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炒 第61節(jié)
她問:“我還要在這里住幾天?” 裵文野的坐姿大大咧咧,右手胳膊肘搭在沙發(fā)上,左手拿著遙控器,搭在腿上,有意無意地摁著按鈕,要找一部評分高的電影,電視的分辨率很高,各種藍色綠色紅色的光在屋子里變幻著。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不等你姥姥一起走?” “我是希望訾姥姥能活得長久一點啦?!彼f,“但我不能在這里等到她閉上眼睛?!?/br> 今天,訾姥姥疼得起不來床,自家姥姥也不見蹤影。 訾姥姥目前是在用藥吊命,但所有人都知道,癌癥晚期只吃藥是沒多大作用的。訾姥姥放棄了化療,意味著她放棄了一年半載的生命,精縮到一個月。 然而命運是很殘酷的,在某種時候,一個月就好比拖延癥患者的‘一會兒’,廚師口中的‘適量’,不是一個準確的日期。 或許還沒有三十天,也許二十天,又或是這段時間的某一天,訾姥姥便在夢中睡過去了。 “你呢?”她問,“你什么時候走?” “陪我阿媽?!彼f,“就是白天在廚房找我的那位。” “噢!”楸楸恍然大悟,“你mama好漂亮?!彼蝗灰桓淖鴽]坐相,雙手撐在地毯上,緩緩湊過來,眼睛里有電視機反出來的光芒,亮晶晶地。她仔細看他,“你隨你mama多一點?!?/br> “你都沒見過我爸,你怎么知道?”裵文野反問。 “因為你隨你mama的部分有點多啊?!彼f,“額頭,眼睛,嘴唇,都有一點相似??偛荒苣隳樕系奈骞伲劬Ρ亲幼彀湍樞兔脊茄例X眼型……只能在你父母之間選擇吧?肯定有哪里是只屬于你自己的。不過你臉骨好好看,是隨你爸爸嗎?” “隨我太爺?!?/br> “你太爺?”楸楸訝然。這是隔了,隔了兩代的遺傳? “我太爺有十六分之一的歐洲血統。我骨相隨他,五官完全不同?!?/br> 楸楸驚嘆了一聲世界的奧妙,真是神奇。 “十六分之一,相當于是一杯水里加一滴紅酒?!遍遍弊厝ィ÷暤?,“那你簡直是中了基因彩票,長得這么好看?!?/br> 第71章 交流 ◎「其他都行,什么叫作在夢里掐死你」◎ 裵文野笑笑, 沒說話,想起裵奇致南北結合的長相,也是個好看的眉眼清秀地青年,但跟他比起來, 確實顯得十分普通遜色了。 楸楸:“我說錯了嗎?你的弟弟, 也遺傳到了嗎?” 裵文野:“沒有。他的骨相隨了我爸,我爸隨了我奶。” 楸楸:“那上天對你真是太好了, 都讓你凈往好的長。” 包括他的身高, 是隨了他母親這邊的基因, 當然也有他從小吃好喝好睡眠充足加上鍛煉的原因。 裵文野不太喜歡話題長久地圍繞自己,或自己的家人, 巧妙地轉移了話題,“那你長得像誰?” 楸楸思忖半晌,搖頭,“不知道, 沒想過, 也沒聽人說過。” 裵文野:“沒有照片?” “有啊?!遍遍蹦脕碜约旱氖謾C,面部解鎖, 打開相冊翻了幾翻, 才從最頂上找到一張父母的照片。 那是一張無比尋常的合照。 “我上高一需要住宿,可能這個日子意義非凡吧?他們約好了來幫我收拾宿舍, 陪我一起吃飯。后來在公園散步,那是一個有水上設施的公園, 除了我們, 也有其他親子去玩, 看到有一家三口在拍照, 我爸爸就提議我們也拍一張。就是這個?!?/br> 她把過程畫面說得很清晰, 彷佛這是一件不能忘記的事情。 見他盯著照片不吭聲。 “像嗎?”她問。 裵文野看著照片,算著年齡,楸楸高一之前就跳級過,上高一這年才十四歲,穿著連帽衛(wèi)衣和短褲,腿很長,個子已經很高,快跟她母親一般高。 “不像吧?!遍遍币钥隙ǖ卣Z氣道。 裵文野仔細在三張臉上來回轉了幾圈,照片很清晰,關系很親密,可單從長相上來看,確實沒太大關系的樣子,三人的眉眼鼻子嘴巴都不太像,骨相也找不到相似點,就連氣質亦不盡相同。 相片里的母親儼然是女強人氣場壓人的形象,父親則有點斯文,楸楸算是結合了這兩點,有點倔強文藝的氣質,向上生長又向下沉溺,有著這個年紀特有的哀愁。 “難道我不是他們的女兒?”她滿腹狐疑,聲音喃喃,像是自問一般。 “你想多了。”裵文野覺得大事不妙。 