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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相沙漏[刑偵] 第123節(jié)

    又過了一會兒,曾曉穎自知鐵證當(dāng)前,終于苦笑著搖搖頭,“我不算是?撒謊,依婷的確是我最好的朋友?!?/br>
    海姝說:“你勒死了你最好的朋友。”

    曾曉穎渾身?發(fā)抖,咬牙道:“我不明白,為?什么?張典治那樣對她,她還想挽回那種人渣!”

    曾小應(yīng)出生在一個還算富裕的家庭,但父家重?男輕女?,有了一個女?兒,還偏要生下?他。他是?個男兒,但從小?他就羨慕j(luò)iejie的女兒身。這是天生的,命里帶的。

    父親厭惡他身?上的女?氣,發(fā)毒誓要將他改正過來。他才?5歲,就被扔進(jìn)全是?男孩的武術(shù)學(xué)校。那是?一段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歲月,他厭惡周圍臭烘烘的男孩,每一天都被他們毆打。而教官并不會干涉,因為?在這里,弱者就是?要被欺凌。

    到?了小?學(xué)四年級的年紀(jì),他才被母親從武術(shù)學(xué)校救走,因為?父母離婚了,他被判給母親。

    母親并不像父親那樣恨他像個女?孩,他想留長發(fā)、穿裙子、打耳洞,母親都滿足他。

    但學(xué)校是?另一個世界,小?孩子們往往能說出最惡毒的話語。班上的人罵他是“假妞兒”、“小?母雞”,抓扯他的頭發(fā)。他雖然?看著瘦小?,但在武術(shù)學(xué)校受的罪也不是白受的,將挑釁的人?打得?滿地找牙。

    他被請了家長。班主任擔(dān)憂地對他母親說,我理解你想遵從孩子的天性,但這好歹是?學(xué)校,你得考慮一下集體生活,考慮一下?負(fù)面影響,你也不想看到你的孩子被人指指點點,總是?用暴力解決問?題吧?

    母親是?個理智的商人?,回頭剪短了他的頭發(fā),要他在學(xué)校像個正常男孩,放假再留頭發(fā)。母親還向他保證,等他再大一點,能夠為?自己的人?生負(fù)責(zé)了,會考慮出錢給他做變成女孩的手術(shù)。

    在初中,他遇到?了水依婷。他早前說的被同學(xué)欺負(fù)、格格不入、只有水依婷向他伸出援手并不是?事實。他確實被欺負(fù)過,但那是在武術(shù)學(xué)校和小學(xué)。上初中后?,他除了喜歡和女?孩玩,別的沒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每個班上都有像他這樣“陰柔”的男生,他頂多是?偶爾被議論兩句。

    他的目光很難從水依婷身?上挪開,美麗的水依婷就像從他夢里走出的幻象,是?他眼中最完美的少女?形象。

    他想,如果我能成為她那樣就好了。

    14歲之?后?,在母親的眼中,他已經(jīng)是能夠獨立思考的男子。母親主動問?他,還想不想去做手術(shù),畢竟下定決心成為女孩的話,手術(shù)做得?越早越好。他卻猶豫了。母親看穿他的心思,問?他是?不是?在學(xué)校遇到?了可愛的女?孩,他不知如何回答。

    母親并不真的希望他做手術(shù),只是?尊重?他的想法罷了,得?知他有了在意的女?同學(xué),松了口氣,甚至做了件不該做的事——鼓勵他向女孩告白。

    這在初中是?決不允許的,他卻被母親的話沖昏了頭,小?心翼翼地向水依婷說明心跡。

    水依婷拒絕了他,卻握了握他的手,說很喜歡和他做朋友,夸他花繩跳得?好。

    他失落地回到?家中,痛哭一場。母親不得不帶他去看心理醫(yī)生,心理醫(yī)生告訴他,他對水依婷的感情更像是?一種向往,他只是希望自己像水依婷而已。

    半年后?,他終于下?定決心,去外國做手術(shù)。母親難過地問他,真的決定好了嗎?不會后?悔嗎?

