚人的彈跳力來到墻上。逃離的速度又那么?快，不可能?沒有經(jīng)過訓練。

    次日一早，排查就開始了?。這幾天灰涌市也是滿城粉花，但村里在晨風中?靜靜飄飛的花瓣更有自然的氣息。

    很多游客住在農(nóng)家樂，昨天出事后也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沒有離開。但睡了?一覺之后那股勁兒?松了?，海姝在村口站了?會兒?，就看到十多輛車離開——春游撞見?尸體，聽說還是命案的尸體，太?晦氣了?。

    交警那邊也傳來高速上的實時情況，往日這時路上早堵起來了?，游客都趕著去賞花，今天卻暢通無阻，倒是反向的車道車輛漸漸增多，住在村里和?新城里的，都在往回趕。

    這基本上就意味著今年龜白區(qū)的賞花節(jié)就到這里了?。

    村民個個苦大仇深，怨客人不講信用，說退房就退房，怨劉傻子犯病搬一具尸體來，把大家的飯碗都砸了?，還怨警察一來就到處拉警戒線，逮著人就問，客人都是被警察給嚇跑的！

    客人開車走了?，劉傻子還在派出所關(guān)著，大家沒辦法朝他們?撒氣，就明里暗里給警察臉色看，答非所問，不配合調(diào)查。

    海姝現(xiàn)在最緊要的是確定被害人身?份，dna那邊暫時查不出結(jié)果，那就只能?從龜白村入手。

    劉傻子的活動范圍就在龜白區(qū)，不管他是弄來一個活著的人，還是已經(jīng)死去的尸體，大概率都是在龜白區(qū)里發(fā)生的。他提到尸體名叫小維，姓什么?卻不知道?，無法查到戶籍信息，但村民說不定知道?。

    “小維？沒聽說過，不知道?，你們?問別?人去。”

    “我們村沒有叫什么?維的，客人倒是有，不是讓你們?嚇跑了?嗎？”

    “哎我說，你們?調(diào)查就調(diào)查，能?不能?陣仗小點兒呢？這讓我們還怎么做生意?。俊??????

    挨家挨戶問下來，不僅沒有問到小維的消息，大伙兒?還挨了?不少白眼。

    海姝將隊員們?集中?起來開會，“我們?先來順一下思路。被害人的死亡時間是去年12月，那時候龜白區(qū)有什么旅游活動？”

    隋星道?：“登高賞秋，不過因為龜白山上沒有秋天變黃變紅的銀杏和楓樹，秋景一般，就算區(qū)里大力搞推介活動，也沒吸引到多少游客，和?他們?春夏的活動相比，差得遠。”

    海姝說：“但也是有游客來的，是吧？”

    “那當然?，賞不了?秋，爬山放松下也是可以的?！彼逍窃诠P記本上劃了?劃，“被害人可能?是這個時間段來到龜白山，遇到劉傻子。”

    海姝點頭，“對，這就是最顯著的一個方向，但調(diào)查起來難度很大，一是時間過去比較久，二是這個人沒有戶籍信息，只能?同?時查劉傻子當時的去向，還有寄希望于村民提供信息?！?/br>
    隋星聳了?下肩膀，“他們恨不得把我們趕出去?！?/br>
    海姝又道?：“另一個思路是，查村里有沒有人失蹤。村民全都給我們?說，沒有小維這個人，但小維這個名字本來就可能是假的。”

    一名隊員道：“如果是劉傻子抓了?個同?村關(guān)在家里，那這事真有點可怕。”

    海姝贊同?，“劉傻子這個人也許很復雜，不要忘了?，他腦子受傷之前，是村小成績最好的人，誰見?了?都得夸一句聰明。而且，他的父母兄長失蹤了十年，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還不知道??！?/br>
    隊員又說：“排查起來阻力也很大，村民見?著我們?就跑?！?/br>
    海姝想了?想，“我找劉村長聊聊?！?/br>
    在龜白村這種地方，村長的威信向來很高，而村長地位在那里，就算內(nèi)心不想講道?理，面子上也要應付一下。海姝請派出所所長叫來劉布泉劉村長，劉村長一臉愁容，一來就又跟所長訴苦，說今年的賞花節(jié)怕是不成了。

    海姝客套兩句，很快切入正?題，“龜白村這情況，我也感到很抱歉，但出了?案子，如果就這么擺著不管，那就是我們這些當刑警的不作為了?。”

    劉村長連忙說：“是是，破案還得靠你們?，這么懸著我們也不安生?！?/br>
    海姝說：“劉村長，這就要麻煩你多給村民做些工作了?。你也知道?，劉傻子他腦子不清楚，話也說不清楚，從他那兒?，我們?得不到太?多線索，主要還是得靠村民。但現(xiàn)在村民對我們?有意見?，覺得我們影響了生意，什么?都不愿意說?！?/br>
    劉村長嘆氣，“他們?也不容易，有點氣你們也包涵包涵?！?/br>
    海姝體諒地說：“有氣朝我們身上撒，這倒是沒什么?，但不能?耽誤調(diào)查，你說是吧？”

    “哎，對對。”

    “所以今天和?你談呢，還是希望你回頭轉(zhuǎn)告一下村民，咱們?一起努力把案子破了?，爭取不影響夏天的旅游活動?！?/br>
    海姝語氣和?緩，但劉村長聽到后半句，肩膀突然?顫了?一下，“你是說，這還可能影響到夏天?。俊?/br>
    海姝微笑，“說不準，要是一直沒能?破案，那就只能一直查?！?/br>
    劉村長“唉”了?一聲，拍著大腿，“你放心，我肯定做好大家的工作！”

    劉村長走后，所長朝海姝豎了豎大拇指。

    經(jīng)過劉村長的調(diào)節(jié)，村民們?雖然?不情愿，但輪到自己時，說的還是比之前多了些。排查圍繞著村里有無人失蹤和劉傻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前者村民都說大家都好好的，哪里有人失蹤，后者能?說的就多了?。

    劉傻子溺水之前有個關(guān)系不錯的兄弟，跟劉傻子是小學的同?桌。在他的印象里，劉傻子成績雖然?好，但其實一點都不愛學習，班上說去哪里玩，一定有劉傻子，而且劉傻子玩得也稀奇，幾塊石頭擺來堆去，就能?玩好一會兒?，他們?都覺得不能理解。劉家家教很嚴，劉傻子兩個哥哥都是有出息的，所以父母也想劉傻子有出息吧，看不慣他吊兒?郎當，同?桌沒少聽到劉家傳出打罵孩子的聲音。

    對于劉傻子變成傻子那件事，同?桌一方面覺得挺惋惜的，一方面又覺得對劉傻子來說，可能?是件好事。

    “他要是不傻，肯定去市里讀高中讀大學了，今后當科學家當大老板，日子比我們?全村加起來都舒坦。但他不是不樂意嗎，他就愛在村里滾泥巴。嘿，我后來想啊，都覺得他是不是故意掉進池塘的？那池塘三歲小孩都知道?不能?去，他都9歲了?，能?不知道?？他傻了?也好，再也不用上學了?，他爸媽也管不著他了?，我們?上學，他就天天在后山上瘋跑。”

    除了?同?桌，還有幾個劉傻子的同學說，他溺水的事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