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無數深陷黑暗、疾病纏身、幾乎絕望的普通市民們，稱為“圣女”的女孩子，看著自己不再顫抖的雙手，一字一頓，堅定不移地發(fā)誓，“無論前路多么曲折，無論希望多么渺茫，無論我將要付出多少代價，落到何種下場，我都不會——

    “讓你毀滅龍城的！”

    第911章 過街老鼠

    “跑，葉子，快跑！”

    “聽mama說，葉子，曼陀羅開花了，榮耀紀元就要開始，那是氏族老爺的榮耀，卻是我們鼠民的末日，我們沒資格奪取任何榮耀，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哪怕像是真正的老鼠一樣，活下去！”

    “葉子，我的好弟弟，你是村子里最聰明，最敏捷的孩子，你能在風暴來臨的時候，爬上最高的曼陀羅樹去摘取果實，然后像是一片真正的葉子那樣，駕馭著大風，毫發(fā)無損地跳到地面上——如果說，有哪個鼠民能在榮耀紀元里活下去，那就是你，一定要背負著所有人的希望，活下去??！”

    “葉子，快看，曼陀羅樹開花了，整片山谷里所有的曼陀羅樹都開花了，好香，好漂亮，我從來沒聞到過這么奇妙的味道，沒看到過這么絢爛的景象，葉子，你帶我爬到曼陀羅樹的最高處，我們去花海里面游泳怎么樣？”

    “葉子……葉子……葉子……”

    伴隨著聲聲呼喚。

    少年近乎凝固的腦海中，浮現出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光影。

    首先，是mama。

    mama是村子里廚藝最好的人，烤曼陀羅果面包，炸曼陀羅果條，燉曼陀羅果加碎rou湯，用曼陀羅果粒來拌發(fā)酵了好幾天的野山羊酸奶……mama用曼陀羅果能做的菜式，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葉子自己是村子里采摘曼陀羅果的第一把好手，每天都能采摘到生長在懸崖峭壁最高處，最新鮮，也最香甜的果實。

    而mama就能將這些果實，烹調成氏族老爺都沒吃過的珍饈美味，香氣能傳遍整座小山村呢！

    然后，是哥哥。

    哥哥是村里最強壯的青年。

    他的體型足足有普通鼠民的兩倍大小，古銅色的皮膚像是直接覆蓋了一層曼陀羅根須吸收上來的金屬，發(fā)出爽朗的笑聲時，胸膛里就像在打雷一樣。

    有一回，葉子在懸崖峭壁上采摘曼陀羅果時，曾經遇到過一隊進山尋找圖騰獸的氏族老爺。

    身為鼠民的他，當然不敢和老爺們打照面，而是害怕地蜷縮到了曼陀羅樹的枝椏深處。

    但他從枝椏的縫隙間，遠遠偷看了一眼，覺得那些威風凜凜的血蹄氏族老爺們，有幾個，貌似還沒有哥哥強壯呢！

    最后，是安嘉。

    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不，是所有鼠民中最漂亮的。

    不，或許是所有圖蘭人中最漂亮的。

    那天，葉子和安嘉一起坐在他們的“秘密基地”，最高的曼陀羅樹上，看著遠遠近近，成百上千棵曼陀羅樹同時開花，仿佛一片五顏六色，絢爛至極的花海，從虛空的裂縫中涌動出來，專門為他們兩個開放。

    而從花冠上噴涌而出的孢子，更是美得像一場夢境一樣。

    葉子記得自己和安嘉仿佛都醉了。

    醉倒在曼陀羅汁液釀造的童話里面。

    做了很多臉紅心跳，清醒時不敢做的事情。

    ——那時候，他們還太年輕。

    不知道曼陀羅樹開花究竟意味著什么。

    也不知道，所謂“榮耀紀元”的真相。

    葉子貪婪地捕捉著熟悉的聲音和美好的圖像。

    想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再睡一會兒。

    或者，永遠睡過去。

    但錐心刺骨的劇痛很快將他腦海中縈繞的聲音和畫面撕個粉碎。

    焚燒聲，呼喊聲，慘叫聲，狂笑聲，聲聲入耳，猶如深深嵌入骨骼的鐵爪，將他抓回了殘酷的現實。

    葉子頭疼欲裂。

    感覺有人在他的額頭上挖了個洞，又放了把火。

    整個腦殼都腫脹起來，將雙眼擠成了兩條縫。

    不斷有濕熱粘稠的東西從眼角、鼻孔、耳道和喉嚨深處涌動出來，他不能也不敢分辨，那究竟是鮮血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葉子！葉子！葉子！”

