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fēng) 第74節(jié)
鳳懷月手一攤,是你說的, 我可沒認。 與三百年前如出一轍的重色輕友,花端端覺得十分親切, 可惜這里是陰海都的地界, 酩酊大醉不得,最后也只能干咽一口, 問道:“那條叫眠瓏的鮫王, 當(dāng)真會來?” “大荒篤定她會來?!兵P懷月看著遠處,“或許明晚,或許今晚?!?/br> 黑色浪靜靜拍打著船體, 是夜,一輪圓月高懸。 礁石島荒蕪得看不見一根野草,被銀白的光一照,會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金屬感。眠瓏坐在礁石上,正靜靜看著天邊駛來的船, 她的皮膚很白, 所以越發(fā)襯得嘴唇鮮紅, 眉眼如劍, 頭發(fā)高高束著, 美得雌雄莫辨。 鳳懷月問:“她是在等我們嗎?” 司危道:“是?!?/br> 彭循cao縱小舟??吭诮甘叄?,船上還有司危與鳳懷月,雖然宋問與花端端也萬分心癢想來, 但卻遭到了無情拒絕, 只有留在船隊里仰天唏噓。眠瓏對眾人的到來并不意外, 或者說得更確切一些,她原本就是在等這群人。 “鮫王?!?/br> “鳳公子?!?/br> 眠瓏雖說從未與眾人見過面,但她時刻關(guān)注著陰海都的動向,自然知道在那座島上誰最值錢,黑木商船總會帶著大摞大摞帶有畫像的懸賞令出海,排第一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司危,身價足以驚掉所有人的下巴。有人說他比整個陰海都加起來都要值錢,也有人說,值錢有值錢的道理,因為倘若司危不死,那么陰海都就要死。 眠瓏打量著眼前三人,她對鳳懷月驚天動地的美貌并不感興趣,對一臉少年氣的彭循就更不感興趣,所以目光一直只落在司危身上,他與畫像既像又不像,像的在于五官,不像的在于身上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涼薄倨傲,并沒有太多表情,看眾生如看螻蟻,并不討喜。 她道:“瞻明仙主既然要來,為何不帶著我的jiejie一起來?” “大荒傷重?!彼疚5?,“聽說鮫王一直把她關(guān)在籠中?!?/br> “那不是普通的籠子,是寒玉籠,對jiejie身上被鬼火灼出的傷痕有好處?!?/br> “寒玉能做床,也能做墻,鮫王這說辭未免太過牽強?!?/br> “jiejie想撕開暴風(fēng)之眼,換取鮫人一族老弱病殘的十余年安穩(wěn)。”眠瓏道,“她既如此信任瞻明仙主,理應(yīng)也說過這件事,而我不想讓她送命?!?/br> “所以鮫王是想與本座合作?” 眠瓏皺眉,顯然不懂對方這話是據(jù)何得來。鳳懷月進一步解釋:“大荒說暴風(fēng)之眼是唯一能護住鮫族老弱的地方,一旦產(chǎn)生沖突,他們要么躲,要么白白送命,而現(xiàn)在鮫王并不同意由大荒打開暴風(fēng)之眼,讓他們?nèi)ザ?。?/br> 所以就只剩下了“白白送命”的舊路,與“聯(lián)手修真界”的新路。 眠瓏冷冰冰道:“修真界在過往的上千年中,可從來沒有關(guān)心過我族人的生死?!?/br> 這話說得其實有失公允,因為在南晶島附近,始終留有一片專門為鮫族圈出的安全海域,也不算完全撒手不管。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討論此事的時候,于是鳳懷月道:“修真界多年為妖邪所禍,最近也是好不容易才騰出了手,來對付陰海都?!?/br> “早不對付,晚不對付,偏偏在鳳公子死而復(fù)生,而陰海都又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名小都主時開始對付。”眠瓏與他對視,“幾位仙主對鳳公子,還真是非同一般的關(guān)心?!?/br> 司危:“嗯?!?/br> 鳳懷月:“……”你好端端地忽然‘嗯’什么? 司危道:“鮫王不喜歡被外人挾制,本座也不喜歡與人多費唇舌。你我要對付的都是陰海都,即便不合作,也不至于相互為敵,頂多各自為戰(zhàn),倒也沒什么大不了。本座今晚之所以駕船前來,全為顧全禮數(shù),至于下一步要如何走,只看鮫王意愿。” 眠瓏在來之前,曾經(jīng)設(shè)想過許多場景,激烈的,溫和的,虛偽的,真誠的,但獨獨沒想過對方會是一臉隨便,這使她倍感不悅。