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束說：“因為我也認(rèn)為，水靜深身負(fù)罪孽。我親手了斷了他。如果不是我主動告訴盛巋然，我想要水靜深的命，他根本注意不到水靜深。他派給我的任務(wù)只?是殺死華易。”

    水靜深案的最后一絲細(xì)節(jié)也水落石出，海姝卻坐在審訊室沒有立即離去。雖然姚束堅持說自己是為了復(fù)仇才假裝被盛巋然擺布，但如果不是盛巋然長期的唆使和引誘，他會想要殺死自己的同學(xué)嗎？即便他恨水天翔和水靜深，他也做不到這一步。有了盛巋然在后面保駕護(hù)航，有那群雇傭殺手的指點，他才能做到。

    所以說，保有自主意識又怎樣？他仍舊成了盛巋然的犧牲品。

    海姝仰起?頭，看著天花板，心里有些沉郁。在水靜深失蹤之前，調(diào)查水依婷案時，她就想到了也許有人會因為水天翔和孟云慧而報復(fù)，報復(fù)的可能是水依婷，也可能是其?他人。

    她明明已經(jīng)想到這個關(guān)鍵點了，還是未能救下水靜深。這著實是一樁憾事。

    不久，樓下傳來熟悉的聲音，陳晶和曾曉穎都來了。水靜深案的兇手已經(jīng)認(rèn)罪，曾曉穎算是洗清了嫌疑。陳晶看了看她，知道?錯怪了她，卻不愿意道?歉。

    曾曉穎看上去很疲憊，只?向陳晶點了點頭。

    海姝等在曾曉穎即將經(jīng)過的路上，抬手一攔。

    曾曉穎神情微繃，“海隊，案子?破了，辛苦了?！?/br>
    海姝卻道：“水依婷的案子?還沒破?！?/br>
    曾曉穎撩了下頭發(fā)，“是啊，哎——”

    海姝并未讓開，“曾女士，現(xiàn)在該我們來好好聊聊了?；蛘?，我叫你曾先生應(yīng)該更合適？”

    第103章 粉梅（34）

    34

    曾曉穎像一尊木雕般呆立, 臉部線條僵硬，仿佛頓時有了男人?的輪廓，“你, 你怎么?……”

    海姝說：“這不是?秘密, 只要去你的初中打聽一下?，就知道你原本的名字叫曾小應(yīng)?！?/br>
    曾曉穎的肩膀漸漸塌了下來, 眼下?的陰影更深，“海警官, 我的隱私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和我沒關(guān)系，但和我偵破水依婷案有很重?要的關(guān)系。”海姝往一旁的問?詢室指了指, “請進(jìn)吧, 曾……既然你更加認(rèn)可現(xiàn)在的身?份，我還是?叫你曾女?士?！?/br>
    門關(guān)上，曾曉穎的肩背輕輕抖了一下?, 渾身?仿佛籠罩在一片污濁的霧氣中。她抬起上眼皮, 凝視海姝, “對，我做過變性手術(shù), 但那又怎樣？”

    海姝說：“其實不管你做沒做過手術(shù)，調(diào)查進(jìn)行?到?現(xiàn)在這個份上，你都必然?成為?主要嫌疑人??！?/br>
    曾曉穎皺眉, 眉眼中流露出沒能掩飾住的怨毒。

    “因為?我們對水依婷已經(jīng)?足夠了解, 她身?邊所有可疑的人?都已經(jīng)排除了嫌疑。”海姝往前探了探, “只剩下?你這個自稱她最好姐妹的人了。”

    曾曉穎譏諷道：“你就是這么看待我和依婷之間的友誼？虧你還是?個女?人?, 你是?覺得?我們女?人?之?間不可能真正欣賞對方？女人之間必須互相針對？”

    說著, 曾曉穎突然?卡住了。而海姝唇邊牽出一絲笑意，“女?人?之?間當(dāng)然?存在無私的友誼。你說得?對, 我是?個女?人?，所以我比你見得?更多，也比你體會更多。而你，只是?‘半路出家’?！?/br>
    “你！”曾曉穎雙手成拳，在桌上狠狠捶了一下?，逐漸冷靜，“我說過，我想要幫依婷。她這些年過得太不如意了?！?/br>
    海姝點頭，“你確實幫過水依婷，但后?來我思來想去，帶入我自己，就覺得?你這樣的‘姐妹’實在有些可怕。你會雇偵探……”