    他沒有告訴母親,其實是?母親將他推到這一步。如果不是母親的鼓勵,他不會告白,不會告白就不會失敗。是那場失敗的表白讓他堅定地相信,作為?一個男人?,他不可能永遠(yuǎn)陪在水依婷身?邊,但如果他變成女?人?,就能和水依婷做一輩子“姐妹”。

    手術(shù)的過程和后來漫長的康復(fù)、適應(yīng)新角色,曾曉穎不想再回憶。而當(dāng)他終于如愿變成女?人?,高興地向母親展示自己的身?體,母親難堪地別過了視線。

    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叫做葉公好龍,母親并不能真正接受他。他與母親逐漸疏遠(yuǎn),母親在國外有了新的家庭和事業(yè),他獨自回國,插班到了水依婷的班級。

    水依婷第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他卻目光躲閃,生怕在水依婷眼中看到厭惡和反感,畢竟他的母親都忍不住流露這樣的情緒。

    但水依婷太好了,課后?來到?他面前,沒有當(dāng)著同學(xué)的面揭穿他,而是?朝他伸出手,像第一次見面一般做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水依婷,以后?上體育課,我們可以一起跳繩嗎?”

    沒有別人?在時,水依婷抱住了他,“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你轉(zhuǎn)學(xué)時,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br>
    他怔怔的,都不敢碰水依婷,“你,你不害怕嗎?我變成了這樣。”

    水依婷說:“我為什么要害怕?我很羨慕你?!?/br>
    “什么?”他驚訝不已。

    水依婷笑道:“你想讓自己變成什么樣子,你就去做了。不像我,我沒有你這么勇敢。曉穎,你現(xiàn)在好漂亮啊。”

    他太開心了,太幸福了,手術(shù)之?后?,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踏實。這種情緒來自水依婷的認(rèn)可和贊美,他再一次確認(rèn),水依婷就是他的天使。

    他深愛著水依婷,總是?忍不住模仿水依婷。但直到?現(xiàn)在,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擁有這樣的愛意。

    是?男人?對女?人?的愛情嗎?不是?,他已經(jīng)?不是?男人?了,有哪個男人的愛情建立在對一個女人的模仿上?

    是女人之間的友情嗎?好像也不是?。因為?當(dāng)他知道,水依婷愛上了一個叫張典治的窮小?子,他感到?難以遏制的憤怒,就像小?心呵護(hù)著的珍寶被人玷污了。

    他無法接受,又不能向水依婷表達(dá)不滿,在選擇成為?女?人?的一刻,他就不可能再與水依婷發(fā)展愛情。他不得不遠(yuǎn)走高飛,眼不見心不煩。

    在國外打拼的幾年,他成了很多人眼中的女強人。水依婷和他的聯(lián)系從未斷絕,只是?各有各的生活,不再像讀書時那樣無話不談。

    他得?知張典治背叛了水依婷,心中五味雜陳,既氣憤,又有些許竊喜。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但是回國之?后?,他卻看到?一個面目全非的水依婷——水依婷并非不再漂亮,而是?被歲月和變故傷害,眼中盡是?苦澀和疲態(tài)。

    他憎惡張典治和張純羽,他們不配做丈夫和女兒。他邀請水依婷和自己一起做事業(yè),他們一起出國,地中海的熱情一定會驅(qū)散水依婷心中的陰霾。

    但是?水依婷變得?縮頭縮尾,嘴上說放不下還未成年的女?兒,其實是?既放不下?女?兒,又放不下?人?渣丈夫。

    他陪伴在水依婷身?邊,監(jiān)督水依婷去看心理醫(yī)生。雖然水依婷已經(jīng)變不回去,但他仍舊欣慰地發(fā)現(xiàn),水依婷在慢慢變好——愿意擺脫家庭主婦的身?份,去教育機構(gòu)教英語,這就是?向好的趨勢了。

    也許再等一年半載,張純羽成年讀大學(xué)了,水依婷會徹底放下對家庭的不切實際幻想,投入全新的生活?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水依婷竟然明知張典治養(yǎng)了小三,還不肯死心,還希望他幫自己一把,挽回張典治!