楸楸收起手機,警覺看他,“你也是這么想的,對不對?” 裵文野說:“說不定你也是隔代遺傳多一點?!?/br> 她已經聽不進去,全身心上百億的神經細胞都在慫恿著她的沖動。 “要不,我現在打個電話?” “一點了,讓他們休息吧?!毖p文野有點忍俊不禁。 想到如果沒有他的阻止,這對父母可能會在凌晨一點接到女兒的來電,并對自己到底是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而發(fā)出靈魂般的質疑,就覺得荒誕。 楸楸撇了撇嘴角,又說:“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這么想了?!?/br> 裵文野默念:看得出來。當機立斷就要打電話,絕對不是心血來潮。 楸楸說:“以前我看電視劇,就是那些家庭倫理電視劇,我看里面的家庭,里面的母親,都會為了孩子而選擇不離婚,最終結局基本是‘苦盡甘來’的創(chuàng)作手法。要么就是主張忍到孩子高考結束再離婚,而作為一個離了婚的女人,有孩子的單身母親,她們的出路彷佛只有一條,就是再一段婚姻。雖然我肯定是不希望我爸媽為了我而去忍耐婚姻帶來的不幸,但我多少會想,是否我的到來,根本就不被任何一個人歡迎?!?/br> 但要說,秋信和管菱不愛她?也不盡然。 “歡迎我的到來,和愛我,是兩碼事。他們后來對我好,只是因為他們還算有責任心,但并不多,假如責任心畫成一個圓,用百分比來區(qū)分,我可能就占了其中的百分之五?”楸楸思忖著,“主觀猜測,大概就是這么多,客觀?沒有客觀,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還沒有和你多。可沒有人會說他們不愛我,畢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不求回報給一個人送幾千萬,我長這么大,他們在我身上的投資,少說上億。” 關于她到底是不是父母的結晶,這回事,她很早就想過問了。但她一直沒勇氣面對除了‘你肯定是我們親生的女兒’以外的答案,因此一直沒問出來過。 現在想問也不是因為有勇氣了,而是因為生活太過于無聊。她想找點事情做,這個事情不能是工作,工作肯定是沒法好好工作的,得過抑郁癥的人應該都知道,情緒難以控制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因為吃藥而思維凝滯,跟不上正常人的腦回路,注意力難以集中,多少有點健忘。 如果她想找點事情干,又要這件事有意義,不無聊,那么她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她的原生父母另有其人,雖然這聽上去很煞筆,但是去找原生父母也不失為一件還算有趣的事情。當然相認是不可能相認的,她只是想要給自己假設的每個問題都有一個屬于它的答案,如果父母說她絕對百分之百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也是一個答案。 “有回復了告訴我?!毖p文野聽完她的想法,沒再阻止。 “告訴你?”她詫異地看著裵文野。言下之意是我跟你是什么關系?為什么告訴你? 裵文野:“我想知道,可以吧?” 楸楸看著電視的方向,沒說話,過了會兒,一個‘嗯’從鼻音跑出來,很輕,輕到如果看向別處,就很難察覺到這個音。 翌日早上十點鐘,她在一樓客廳等到洗漱完畢下樓的裵文野,還有一桌早餐,顯然她已經去過訾姥姥那邊了。 “今天起這么早?”他訝然看她。 楸楸點點頭,“我去見了兩位姥姥?!?/br> 裵文野問:“今天怎么樣?” “訾姥姥好一點了,能坐著吃點東西?!?/br> “我問你?!?/br> “問唄?!?/br> “……”他說,“我問的是你,今天好些沒?” “我?”楸楸愣住,沒反應過來,“我怎么了?” “昨天為什么吐?”他在桌子邊席地而坐,搞不懂有餐桌為什么不去,非要在沙發(fā)旁邊的矮桌用餐。 “啊,這個?!