    曾曉穎打斷：“那難道不是?因為?你們警方無能？始終找不到兇手？”

    “別急，我話還沒說完?！焙ｆ又溃骸澳愕目膳轮?處在于，你還會處處模仿你的‘姐妹?！?/br>
    曾曉穎觸電似的往后一仰，上下?嘴唇碰撞，但沒說出話來。

    此時，海姝耳機里傳來隋星的聲音：“海隊，我們已經(jīng)?到?了曾曉穎的家，準(zhǔn)備搜索?！?/br>
    海姝對曾曉穎傳達(dá)這條消息，曾曉穎猛地站起來，“你們想干什么？你們這是非法入室！”

    海姝將保存在手機里的調(diào)查許可翻出來給她看，“流程合規(guī)合法?！?/br>
    曾曉穎怒視著她。

    “坐下。”海姝和顏悅色，聲量卻隱隱拔高，“坐下?，曾女?士?！?/br>
    曾曉穎幾乎到?了爆發(fā)的邊緣，但海姝在氣場上遠(yuǎn)遠(yuǎn)壓過她。她緩緩坐下?，氣息不勻，“你到?底是?什么?時候……我不明白……”

    海姝心想，是?啊，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待曾曉穎？

    最初調(diào)查水依婷案時，曾曉穎可以說是最不可能作案的人?。水依婷生活富裕，表面上看人?人?羨慕，但越是?了解，越能發(fā)現(xiàn)水依婷的可悲。

    她的丈夫不愛她，女?兒嫌棄她，親人早早因為她的婚姻與她劃清界限，哥哥入獄，嫂嫂憎惡她，她為?了家庭放棄事業(yè)，等于折斷了一條翅膀。

    似乎只有曾曉穎這個朋友真心關(guān)心她，想要將她從近乎封閉的生活中拉扯出來。當(dāng)她遇害，唯一一個積極配合警方調(diào)查的就是?曾曉穎。

    但情緒化的陳晶在做筆錄時抱怨了一句話——我看到姓曾的就不舒服！

    海姝當(dāng)時問?：“為?什么？你們發(fā)生過什么事嗎？”

    陳晶搖頭，抓著手臂，像是?在說話間起了一片雞皮疙瘩，“我和她能發(fā)生什么事？但她總讓我想到水依婷?！?/br>
    海姝說：“正常，她是水依婷的朋友?！?/br>
    “不！”陳晶有些詞不達(dá)意，“我的意思是?，她像水依婷。我形容不好，就是?吧，她的神態(tài)動作都像是?對水依婷的復(fù)制粘貼。”

    好姐妹之間共享衣服，或者干脆買姐妹裝，化姐妹妝，這都不稀奇，但神態(tài)舉止的刻意模仿多有古怪。之后海姝越想越覺得?放不下?，再聯(lián)系到?曾曉穎極力想要證明張典治就是殺害水依婷的兇手，她是?不是?在故意影響警方的思路？

    曾曉穎是水依婷的高中同學(xué)，更準(zhǔn)確來說，她是?在高二時才?轉(zhuǎn)到?水依婷班上。畢業(yè)多年，水依婷還在聯(lián)系的同學(xué)只有曾曉穎，其他同學(xué)早已不在她的人?際網(wǎng)絡(luò)中，所以警方起初并沒有詳細(xì)去查她們的同學(xué)。

    海姝對曾曉穎產(chǎn)生懷疑后，抽空找到?她們的班主任，問?她們念書時的情況。班主任對水依婷印象很深，說她活潑開朗，在男生女?生里都很有人?緣。而曾曉穎，班主任對她幾乎沒有印象，她就像班里的透明人?，只有跟在水依婷身邊時有存在感一點。

    “對了，那個孩子，好像有些特殊。”海姝離開之?前，班主任將她叫住，認(rèn)真回憶，“你剛才提到她是不是刻意模仿水依婷，可能確實是?這樣，但她們一個活躍一個陰沉，我們當(dāng)時都沒有往相似這方面想?！?/br>
    海姝連忙問：“你說的特殊是?指？”

