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玥露出個很淡的笑容，目光瞥向沙發(fā)上的紙箱，說：“你都看完了。”

    江瑟“嗯”了聲，同張玥一起回到客廳，在沙發(fā)坐下。

    她拿出里頭那聽過期啤酒，說：“這瓶啤酒，是趙志成帶回來的？”

    張玥望著那瓶啤酒，紙箱里的東西她件件都爛熟于心，望一眼便想起來了。

    “是阿誠在江城的最后一日帶回來的，同那些錢一起?！彼龔慕掷锬眠^啤酒，垂目打量，“我那日也是頭一回見這啤酒，阿誠他平時從來不喝酒?！?/br>
    從來不喝酒，卻在那一日帶了一瓶啤酒回來。

    這是別人給的？跟那筆錢一起？

    江瑟抬起眼：“張老板，這瓶啤酒我能帶走嗎？等用完了，我會再拿回來還給你?！?/br>
    張玥非常無所謂地嗯了聲：“這里面的東西只要你需要用，都可以帶走?！?/br>
    江瑟看她一眼，輕輕點了一下頭。

    兩人一直聊到午飯將近，多是張玥在說，江瑟在聽。

    俱都是些她與趙志成的瑣碎事。

    像是終于找到能說話的人，張玥說的口干舌燥都沒停下話匣子。

    臨別時，張玥拄著拐杖，問江瑟：“江小姐，我和趙志成的故事都說完了，你還有什么想聽的嗎？”

    “暫時沒想到還有什么需要問你?！苯抗庠谒巯碌那嘤邦D了頓，說，“你先好好養(yǎng)病，這兩份合同你可以留著了?！?/br>
    她將帶過來的合同遞過去，張玥接過，卻沒看，繼續(xù)望著江瑟道：“江小姐，我希望你可以抓到那個人。”

    她說這話時，是含著笑的，神色很平靜。

    江瑟看了看她，跟著笑一笑，頷首說：“我會的?！?/br>
    下樓時，一戶人家正好開了門，在家里擺果盤，貼倒著的“?！薄?/br>
    大紅的菱形紙片，金粉壓一個粗糙的“?！弊帧?/br>
    人世間一點尋常的福氣好似就這樣能到來。

    江瑟回眸望了眼，剛剛出來的那道鐵門外干干凈凈，落滿灰塵的墻面沒有半點張貼過春聯(lián)的痕跡。

    自從趙志成離開后，張玥想來已經(jīng)很多年沒過過春節(jié)了。

    她同余詩英說好了明天要一塊兒去貼對聯(lián)。

    到時候多買一副吧，讓何苗給那道門貼上，她想。

    第二日是一月二十六號，江瑟同余詩英不僅買了春聯(lián)，還買了幾盆漂亮的水仙花。

    江瑟把花跟春聯(lián)抱回公寓，給何苗撥了個電話。

    那頭接得很快：“江小姐，怎么這么巧？我剛要給你打電話！你在家嗎？我正在過去富春街，師父給你準(zhǔn)備了一份新年禮物，讓我過兩天見到你時給你。我想著你不是住在富春街附近嘛，索性今天就給你送過來?！?/br>
    江瑟目光一凝：“什么樣的禮物？你跟你師父什么時候見的面？”

    何苗聲音輕快：“就中午呀，師父讓我過去陪她吃午飯，她也給我準(zhǔn)備了新年禮物。我跟師父說好了，大年三十那晚到我家吃團圓飯，她答應(yīng)了?！?/br>
    江瑟抬手看腕表，快下午五點了。

    想起最后一次見面時張玥含笑的臉，以及讓她帶走啤酒時的態(tài)度，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小苗，你打開你師父給我的禮物看一眼。”

    “這不好吧，師——”

    “快點！”

    何苗心神一凜，停下步子，老老實實打開手里的紙盒。

    是一件漂亮的旗袍。

    鳶尾花的藍，肩側(cè)一只沒有腳的鳥，昂頭仰望，似是在等著一片湛藍天空。

    她笑道：“江小姐，師父給你做了件旗袍?！?/br>
    “旗袍上是不是繡了一只沒有腳的鳥？”

    “咦？這只鳥還真是沒有腳。”

    “哐當(dāng)”一聲，水仙花從手里墜落，尚未綻放的花苞陷入一片污泥瓦礫，瞬間便被拔了根。

    江瑟眼皮一跳，匆匆轉(zhuǎn)過身：“小苗，你快回去！快回去看看你師父！”

    她撈起鑰匙，疾步出了門，邊跑下樓梯，邊拿出手機，正要撥電話，一個來電恰在這時切了進來。

    江瑟看都沒看一眼便掛斷，撥打了120。

    倫敦這會正是上午十點，陸懷硯望著被掛斷的電話，眉梢輕輕抬了下。

    關(guān)紹廷緩步走入會議室，手里端著一杯香檳，說：“那群英國佬不是應(yīng)承了要同陸氏合作了嗎？怎么還一臉嚴(yán)肅？”

    他敲敲會議桌，笑道：“l(fā)inda說要給我們慶祝，現(xiàn)在就過去吧，免得她等得不耐煩?！?/br>
    陸懷硯揉了揉眉心，將手機放回兜里，轉(zhuǎn)身同關(guān)紹廷出了會議室。

