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孔雀
陰天轉(zhuǎn)晴,蒼白的日光折在埃馬努埃萊長廊的拐角,他們中間。 簡牧晚還在解讀他這一句話的含義。不想和她做朋友——拒絕還是嘲諷?她抿住唇角,感到針刺般的尷尬,自尊心千瘡百孔。 不想就不想。 正在她打算找一些話彌補面子,腦門吃中一記輕敲。 簡牧晚捂著腦袋,不明不白地瞪他,“干什么?” “沒什么。”蔣也伸出手,也想摸一摸她的額頭,礙于手背上還流著血,又收回身側(cè),換另一只干凈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以及垂在那里的發(fā)尾。干燥而柔順,像一段終于可以握住的風。 他輕快地笑,“走吧,好朋友?” 簡牧晚嘀咕:“莫名其妙……”卻還是被他推著向前走。 那天以后,她每每出門都會遇見蔣也。有時是順路一起去超市,他能多拎兩提水,比她一個人費力地拽著推車輕松許多;有時是傍晚一起回家,碰巧在地鐵口遇見,有成年男性結(jié)伴,再面對十幾分鐘腳程的夜路,心安許多。 再一次結(jié)伴到家。 她在門前摸鑰匙,蔣也在等電梯。他語氣幽幽:“小畫家,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簡牧晚在記憶里搜羅一圈,“什么?” “果然,在王宮辦過畫展就翻臉不認人了。”他唏噓,“我的畫……” 隔三差五與他見面,畫的事早忘到腦后。簡牧晚噢了一聲,“明天有空嗎?我看一眼陽臺實景?!?/br> “明天我要去一趟荷蘭,”電梯抵達,他單手撐住門,“不過,現(xiàn)在有空?!?/br> 簡牧晚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八點。 不作他想,她點頭:“可以。如果方便的話,我想把畫架搬上去,先打個草稿。” 蔣也說好。 她便去臥室扛著畫架出來,又提了一箱顏料畫筆,叮哩哐啷地擠進電梯,搬進他的家中。 或許是常年旅行的緣故,家中沒有常住的痕跡。一室一廳的精裝修,空曠且干凈,家具都是新的,租金顯然不低。客廳正對陽臺,過道寬敞,足夠她支起畫架。 蔣也打開陽臺的鎖,晚風從鐵柵欄的空隙間涌入屋內(nèi)。 簡牧晚才注意到墻角的陶土盆,棕色的泥土上抽出零星的嫩芽。 她問:“你還種花?” “是小蔥?!彼?/br> “騙誰呢,”她撇嘴,“小蔥才不長這樣。這是郁金香吧?” 簡牧晚喜歡郁金香,對花類品種深有研究,一眼便認了出來。 蔣也笑說:“是。Merel Deligh,剛播下去不久。” “氣溫這么低,能養(yǎng)活嗎?” “有暖氣,應(yīng)該吧?!?/br> 說話間,簡牧晚扶在欄桿上,向右,能看見馬路的盡頭,一家洗衣店生銹的綠色招牌,掩在錯落林立的建筑群里。 簡牧晚看個大概,心中有了輪廓,便坐在過道里撐開畫架。 蔣也倚在陽臺邊:“我還有個要求?!?/br> “嗯?” 她正在尋找調(diào)色油,細長的發(fā)絲垂過頸側(cè),一黑、一白,跌進塑料箱里。 蔣也:“陽臺上加只孔雀?!?/br> 簡牧晚確認似的重復(fù),“孔雀?” “嗯?!?/br> 古怪的要求,但并不礙事。孔雀是油畫中的???,她也喜歡雕琢大片的綠色尾羽。 她隨口問:“你喜歡孔雀?” “特別、”他看著她,“特別喜歡。” 簡牧晚點點頭,不再接話。 屋里只剩下筆刷鬃毛與畫布的摩擦聲,蔣也回到臥室,收拾行李。衣服剛丟進去幾件,他又忍不住,放輕腳步,踱出房門,站在墻后看她。 她把頭發(fā)扎了起來,低挽在腦后。多出來一截發(fā)尾像孔雀開屏的尾羽,支著,輕微晃動。 蔣也想問她春節(jié)的安排。 張了張口,還是沒出聲,怕打擾到她。今年春節(jié)在二月下旬,從荷蘭回來可以趕上。 他要去參加一場騎行比賽,環(huán)庫肯霍夫花圃的一條路線,贏家除了一筆獎金,還可以收獲一袋特別的郁金香種子。 等到栽培開花的那一天,他決定和簡牧晚表白。 空氣里彌漫著調(diào)色油的氣味,略微刺鼻,讓他依在墻邊,看她的眼睛開始癡癡地發(fā)熱。蔣也閉一下,從口袋里取出鑰匙,放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我去睡了,”他囑咐,“鑰匙放在這里,離開的時候記得鎖門?!?/br> 簡牧晚敷衍地嗯了一聲。 她心中有一個越發(fā)明顯的靈感,急需抓住,不能夠停止在起形這一步。 她沒有離開,以至于蔣也洗澡時不得不想著她,躺在床上也不得不惦著她。 一室一廳常租給情侶,床鋪按照雙人的尺寸采購,他翻身的時候,總覺得這里應(yīng)該再躺一個人。 而上一次簡牧晚躺在那里,他們肌膚相貼,蔣也終于不覺得空曠。 他瞇著眼睛看了眼時間,凌晨四點二十。 沒有聽見關(guān)門的聲音,簡牧晚或許還沒有走。 他翻身下床,推開門,客廳里的確亮著燈,卻不再有筆刷的聲響。腳步不自主加快,他大踏步穿過走廊,看清那番光景,停下,松了口氣。 簡牧晚正趴在沙發(fā)的一側(cè),似是睡了,一動不動。 他盯了一會兒,打消將她挪去床上的冒犯念頭。從臥室取來毯子,輕緩地蓋在她的身上,再調(diào)高了屋內(nèi)的空調(diào)。 離開的時候,他看了一眼畫布上的半成品,上頭的畫面,叫他探究地審視了很久。那是一只孔雀趴在人的頭頂,尾羽垂下,巧妙地勾勒出男人的身形。 她應(yīng)該想到了《The Son of Man》,也想用一用超現(xiàn)實主義的風格。 而蔣也覺得這幅畫更巧妙的,是他們的關(guān)系的確如此。 她可不就是在他腦袋上作福作威嗎。 蔣也禁不住發(fā)笑,覺得這錢花得值,將來要裱在客廳中央。 次日,簡牧晚被設(shè)定的鬧鐘叫醒。 揉著發(fā)僵的脖子,坐起身,毯子順勢滑到腿邊。 屋里有面包與咖啡的香氣,她睡眼惺忪地環(huán)顧四周,桌上是早飯,不見蔣也人影。再低下頭,她看見鑰匙下壓著一張紙條,字體清瘦,筆畫散漫潦草: 我先走了,鑰匙留給你。早飯在桌上。 簡牧晚卻來不及享用。 再過兩天是情人節(jié),她要和馮時序一起去冰島。 他們誰也不想把意圖擺得太明顯,做主動進攻的人,所以,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提前幾天出發(fā)。 正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