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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俯聽聞驚風(fēng)在線閱讀 - 俯聽聞驚風(fēng) 第75節(jié)

俯聽聞驚風(fēng) 第75節(jié)

    余回是極擅長障眼法的,繪出的易容符甚至能騙過司危。為了避免今晚被黑木商船上的人看出端倪,他也的確一早就為所有人多做了一層遮掩——除了鳳懷月。他奇怪道:“我以為所有與阿鸞有關(guān)的事,你都想親力親為?!?/br>
    “你來。”

    “為什么?”

    司危與他對視。

    余回:收起你這冷酷的祖宗樣!

    障眼法是小事,只消一揮指,但這指為什么需要自己來揮,余回心里開始沒底,甚至胡思亂想,覺得這個人是不是已經(jīng)悄無聲息虛弱到了連最低末的符咒都沒法再繪,正欲細(xì)問,背上卻被司危面無表情地一拍——

    “什么東西?”

    “轟隆??!”

    一聲巨雷于半空炸開,將所有商船上的人都驚得魂飛魄散,紛紛抬頭來看。而余回更是差點吐血,他在一片嗡嗡嗡的嘈雜耳鳴里,不可置信地顫聲問:“你竟然給我貼引雷符?”

    司危:“證明一下,免得你以為我快死了?!?/br>
    余回:“……”

    被這聲驚天動地的雷聲一轟,所有人都開始搭建雨棚,避雨咒如鳥雀般亂飛?;ǘ硕撕鋈坏溃骸皝砹?。”

    鳳懷月立刻抬頭看向遠(yuǎn)方。

    漆黑的海面,漆黑的夜空,成為了漆黑船只的最好掩體,它們看起來就好像一座又一座飄浮的山巒。

    彭循嘀咕:“這烏漆嘛黑的,要怎么做生——”

    一句話未說完,天地間猛然就亮了起來,強光刺得他微微瞇起眼,緩了半天方才看清,那竟然是漫天飛舞的深海明珠,一顆萬金,而此時天上總有數(shù)萬顆,正盤旋在黑木商船四周。

    彭循問:“陰海都是沒有照明符嗎?”

    宋問道:“用照明符如何能表現(xiàn)出財大氣粗的排場,他們還指著用這匪夷所思的奢華來誘商船上的修士們上鉤?!?/br>
    從黑木商船上解下來的小船,做工也異常奢華,木皮如蟒皮,黑得五彩斑斕。這怕是世間最寂靜的一處海市,沒有任何喧鬧與討價還價,商人們低著頭,用手指默默比劃著價格,下一刻,便會有“嘩啦啦”的玉幣像水一樣流進(jìn)船艙。

    余回俯視著這一切,問:“找到那只鬼煞了嗎?”

    司危的目光一寸一寸掃過連綿起伏的黑木商船。所有陰海都的商人,都是做同一種黑袍裝扮,將頭臉遮去大半,只露出一雙眼睛,陰惻惻的。

    余回?fù)u頭:“一個兩個都如木樁子一般杵著,也分不出個地位高低?!?/br>
    司危微微閉上眼睛,道:“他就在這片海域?!?/br>
    “為什么,哪個?”

    “不知。”

    “不知,就是還沒看到?那你如何能得出鬼煞在黑木商船上的結(jié)論?”

    “你還沒發(fā)現(xiàn)嗎?”

    余回被他問得莫名其妙,我還沒發(fā)現(xiàn)什么,這一片黑漆漆的古怪大袍,要怎么找?更何況我甚至都不知道那只鬼煞長成什么樣,清醒一點,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你這隔空吃醋索情敵的厲害本事。

    他道:“說人話!”

    船艙里,長愿與紅翡也正趴在窗口,一起偷偷摸摸地看熱鬧。仔細(xì)論來,兩人其實都算陰海都的受害者,所以彼此間熟悉得也快,三不五時就能聊一會兒。黑袍人們駕船穿梭在海市間,偶爾抬頭時,臉上的黑紗會被風(fēng)吹動。紅翡嫌棄道:“這些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看。”

    長愿也覺得這些人簡直丑到離譜,看多了眼睛疼,正準(zhǔn)備泡回缸里,船體卻忽然“咚”得一晃。紅翡猝不及防,差點叫出聲,幸好長愿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小心!”花端端扶住鳳懷月。

    駕船橫行的黑袍人并未表露出一絲歉意,反而抬頭鄙夷地看了兩人一眼,黑紗下的臉猙獰肥胖,腮幫子里活像藏了兩顆核桃,滑稽古怪?;ǘ硕说溃骸皩Σ蛔?,擋了貴人的道,我們這就讓開?!?/br>
    他一邊說,一邊指揮船工調(diào)轉(zhuǎn)方向。商船圍著黑袍人緩緩轉(zhuǎn)過一圈,紅翡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方才將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摳下來,低聲抱怨道:“你做什么,我都快呼吸困難了?!?/br>
    雖然干尸是不需要呼吸的,但她還是忘不了自己作為人的習(xí)慣。長愿并沒有糾正她這一點,而是道:“我見過他!”