遍遍被腥淮笪?,沒想好怎么回答,實際上她根本就沒想過裵文野還會再問,于是支支吾吾兩秒鐘,她堅持說,“真的是吃太多了,撐的?!?/br> “你想好了再說。”這是不打算讓步了。 楸楸哀哀一聲,看著面前鋪了許多白糖的豆腐腦。 裵文野去看她帶回來的早餐,甜和咸的豆腐腦,牛rou餅,豆包,豆?jié){……他拿了條豆?jié){,豆?jié){是條狀塑料袋的,有一條小臂長,女人手臂粗。他沒有多拿碗放出來,直接用吸管懟著頂端插進去就開始喝。 喝到一半,她終于開口:“因為換藥了,還不太習慣?!?/br> 因為之前吃的藥愈發(fā)管不住一些胡思亂想,她深受其困擾。上個月按部就班地跟主治醫(yī)生rory視頻聊天,rory給她重新配了一組藥,就是這次慕玉窠帶回來的藥。 至于副作用,rory提前跟她說過的,所以她對嘔吐這件事并未感到意外,并且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的事情,每次換藥都會不適,她已經習慣了。 “我不跟你說實話,只是因為……”她欲言又止,難為情地咬著下唇,被咬過的唇色更深了,她小聲道,“你應該明白的吧?” “我不明白?!毖p文野淡淡道,“你說?!?/br> 楸楸深呼吸一口氣,似乎又在做思想準備。 過了會兒,她望著桌子上的豆花,溫吞地說:“……你可以在我跟別人接吻的時候冒犯地看著我,我不在乎。可以一起分享食物幫我吃掉我點多的那份,那樣我很感謝你??梢宰鲲埥o我吃,也很謝你,因為這不是你的義務??梢詽M足我提的很多荒唐要求,雖然我從不跟其他人提這樣的要求,”說到這一句,她似乎有些不確定,遲疑了一下,繼續(xù)說,“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滿足,但是從你每次不怎么樣的心情可以看出來,其他人應該也不怎么樂意干這些事的,但是你都陪我干了,并且不厭其煩的,下次還來,所以也很謝你。還有很多很多,比如看破不說破地看我裝模作樣。” 語言破碎,沒有重點,邏輯混亂。楸楸都知道,因為很緊張,此刻她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你可以對我粗暴,可以不理會我,可以罵我事兒多,可以在夢里掐死我,可以對我不懷好意,可以上我,可以對我有所圖,對我好也行,對我壞也行,怎樣都行,怎么樣都好,但是你,你不能,不求回報對我好,那樣我會覺得,我好像很沒用,我就沒有一點可以回報的東西嗎?” 最后一句是臨時編的,卻也是心里話。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 不求回報這四個字,不該出現在他的人生字典里。 就像是一大片拼圖里,由上千個成分組成。 他可以對她好,對她壞,但他就是不能做一個無私的人,不能無條件對她好,這不是這片拼圖里該出現的東西,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大概是犯賤吧?!彼f完,擓起一勺豆花送進嘴里,又說,“我腦子不太好,你知道的。” 他安靜聽著,沉默半晌,才開口問:“其他都行,什么叫作在夢里掐死你?” 因為某天夢到過,從夢中驚醒。 楸楸不說話,保持沉默。 “你是不是覺得,我挺煩你的?”他問。 否則她怎么會做這樣的夢? “至少偶爾會有的吧?”楸楸抬起頭看他,“我不是那種二十四小時都讓人滿意的人?!?/br> 確實。 他最終還是拿來一個碗,把余下的豆?jié){倒進碗里。 “但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喜歡是不止于在床上的,對吧?” 心臟漏拍似的,楸楸手一抖,斂聲屏氣,偷偷呼吸,偷偷看他,他微垂著眼瞼,慢條斯理戴上手套,像是終于有了一點胃口,去拿牛rou餅。 她嘴里還有豆包,臉頰股起一個小包,微妙地眨了下眼睛,緩緩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