但司危是不會管旁人悅與不悅的,在他的計劃里,原本也沒有鮫人這一環(huán),所以有也可以,沒有也可以。 眠瓏問:“瞻明仙主能助我族人打開風(fēng)暴之眼嗎?” 司危道:“可以。” 鳳懷月道:“再議?!?/br> 其余三人一起看向鳳懷月,彭循是納悶地看,眠瓏是皺眉地看,而司危則是稍稍往側(cè)方一瞥,唇角也不易被人覺察地一揚,看起來分外英俊迷人。 鳳懷月堅持:“打開風(fēng)暴之眼可以,但也未必就得是瞻明仙主,長安城內(nèi)的花大公子,也很合適?!睂Ψ揭驗樽约旱摹八馈倍鴤陌l(fā)奮三百年,這苦不能白吃,拿來撕開颶風(fēng)大浪,正好。 司危聞言心情愉悅,連帶著看眠瓏都順眼不少,難得主動寬厚表示:“鮫王也不必現(xiàn)在就答應(yīng)本座,可以回去慢慢考慮,告辭。” 怎么就告辭了!鳳懷月與眠瓏異口同聲:“等等?!?/br> 等什么?眠瓏要等大荒,而鳳懷月則是還惦記著腦子只好了一半的長愿,大荒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體力來為他醫(yī)治了,所以只能靠這新的鮫王。 “長愿?” “聽說鮫族將他視為叛徒?!兵P懷月道,“可他看起來實在不像,而且大荒也說長愿是個好孩子。他前陣子被惡靈拖入深海,雖碰巧被我們救下,但傷勢太重,醒來之后,不大能記得在陰海都中發(fā)生的事?!?/br> 眠瓏問:“他人呢?” 彭循迅速從船艙中將大缸抱了出來。長愿已經(jīng)緊張了整整一路,他在眠瓏面前,向來是很老實的,再不能隨隨便便“啪啪啪”著尾巴干他爹,規(guī)規(guī)矩矩道:“王。” 眠瓏伸出手按在他的腦頂,片刻之后,收回了手。 彭循豎起大拇指感慨:“竟然這么快,不愧是鮫王!” 眠瓏面無表情:“治不好。” 彭循:“……”是嗎,那當(dāng)我沒說。 長愿問:“為何?” 眠瓏道:“你神識受損太過嚴重,jiejie已經(jīng)治好了所有能治好的部分,其余的,只有看命?!?/br> 鳳懷月與彭循雙雙識趣閉嘴,因為長愿的神識倒也不是被陰海都所毀。 月色漸隱,日將東升,眠瓏高高躍入海中,彭循伸長脖子道:“鮫王慢慢考慮,不必著急!” 長愿趴在缸邊,沮喪得很,想不起來往事,就沒法洗清自己身上叛徒的嫌疑,于是又開始在缸邊一下一下地撞頭,咣咣的。鳳懷月將彭循打發(fā)去安慰這條暴躁小魚,自己接過了cao縱船只的活,他扭頭問:“你覺得眠瓏會答應(yīng)我們嗎?” 司危道:“不重要?!?/br> 鳳懷月學(xué)他一嗤,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小船一路破浪回到船隊,花端端一直在等,急忙站起來問:“如何?” “很順利。”鳳懷月攬住他的肩膀,微微彎腰壓低聲音,“還順便給你攬了個絕世好活。” 花端端一聽,將頭一低就想從他臂下溜走,但未遂,鳳懷月出手奇快無比,一把扯住對方的后衣領(lǐng),不滿道:“我話還沒說完,你跑什么?” 不跑不行,你這語調(diào)就不對,同樣的虧我從前可沒少吃。三百年前也說是絕世好活,去山洞里取酒,結(jié)果好家伙,進去之后,酒沒見著,倒是有一堆蝙蝠和長出翅膀的蚺蛇“撲棱棱”亂飛,簡直如噩夢一般?;ǘ硕斯麛嗟溃骸鞍。颐@了?!?/br> 聾了也要聽!鳳懷月扯著他的耳朵,雖然看在大家還在睡的面子上,沒有放出哨子精的本體,但照樣聽得花端端一個哆嗦,崩潰無比,從假聾到真聾,認輸?shù)溃骸昂煤煤??!?/br> “那就這么說定了?!兵P懷月拍拍他,“事成之后,你就是鮫人族很厲害的大功臣,鮫人族,大功臣,何其罕見,這美差我們小宋想搶都搶不到?!?/br> “說得容易,暴風(fēng)之眼,連大荒也得抱著同歸于盡的心才能靠近?!被ǘ硕巳嘀洌г沟?,“你賣我倒是賣得快,怎么不讓瞻明仙主去?” “他受傷了。” 身后飄來一句冷哼:“沒有。” 鳳懷月怒道:“你怎么又偷聽我說話?” 瞻明仙主站在不遠處的圍欄處,姿態(tài)凜然,一臉不屑,胡言亂語,本座怎會干出這種偷偷摸摸的事? 鳳懷月:“回去回去!” 司危站著不動,我獨自回去,難道又留你與這討厭鬼一起勾肩搭背,說一些四六不著的話嗎?不可能的,要么你跟我一起回去。 花端端看著推搡的兩人,道:“看吧,我就說你這記憶恢復(fù)與否,其實一點都不重要?!?