    “見過他,在陰海都嗎?”

    “是。”長愿眉頭緊皺,試圖在混亂的記憶中挖掘出一點往事。對方的面容實在是太有特點了,自己先前一定是見過的,而且似乎還是在一個很關(guān)鍵,很重要的場景。對方的船只已經(jīng)漸漸駛遠(yuǎn),長愿心頭焦急起來,背著手在大缸里胡亂轉(zhuǎn)圈,半晌,驚呼道:“那條蟒!”

    “噓!”這回輪到了紅翡捂嘴,“聲音小點!”

    長愿道:“那兒有一條巨蟒!”

    很粗,很大,渾身都生有斑駁的花紋,像一條肥厚蠕動的巨型蟲。

    那是自己待在美人樓中的最后一天,溟沉殺了許多人,有客人,也有美人,而就在他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時,一個被丟進(jìn)大缸里的,正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裝死的客人,卻因為緊張而嗆了水,本能地掙扎起來。

    “然后他也死了。”

    一柄飛劍刺穿琉璃大缸,在長愿眼前將男人捅了個對穿。污濁的血水“嘩啦啦”地從裂口中向四面八方傾瀉,而原本隱藏得很好的鮫人,也就這么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溟沉的視線落在長愿臉上,半晌后,道:“丟去蛇坑,以后不要讓我再看到他?!?/br>
    紅翡驚道:“溟沉要用你喂蛇?”

    長愿道:“是?!?/br>
    他被人用繩索五花大綁起來,帶離美人樓,一路直奔海邊。期間那些劊子手們還在交談,其中就有方才船上那名黑袍客,他見長愿一直瞪著眼睛,便“大發(fā)善心”地解釋:“誰讓你長得像……呵,所以連死,都要死得比其余人分外慘些,下輩子可別長這張臉了,招晦氣?!?/br>
    一邊說,一邊好像還真覺得這條小鮫人晦氣了起來,于是剛一到蛇坑,就打開鐵籠將巨蟒放出。長愿道:“然后他們就把我倒拎起來,囫圇塞進(jìn)了巨蟒口中?!?/br>
    “你還真被吃啦?”

    “對,我滑進(jìn)去了?!?/br>
    “……”紅翡看了眼他的尾巴,那確實,有點滑。

    那兩人只為完成溟沉的任務(wù),并不愿意在蛇坑中多待,所以塞完之后掉頭就走,而長愿是不甘心就這么送死的,他蜷縮在一起,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在蛇腹中睡了過去,你竟然還能醒?”

    “那蛇腹中有一個匣子,里頭不知裝有何物,但氣息極為清冽?!遍L愿道,“像海中的靈泉一樣,總之我枕著它躺了很久,逐漸就恢復(fù)了一些力氣?!?/br>
    “恢復(fù)力氣之后呢?”

    恢復(fù)力氣之后,長愿“刷拉”亮出自己尖尖的指甲,堪比一把又一把的尖銳小刀!

    吃痛的巨蟒劇烈翻滾,最終將肚子中的鮫人吐了出去。紅翡舊毛病發(fā)作:“那只匣子,你有沒有一起偷走?”

    “我想偷來著,但是它被兩道黑漆漆的符咒壓著,幾乎像是焊在了蛇胃的內(nèi)壁上?!睋噶税胩?,血呼刺啦地也沒摳動。

    記憶的缺口被打開后,往事也就接二連三地涌出。巨蟒那陣正在洗澡,所以長愿算是既幸運又倒霉,幸運的是,他被吐進(jìn)了海里,而倒霉的是,那片荒僻海里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惡靈。

    “他們在我尾巴上穿了條繩子,把我拖來拖去,當(dāng)成風(fēng)箏來放?!?/br>
    “怪不得鮫人說你一見他們,轉(zhuǎn)頭就走?!奔t翡道,“原來是竟被惡靈拖走的?”

    長愿又想干他爹的,這些人,不是,這些魚都什么眼神?

    船艙外的海市已經(jīng)接近尾聲。

    最大的一艘黑木商船上,溟沉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風(fēng)吹得他寬袍亂舞,如一只巨大凌亂的禿鷲。他沒有在對面找出哪怕是一寸像鳳懷月的影子,這使他整個人都充滿了一股莫名的怒意,雙眼幾乎要滴出血。

    花端端正在高聲攬客:“這些都是好東西,數(shù)量不多了,打包帶走,算貴客一個便宜價。”

    對方嘶啞開口:“比起寧島主送來的貨,你這堆破爛還差得還遠(yuǎn)?!?/br>
    花端端將手一揣,看來木蘭島與陰海都的淵源還不淺。

    魯班城中,夜空像是被水洗過一般干凈。

    彭流瀟灑御劍穿過城池,他最近每每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時,總是打扮得分外英俊迷人,華貴體面,繡著金銀線的衣擺簡直要拖出十里地。