    好像有人在叫他。

    不是幻聽，是真的，格外刺耳，安嘉的聲音！

    葉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不顧脊椎骨像是被鐵蹄踩斷一樣的痛楚，艱難直起腰桿。

    用力搖晃著昏昏沉沉的腦袋，他透過滿臉血污，向四周望去，尋找安嘉的身影。

    被鮮血濡濕的世界，往昔熟悉的家園已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如地獄火海般的畫面。

    葉子看到，村子里每一棟用曼陀羅樹搭建，呈圓錐形的棚屋都在燃燒。

    上百道黑黢黢的煙柱沖天而起，像是鐵柵欄般組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籠，把所有人都死死封鎖在里面。

    自家位于村落外圍的棚屋，是第一批被入侵者點燃的犧牲品。

    房梁和立柱早就燒得崩塌下來。

    連帶最擅長做烤曼陀羅果、炸曼陀羅果、燉曼陀羅和曼陀羅果雜拌的mama。

    都燒成了黑煙和灰燼。

    葉子看到，血蹄氏族的老爺們——那些牛頭人、巨象人、野豬人、半人馬，全都頂盔摜甲、明火執(zhí)仗、如入無人之境，在村子里燒殺搶掠，大開殺戒。

    距離如此之近，葉子甚至能嗅到牛頭武士們身上獨有的牛sao氣，熏得他胸膛里翻江倒海，想要嘔吐。

    他這才后知后覺。

    原來氏族老爺們的體型如此碩大，肌rou如此夸張，殺意如此濃烈，和自己在深山中遠遠偷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對孱弱的鼠民而言，這些天生擁有榮耀血脈的氏族老爺，就是神魔下凡，勢不可擋。

    看他們游刃有余，閑庭信步的模樣，仿佛這根本算不上是一場真正的屠戮，僅僅是無聊的游戲而已。

    而村子里所有的鼠民，也不是游戲的對手。

    僅僅是游戲里的道具。

    葉子看到無數“道具”橫七豎八，栽倒在地。

    栽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有些人死不瞑目地瞪大了眼睛。

    漸漸黯淡的雙眸中，仍舊凝固著濃烈的困惑，至死都不明白，他們究竟犯了什么錯。

    他們不是一向都安分守己，年年都向血蹄氏族繳納足額的曼陀羅稅，就算因為采集品階最高的圣果，年年都要在懸崖峭壁間摔死無數人，還有無數人被山林和圖騰獸吞噬——就算如此，面對年年上漲的稅額，從來都毫無怨言，盡心盡力去完成的嗎？

    為什么，血蹄氏族要無端端剿滅他們這個人畜無害，百依百順的小村莊呢？

    “因為‘榮耀紀元’來了?！?/br>
    曼陀羅花開的時候，村子里的老人，曾經憂心忡忡地說。

    但這次“繁榮紀元”持續(xù)的時間實在太長。

    據葉子mama的mama說，這次繁榮紀元，足足持續(xù)了十個手掌印，也就是整整五十年呢！

    上次榮耀紀元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情。

    鼠民一向過著朝不保夕，生死無常的生活，很少有人能在繁重而危險的勞作中活過三四十年的。

    就算村里最老的老人，對上次榮耀紀元也沒什么印象。

    他太老了，老得牙都掉光，只能用石碾子把曼陀羅果碾成泥來舔著吃。

    前幾年又被毒蜂蜇昏了頭，變成了整日瘋瘋癲癲的老糊涂。

    “榮耀紀元來了！

    “榮耀紀元來了！

    “氏族老爺們就要踩著鼠民的累累尸骨，去為神圣的祖靈，奪取至高無上的榮耀！”

    曼陀羅樹開花之后，老糊涂終日在村口手舞足蹈，笑著，跳著，唱著誰都聽不懂，也不愿意聽懂的歌謠。

    葉子在尸堆中看到了老糊涂。

    他裂成兩半的臉上，仍舊掛著命中注定，在劫難逃的傻笑。

    還有圖圖，自己最好的朋友。

    也是最強的對手。

    無論下河去捉梭梭魚，還是在暴風雨來臨的時候，爬到最高的曼陀羅樹上去，看誰能摘到個頭最大的曼陀羅果。

    圖圖每次都只差葉子一點點。

    “我現在力氣太小，一口氣只能吃三個曼陀羅果。

    “但是，等著瞧吧，等到明年，我肯定能一口氣吃掉五個。

    “到時候，我一定會變得比你更強！”

    圖圖曾經對葉子這么說。

    但現在，他的胸膛卻深深凹陷下去，仿佛變成了他們共同建造的“秘密基地”里，最大，最深，最黑的山洞。

    圖圖再也吃不了曼陀羅果了。

    最后，葉子看到了安嘉。

    她被一名體型碩大無朋，連鎧甲都裝不下，干脆精赤上身，露出疙疙瘩瘩的筋rou和猙獰紋身的牛頭武士扛在肩膀上。

    牛頭武士大搖大擺，朝熊熊烈焰旁邊，已經被打暈捆好，主要由青壯年鼠民組成的俘虜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