/br> 反正絕大多數(shù)三百年前發(fā)生過的事,比如說爛透了的“絕世好活”,比如說名為吵架,實為打情罵俏,再比如這完全無視自己在場的推來搡去……現(xiàn)在難道變了嗎?一點都沒變。照著三百年前的筆記來演,也未必能演得如此一模一樣。 花端端甚至覺得自己倘若腦子再糊涂一點,或者喝醉一點,可能都會分不清今夕何夕。 鳳懷月:“你吵架就吵架,為什么要摸我的屁股?” 司危:“沒摸?!?/br> 鳳懷月看向現(xiàn)場唯一的目擊者。 花端端立刻端莊搖頭,這個反應(yīng)就很妙,既能當(dāng)成沒摸,也能當(dāng)成沒看到,來自三百年前的智慧……撲通,咕嘟咕嘟,噸噸噸……不好用了。 鳳懷月嚷嚷:“你怎么又推他下水?” 花端端雙手費力攀上船舷,潸然淚下,原來與三百年前相比,事情還是有所改變。 那陣自己的衣裳至少是干的。 第91章 翌日, 海面上的霧氣越發(fā)濃而不散。 花端端道:“你有沒有覺得,其實陰海都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千絲繭?!蓖瑯用撾x于修真界之外,先是如瘋草蔓延般構(gòu)建著所謂“極樂之地”, 然后在繭內(nèi)世界成形后,又開始蠢蠢欲動地窺探繭殼以外的廣袤萬千。 “野心總是會膨脹的。”鳳懷月趴在船舷上, 看著遠處幾乎要變成墨色的海水, “對了,早上我剛剛收到魯班城傳來的書信, 說在寧島主的幫助下, 那些暴動的千絲繭已經(jīng)被壓下去不少?!?/br> 花端端用胳膊肘搗了一下他,興致勃勃地問:“喂,越山仙主與那位寧島主, 是不是有點苗頭?” 鳳懷月?lián)u頭:“看書信,不大像?!痹倏纯磽?jù)說與年輕時的彭流很像的大侄子,就更……感覺這光棍至少要打一萬年,因為彭循竟然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想通,為什么紅翡要一見自己就躲。 “不就是臉癟了一點嗎?”小彭百思不得其解, 那又不是她的錯, 是因為遭受了陰海都賭坊老板以虐殺為主要形式的殘酷對待, 這不是羞恥, 而是旗幟! 小宋千言萬語哽在喉頭, 最后化為一根豎起的大拇指,你的是真的厲害。 另一頭,杜五月正在高聲招呼著船工。所有商船上的人幾乎都在忙碌,因為最后一場海市馬上就會開始, 而陰海都那些臭名昭著的黑木商船也會一起出現(xiàn), 至于黑木商船的新主人、陰海都小都主會不會同行……花端端問:“他若真的來了呢?” 鳳懷月道:“來了正好, 我有些事想要問他?!彪m然這些事的答案,有許多其實已經(jīng)擺在了明面上。他稍稍呼出一口氣,繼續(xù)道:“現(xiàn)在想想那三百年于我而言,實在荒誕得像是一場夢。” “有了這一回的教訓(xùn),正好也讓你改改到處亂撿人的毛病?!?/br> “你現(xiàn)在倒是說得頭頭是道,三百年前可是你同我一起撿的他?!?/br> 花端端手一攤,所以嘛,現(xiàn)在我被你賣到了風(fēng)暴之眼。長安城,內(nèi)陸中的內(nèi)陸,這輩子頭一回出海就承接了這么一個撕裂颶風(fēng)的好活,可見年少時欠下的債,遲遲早早都要還。 鳳懷月面不改色:“你可以。” 花端端抱怨:“我哪里就可以了。” 鳳懷月理直氣壯:“你不是說為我傷心苦修了三百年嗎?” 花端端語塞,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覺得那三百年很不值。 彭循與宋問帶著船工,也將藥材鋪了滿船。大家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許多次海市,對這一套流程已然十分熟悉。東西擺放整齊之后,天也就完全暗了下來。陰海都,本就混混沌沌一片朦朧,日頭下沉后空氣就更厚重,余回擦了擦手上的水,道:“怪不得驅(qū)寒除濕的靈草在這一帶被炒成天價。” 司危道:“今夜似乎要落雨?!?/br> 兩人此時都是御劍停于半空,裹滿水的云沉沉壓著,看起來處處都裹著雷。余回道:“倘若那只鬼煞當(dāng)真來了,你要如何?” “不會如何,阿鸞的靈骨還在他手中?!?/br> 余回有些稀罕,難得見你有如此冷靜講理的時候。甲板上鳳懷月正在同彭循說話,司??戳藘扇艘魂?,忽然道:“替阿鸞多擋幾層?!?/br> “多擋幾層?”余回乍一聽,還沒反應(yīng)過來,“擋什么,障眼法?” 司危點頭:“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