    這一路他都有些心神不寧。

    他鮮少會這樣，上一回有這樣的情緒，還是韓茵自殺的那一日。

    他望了眼灰蒙蒙的天，提起車窗，給江瑟又撥了個電話，這一次電話沒有被掛斷，而是轉(zhuǎn)入了人工語音。

    黑色勞斯萊斯在關(guān)家別墅停下時，電話始終沒有打通。

    linda從屋里出來迎接他們，“我們mia今晚有一場重要的演出，正在舞團里嚴(yán)陣以待，中午只有我們?nèi)齻€人慶祝了?！?/br>
    關(guān)紹廷順著接過話，看向陸懷硯，笑說：“你剛來那天我說要你幫的忙就是這事兒。mia今晚的演出對她來說十分重要，我爸媽他們趕不過來，只能我們?nèi)ソo她捧場。我知你不愛看舞劇，但今晚你不正好沒事嘛，陪我跟linda去看一場怎么樣？”

    陸懷硯掀眸看了眼墻上的老式掛鐘。

    十二點了，江瑟與他斷聯(lián)了整整兩個小時。

    “抱歉，我先去打個電話?！彼聪騦inda和關(guān)紹廷，“是個很重要的電話?！?/br>
    他連大衣都沒披，拿出手機便去了花園。

    山楂樹下，雪落紛紛。

    陸懷硯先是給方商和李瑞都去了個電話，之后便繼續(xù)撥打江瑟的號碼。

    這次手機“嘟嘟”響了三聲，終于接通。

    陸懷硯正要說話，耳朵忽地入了一聲很輕的：“陸懷硯，我好像做錯了?！?/br>
    陸懷硯聲嗓一卡，醞釀好的話語頃刻間散去。

    須臾，他抬了抬眼，問她：“瑟瑟，你在哪里？”

    手術(shù)室外，江瑟望著亮起“手術(shù)中”的紅燈，沒應(yīng)他的話，只輕輕地說：“我該猜到她會猜到的?！?/br>
    電話那頭，陸懷硯抿起唇角，又問了一遍：“瑟瑟，你在哪里？”

    江瑟緩慢垂下眼睫：“我在醫(yī)院，張玥自殺了，吞了好多安眠藥?！?/br>
    她聲音頓了片刻，才又繼續(xù)道：“你說人為什么一定要來醫(yī)院，我真的，討厭死了這里?！?/br>
    陸懷硯轉(zhuǎn)身朝屋里走：“我現(xiàn)在就回去接你?！?/br>
    他掛了電話，推開玻璃門。

    關(guān)紹廷見他出去沒一會便回來，笑了笑，說：“怎么這么快？我剛說的——”

    “抱歉紹廷，”陸懷硯打斷他，彎腰撿起搭在沙發(fā)上的大衣，“我現(xiàn)在必須離開倫敦，有些事要回去處理?！?/br>
    關(guān)紹廷愕然：“這么急？不是明早的飛機嗎？我特地挑這幾日——”

    “watson，”關(guān)紹廷一句話沒說完便再度被人打斷，linda看著他搖了搖頭，轉(zhuǎn)眸看向陸懷硯，“是你那晚彈琴時想的人嗎？”

    陸懷硯頷一頷首，上前擁抱linda，給她一個貼面禮，淡聲說：“有機會我?guī)^來拜訪您?！?/br>
    linda拍拍他肩膀，慈祥應(yīng)道：“一言為定，你快回去找她吧?！?/br>
    從英國飛往桐城沒有直達飛機，陸懷硯搭乘的是集團名下的專用機，飛機抵達桐城時已經(jīng)是27號上午。

    因為搶救及時，張玥活了下來，但人依舊昏迷著。

    江瑟與何苗守了一整晚，兩人都熬紅了眼。

    八九點的早晨，整個城市仿佛將將蘇醒的巨獸，四處皆是吵雜的聲音。

    江瑟站在窗邊，靜靜望著住院樓下那一片人間煙火氣。

    門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人推開。

    男人身上的大衣沾滿雪花，他緩步走向她，望著她布滿紅血絲的眼，低聲道：“你需要睡覺，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人照顧張玥，你跟我回去睡一覺，睡醒了我再送你回來。”

    “陸懷硯——”

    “聽話。”陸懷硯牽起她手，不由分說道，“張玥沒那么快醒來，你先顧好你自己?！?/br>
    江瑟冰冷的手被他的體溫緩慢浸染，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兩人僵持間，何苗揉了把因為干掉的淚水而繃緊的臉，同江瑟說：“江小姐，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去睡幾個小時，再回來替我，我們跟上次一樣輪流照顧師父?？偛荒?，師父沒醒來，我們先病倒了?！?/br>
    江瑟靜默片刻，很快便點點頭，說：“我下午就回來替你?！?/br>
    黑色轎車就在醫(yī)院大門等著，陸懷硯將人帶回了酒店。

    套房里的窗簾緊密合攏，透不入半絲光，整個屋子昏暗一片。

    江瑟出門出得急切，連件外套都來不及披。她身上這件大衣還是在醫(yī)院時陸懷硯給她披上的，正要脫下，男人的手臂驀地從她身后纏了過來。

    他將她緊緊箍在懷里，下頜抵上她鬢角。

    沉默片刻，他垂下眼睫，緩緩道：“我曾經(jīng)也救過一個自殺的人?！?/br>
    “瑟瑟你記住了，她們自殺不是因為我們做錯了什么，也不是因為我們做得不夠好，從來都不是?！?/br>
    “記住了嗎？”

    男人的語氣平靜得仿佛一面吹不皺的湖面，語調(diào)和緩。

    江瑟垂下眼，明明沒有哭泣，面色亦冷靜，身體卻像是哭得抽不過氣的人一樣，在他懷里狠狠抽搐了下。

    仿佛有一團巨大的悲傷從心底蔓延至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