    班主任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她不是?高二才轉(zhuǎn)學(xué)來嗎？聽說是做了什么手術(shù)，身?體不好，體育課老是?請假。體育老師來給我告狀，我找她談話，問?她到?底哪里不好？她說不出來，還是?水依婷跑來替她解釋，說她初中身體就不好?！?/br>
    海姝說：“水依婷初中就認(rèn)識她？”

    班主任不確定，“可能是?吧？我這里也找不到初中檔案了，聽水依婷的意思應(yīng)該沒錯?！?/br>
    告別班主任后?，海姝調(diào)取曾曉穎的所有問詢記錄，她從頭至尾說的都是?她在高中遇到?水依婷，水依婷是?她命中的貴人。如果她們在初中就已相識，她為?什么?要刻意隱瞞？因為?她不愿意警方去挖掘初中的事嗎？

    警方雖然?不清楚曾曉穎初中在哪里就讀，但水依婷的初中一清二楚。因為?華易、水靜深等一連串案子，海姝耽誤了些時間才來到初中。

    老師們想起了水依婷，但聽到?曾曉穎的名字時卻一臉茫然。海姝說：“沒有這個學(xué)生嗎？”

    其中一位老師說：“這名字我好像聽過，這樣，我去找找畢業(yè)照，你自己看?！?/br>
    不久，老師找來相簿，拿到?相簿時，海姝突然?想起，對水依婷的家進(jìn)行搜索時沒有找到初中的同學(xué)錄，高中和小?學(xué)的都有。對此，張典治敷衍了事地解釋：“可能搬家的時候弄丟了吧？多少年前的東西了，她又出過國，也許是?放在水家，被水家人扔了?！?/br>
    現(xiàn)在想來，為?什么?連小?學(xué)的都在，偏偏是初中同學(xué)錄被扔了？

    相簿多年沒有翻閱，一些紙頁都沾到?一起了。海姝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分開。相簿不止有畢業(yè)照，還有同學(xué)們從初一到初三參加各個活動的照片、文?字記錄，而每一個同學(xué)都有單獨的一頁個人?資料。

    在翻到其中一頁時，海姝手指一頓，“這是?……”

    老師湊過來，看著照片和名字，恍然?大悟，“我就說怎么覺得熟悉，什么?曾曉穎，是?曾小?應(yīng)啊，男生！”

    海姝心跳加快，認(rèn)真端詳照片上的男孩，他的五官細(xì)看和曾曉穎有相似之?處，比其他男孩更加清秀，而在其他活動照片中，他明顯更加瘦小?，并且時常和女孩待在一起。

    還有一張照片，是?他和水依婷一起跳花繩，繩子已經(jīng)?升到了女生們的胳肢窩，他們跳得還是十分順利。周圍圍著不少女?生，正在為?他們拍手助威。

    海姝輕聲道：“是男孩……”

    “對啊，曾小?應(yīng)是?男孩。”老師在性別一欄上指了指，回憶道：“不過他啊，從來不跟男孩玩，打籃球踢足球他都不參加，我們班女?生比男生少，我記得?有一年歌詠比賽人?數(shù)對不齊，還讓他穿了女生的校服?！?/br>
    海姝又問：“那他之后去哪個高中讀書，您還記得?嗎？”

    老師沉默半天，搖頭，“這我還真不知道，因為?他不是正常從我們這兒畢業(yè)的，也沒有參加中考。高二還沒結(jié)束吧，他就退學(xué)了，你看，這里還有記錄。退學(xué)的理由他也沒說，我后來再也沒見過他?！?/br>
    初中老師說不出曾小?應(yīng)去了哪，高中老師不知道曾曉穎從哪里轉(zhuǎn)來，但將兩邊的信息合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曾小?應(yīng)在初二之?后?做了變性手術(shù)，成為?曾曉穎。知道他從“他”變成“她”秘密的，也許只有初高中都和他是?同學(xué)的水依婷。