    管事追在后頭勸:“仙主要登木蘭島,也不急于這一時?!?/br>
    彭流道:“寧島主一口氣連斬兩百大妖,本座自該第一時間登門致謝?!?/br>
    他廣袖一揮,須臾就隱沒在了海天一色間。木蘭島仍靜靜懸浮在海的上空,一眾侍女見到彭流,低頭行禮道:“我家島主吩咐過,倘若越山仙主前來,不必通報,請仙主只管自己進(jìn)內(nèi)殿?!?/br>
    彭流一笑:“好?!?/br>
    他是講究人,在進(jìn)殿之前,還特意撣了撣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

    寧不微并沒有就寢,她剛沐浴完,正坐在鋪滿毯子的地上,手指從面前盤中拈起一枚被黑霧纏繞侵蝕的妖丹,看了半晌,竟然喂進(jìn)了嘴中。

    站在門口的彭流:“……”

    寧不微抬起頭:“越山仙主看起來似乎并不驚訝?!?/br>
    彭流其實還是驚訝的,但一想到對方近日斬殺的數(shù)百大妖,再驚訝也能演出不驚訝。他邁進(jìn)門檻,也坐在她對面:“早知寧島主喜歡吃這些,當(dāng)初那些妖丹,我就該洗干凈攢起來?!?/br>
    寧不微道:“只有妖才會吞妖?!?/br>
    “妖也分許多種。”彭流也拿起一枚妖丹,“好吃嗎?”

    “不好吃。”寧不微錯開視線,“但我必須得吃,像我的族人一樣,四處吞噬?!?/br>
    彭流道:“這世間喜歡四處吞噬的,只有——”

    “鬼煞?!?/br>
    “……”

    這件事有些超出了彭流的接受范圍:“鬼煞?”

    “我也出生在陰海都中?!睂幉晃⒌溃拔业哪赣H在很小的時候,就被販賣進(jìn)了美人樓,而我的父親,”她稍稍停頓了一下,“應(yīng)該是一只鬼煞?!?/br>
    在那座骯臟的高樓里,孕婦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死,要么被有著特殊口味的客人高價買走。寧不微道:“而我的母親因為日漸憔悴,容貌枯萎,并沒有人愿意要,所以她被活活丟進(jìn)了海中。”

    但卻并沒有死。海浪將她卷到了一座島上,再后來,又被一艘王屋山的商船所救。

    “我在剛出生的時候,看起來完全隨了母親,與鬼煞一族沒有任何關(guān)系。”寧不微道,“王屋山的木先生仁慈心善,有一次偶爾路過雜院,見我們母女孤苦無依,便在學(xué)堂里替我的母親尋了份差事?!?/br>
    木先生,就是執(zhí)一把戒尺,紅鼻子綠眼睛,將彭流敲得滋兒哇啦亂叫喚的嚴(yán)師,仁慈不仁慈,那可能還要再仔細(xì)說道說道。

    “于是你們就一直在學(xué)堂里住了下來?”

    “起初幾年是很好的,但后來,我身上慢慢出現(xiàn)了煞氣,我的母親萬分慌張,生怕會被人發(fā)現(xiàn)?!倍跷萆狡炙奶幎际菍W(xué)堂,四處都是熱血激昂的斬妖少年。寧母便決定帶著女兒離開,可誰知在那一晚——

    “那一晚,我們剛離開王屋山,就撞見了一群厲鬼,他們撕扯殺害了我的母親,而我吃了他們?!?/br>
    巨大的悲痛與恐懼,以及綿延不絕的惡心,讓少女崩潰地大喊大叫起來,她哭得聲嘶力竭,將一柄匕首插進(jìn)了自己腹中,原以為會死,可再醒來時,卻躺回了熟悉的床上。

    “木先生再一次救了我,他埋葬了我的母親,又替我壓制住了身上的煞氣,還教我潛心修習(xí)。”寧不微道,“在他的悉心照顧下,我學(xué)會了煉制丹藥,也學(xué)會如何表現(xiàn)得像個正常人?!?/br>
    彭流道:“這我倒有些意外?!毕惹翱茨抢项^一板一眼,胡子老長,像是古板迂腐極了,原來骨子里居然還是個不拘于教條的瀟灑俠士,早知如此,那我當(dāng)年就多聽他兩堂課。

    但再好的丹藥,也無法壓制住天性,寧不微道:“我起先三天吃一粒,到后來,恨不能一天吃三十粒。王屋山被妖邪摧毀的那一天,我竟然有些隱隱的輕松,因為終于可以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讓我去啃噬那些滿山奔跑的食物?!?/br>
    她像閃電一樣穿梭在山道間,把一只又一只的妖邪吞入腹中,很快就變得身形臃腫,而就在她終于愿意停下時,寧不微回憶道:“我看到了你與清江仙主正在結(jié)伴往這邊來?!?/br>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