    聽完水依婷的計劃,他覺得?自己瘋了。

    水依婷對他說,上了幾個月班,再努力都感到不適應(yīng),還是?更想將時間放在照顧女兒和丈夫上。女兒和自己越來越不親了,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明年女?兒就要成年,到?時候更難管女?兒,不如趁現(xiàn)在,讓丈夫回頭是岸。

    水依婷想要制造一次失蹤,這就需要他的幫助,最好是?讓張典治以為?妻子遇害了,弄點血什么的。水依婷哭著說,這絕對是?自己最后?一次努力,如果張典治對此毫無反應(yīng),不顧她的死活,她就對張典治斷了念想。

    曾曉穎用一種麻木的眼神看著水依婷。那一刻,不知道水依婷是?否能做到?斷了對張典治的念想,反正他對水依婷是徹底沒有念想了。

    當(dāng)洶涌又復(fù)雜的愛褪去,與愛相伴而生的恨終于露出猙獰又自私的面容。

    他對水依婷從來就不止有愛,恨更加刻骨銘心。他恨水依婷有他羨慕不已的外表,恨水依婷生來就是?女?孩,恨水依婷拒絕了他,恨……

    他也數(shù)不清還有多少恨,水依婷最后?給了他迎頭痛擊——水依婷是他對自己身?份的投射,而這個完美的女人恨不得跪倒在人渣腳下?,這簡直是?將他的臉扇得?鮮血淋漓!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他佯裝答應(yīng)了水依婷的計劃,水依婷無比感激,興致勃勃地與他商量下一步該怎么做。她陸續(xù)讓水依婷拿來初中同學(xué)錄、九衣最新款的服裝配飾等等。水依婷對他完全信任,問?都沒問他要這些東西來做什么。

    他們打算在九衣參加展會時開始行動,那時服裝圈的目光都聚焦在灰涌市,九衣是?重?點參展商之?一,水依婷想要營造她在新會展中心失蹤的假象,讓張典治在妻子和事業(yè)之?間做出選擇。

    當(dāng)曾曉穎將深藍(lán)紗巾圍在水依婷脖子上時,她并未想到?,那是?一條死神的繩索。

    曾曉穎睚眥欲裂地看著水依婷在自己手上漸漸停止掙扎,他沒有讓水依婷說出一句“為?什么?”。

    但他收拾好現(xiàn)場之?后?,他問?了自己一句為什么。

    為?什么?你要這么?對我?我只是想做一個美好的夢而已!

    硫酸澆下?,曾經(jīng)羨慕的容顏不復(fù)存在。

    曾曉穎認(rèn)罪之?后?,后?續(xù)的收尾工作繼續(xù)跟進(jìn),海姝總算能稍稍放松下連續(xù)過載的頭腦。她叫了份外賣,等待的時候仰靠在椅子上,想要發(fā)呆,腦子里卻光怪陸離。

    水依婷案、趙雨夢案、東歐模特案、水靜深案、華易案、柯小棉案……還有與此相伴的一系列陳年舊案都找到?了真相,但是?警方仍舊面對一個棘手的問題:盛巋然?的合作者是誰?尹燦曦背后的cao縱者是誰?廣永國和劉布泉為?什么?成了被放棄的棋子?尚未顯形的陰霾想要在灰涌市做什么?

    海姝眼皮輕輕跳了下?,謝驚嶼蠻橫地擠進(jìn)了她的思緒中。

    不久前,調(diào)查張純羽時,謝驚嶼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古怪的老人?,孔平遠(yuǎn),孔平遠(yuǎn)給了張純羽交叉沙漏形的手串。

    二十多年前,謝驚嶼剛被謝小?龍收養(yǎng)時,在謝小?龍的本子里看到過相似的圖案。

    孔平遠(yuǎn)在養(yǎng)老院的房子里有一股濃郁的香氣,來自一種不知名的m國熏香,而她在斯蒂云國際學(xué)校調(diào)查時,在桑切斯校長的身?上嗅到了非常相似的香氣。

    謝小?龍的死時至今日仍是謝驚嶼最深刻的傷疤,他不可能放下?沙漏和熏香的線索。

    海姝神游天外地想,他查到?什么?了嗎?

    也許根本?還沒來得?及著手,畢竟在刑偵一隊調(diào)查粉梅案時,謝驚嶼也暗自趕到?了寒原市。

    想到?這里,海姝一下?子坐起來,針對盛巋然?的行?動之?后?,她說了要“審”謝驚嶼,但還沒有找到時間好好聊聊!

    謝驚嶼躲到哪里去了?