    他想要掩飾自己的秘密，但他好像并不介意讓水依婷知道。因為他有那么多學(xué)校能夠選擇，他卻選了水依婷所在的班級。

    他還想和水依婷做同學(xué)，還想和水依婷在一起。水依婷似乎也很愉快地接受了他，并且沒有將他的秘密告訴別人?。

    但一晃多年，這個秘密是不是已經(jīng)構(gòu)成他殺害水依婷的動機？

    或者，還有別的動機？

    至少從警方的視角看去，隱瞞變□□實的他嫌疑越來越重?。如果不是?被粉梅案影響了調(diào)查進(jìn)展，刑偵一隊早已行動。

    不得?不趕去寒原市之?前，海姝和隋星分析水依婷案，隋星說：“要不我現(xiàn)在就把人控制起來？”

    海姝深思熟慮，“不行?，拘留有時間限制，如果我們沒能在這期間搜查到關(guān)鍵證據(jù)，就不得?不放他離開，還會打草驚蛇。星星，你現(xiàn)在有精力撲在這個案子上？”

    隋星經(jīng)常自詡不用睡覺，但面對撲朔迷離的粉梅案，也不得?不更加謹(jǐn)慎，“說實話，沒有?！?/br>
    “那就暫時別動?！焙ｆf：“派人盯著他，我猜他現(xiàn)在也比較放松，知道我們顧不上他。等到?寒原市那邊解決，我們立即開始搜查?！?/br>
    “好！聽你的！”隋星說。

    粉梅案基本?偵破，總結(jié)會都還沒來得?及開，海姝馬不停蹄將重心轉(zhuǎn)移到水依婷案上，當(dāng)曾曉穎走進(jìn)市局，以為?自己是?來洗清水靜深案的嫌疑時，并不知道刑偵一隊已經(jīng)帶著任務(wù)趕向他的住所和工作室。

    海姝說：“雖然這個問題我已經(jīng)?問?過你，但今天還是?要再問?一次，4月7號，你在哪里？”

    上次曾曉穎的回答是?在家，臉上掛著朋友遇害的悲切。但此時，仿佛是?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什么?，他垂首沉默，不言不語。

    “是已經(jīng)懶得辯解了嗎？”海姝說：“因為?你知道，一旦我們知道你的變□□實，你的其他秘密就再也藏不??？”

    曾曉穎疲憊地向后?靠去，頭發(fā)耷下?來，半遮住他的眉眼。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是?美麗的，誘人?的。

    海姝站起來，“不著急，我們還有時間。你想要說的時候叫我就行?，或者……等到?我獲得?直接證據(jù)，再來找你?！?/br>
    沒有其他案子的干擾，刑偵一隊效率非常高，隋星帶隊完成了對曾曉穎家的搜查，找到了本應(yīng)屬于水依婷的同學(xué)錄。

    程危有些著急，“同學(xué)錄在物證上算不了什么?。”

    海姝說：“但曾曉穎肯定還保留著其他東西？”

    程危問：“為什么？”

    “為?什么?……”海姝難以準(zhǔn)確地描述，但從聽到?曾曉穎“復(fù)制粘貼”水依婷后?，她就感到?，曾曉穎一定會留下?最關(guān)鍵的東西，那是他給自己贏得的戰(zhàn)利品。

    果然?，刑偵一隊在曾曉穎的工作室發(fā)現(xiàn)了一條傷痕累累的絲巾，上面檢驗出了水依婷的dna。而勒死水依婷的正是?九衣今年推出的這款女裝配飾。

    海姝將物證袋丟在曾曉穎面前，曾曉穎瞥了一眼，眼神迅速晦暗下?去。

    “4月11號凌晨，你用這條絲巾殺死了水依婷。你有很多機會處理掉它，但你不愿意?！焙ｆ謱⑿聲怪行漠?dāng)時拍到的影像播放給他看，視頻里的背影很難作為?直接證據(jù)，但此時卻是讓曾曉穎伏法的重?要一環(huán)。

    曾曉穎長久沉默，精神一點一點蔫了下去。

    海姝說：“這只是初步搜索獲得的證據(jù)，我們還會繼續(xù)挖掘你的秘密?！?/br>
    這話仿佛刺激到曾曉穎，他猛然?抬起頭。

    海姝說：“當(dāng)然?，你也可以主動交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