    這時,外賣送達(dá)。海姝難得?不用趕地吃完一頓飯,去扔垃圾時余光捕捉到一抹突然閃過的身影。

    根本?沒有看清,但她下意識就覺得,那一定是?謝驚嶼!

    “站??!”她拿出追兇的速度沖上去,在轉(zhuǎn)角處堵住了鬼鬼祟祟的謝驚嶼。

    謝驚嶼后?背緊緊貼著墻壁,跟被罰站似的。海姝追得?急了些,生怕人?一溜煙沒了,沒顧得?上姿勢,一拳就釘在謝驚嶼耳邊。

    互相瞪了片刻,謝驚嶼小幅度地鼓掌,“海隊這拳風(fēng)厲害,我都不敢動了。”

    海姝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霸總”,把手收回來,“你在這兒偷偷摸摸干什么??”

    謝驚嶼拿出證件抖了抖,“我們特勤不是被邀請來的?我怎么?就偷偷摸摸了?!?/br>
    海姝低頭看見他手上拎著的不銹鋼桶,來了興趣,“你帶飯???吃的什么??”

    已經(jīng)一起吃過好幾次飯了,說實話,海姝挺饞謝驚嶼手藝的,話音剛落就去撈,“可惜我已經(jīng)吃過了,不然?嘗嘗你的?!?/br>
    謝驚嶼卻把桶往上一提,不讓海姝碰。

    海姝嘖一聲,“小?氣。”

    這轉(zhuǎn)角人?來人?往,下面已經(jīng)傳來腳步聲,再在這兒戳著不合適,海姝便往回走,謝驚嶼在后面跟著。兩人一起進(jìn)了辦公室,海姝打算寫總結(jié),謝驚嶼瞎哼著歌,叮叮咚咚地鼓搗他的不銹鋼桶。

    不一會兒,海姝沒聞到料想中的飯菜香,倒是?聞到?了一股椰奶的甜香,扭頭一看,只見謝驚嶼正在往一個紙碗里倒綠豆沙。

    海姝趕緊走過去,好家伙,謝驚嶼帶來的哪里是飯菜,是?綠豆沙冰和芋圓,紙碗里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再拿冰鎮(zhèn)椰奶往里面一澆,夏天到?了!

    飯后?來份甜點是?最愜意的,尤其是?接下?去還有需要動腦子的工作。海姝沒忍住咽了咽唾沫,“謝……謝哥,你這個沙冰……”

    “好好說話,什么?你這個沙冰?!敝x驚嶼將裝點好的紙碗往海姝面前一推,“不夠還有?!?/br>
    海姝端起就跑。

    謝驚嶼:“……喂!”

    沙冰和芋圓都有多,謝驚嶼給自己也舀了一碗,去海姝對面坐著吃。

    海姝邊吃邊問:“怎么?想到?做這個?”

    謝驚嶼說:“看姚束審訊記錄時受到了啟發(fā)?!?/br>
    海姝有點無語,“這都能啟發(fā)你?!?/br>
    其實海姝更想說的是?別的事,但一時沒想好該怎么開口。不久,辦公室來了幾名隊員,謝驚嶼熱情地把桶里的沙冰分給他們。大家吵吵鬧鬧瓜分沙冰,海姝看著謝驚嶼的發(fā)旋,想了想,說:“吃這么?多你撐不撐?要不去露臺上站站?”

    空氣中早已有夏天的氣息,但此時的露臺上并不曬人。海姝還沒說出開場白,謝驚嶼就笑了聲,“我以為?你會約我去審訊室?!?/br>
    海姝挑起眉。

    他又道:“畢竟那天你說要審我?!?/br>
    海姝說:“所以你就躲著不見我?”

    謝驚嶼趴在欄桿上,“不見你是誰給你送的芋圓?”

    風(fēng)將海姝的鬢發(fā)吹起來,從她眼尾掠過,使她平靜的眸子里多了一絲柔軟。

    對視片刻,海姝轉(zhuǎn)過視線,看向遠(yuǎn)處的車流,“溫老師都給我說了。”

    過了會兒,謝驚嶼道:“嗯?!?/br>
    “是?你的計劃。”海姝說:“你比我更早想到?,盛巋然?會膽大包天到?拿警察下?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