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覺的古代圖蘭人這才意識到，靈磁體是一柄何等可怕的雙刃劍。

    然而，為時已晚。

    這倒不是說，他們沒辦法將靈磁體排出體外。

    問題是，將靈磁體排出體外的話，他們就會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憐蟲。

    又該如何在這個殘酷至極的新世界，繼續(xù)生存下去呢？

    “既然忍饑挨餓到最后的結(jié)果，也是被靈磁體吞噬，變成半人半鬼的怪物，倒不如趁自己還有人性和理智的時候，先下手為強，狠狠干一票！”

    “我不吃人，我是人，我永遠不能像是怪獸那樣吃人，但是，但是隔壁的城鎮(zhèn)，似乎還存儲著大量曼陀羅果實，只要把那些果實搶過來，我們就有救了，就能撐到曼陀羅樹重新結(jié)果了！”

    “眼前這座大山里，還生活著一些圖騰獸，包括曼陀羅樹的樹皮和伴生植物，也不是不能吃，只是營養(yǎng)價值較低，蘊藏的靈能較少，無法養(yǎng)活我們所有人而已，如果，我們的人口能夠減少三分之一……”

    目睹活人被靈磁體吞噬，變成活死人的慘狀之后，這樣的念頭，猶如野火和病毒，在全體古代圖蘭人的腦域深處，飛快蔓延開來。

    而突破人性底線這種事，不存在“只突破一次”的說法。

    只有“突破零次”和“突破一萬次”。

    一旦“食髓知味”，也絕對沒人能夠“淺嘗輒止”。

    一道很簡單的題目。

    假設(shè)每個人需要吃一個饅頭才能活到明天，現(xiàn)在有十個人和九個饅頭，問，他們自相殘殺的結(jié)果，會剩下多少人？

    如果回答“九個”，那就太天真了。

    因為人不僅僅只想活到明天。

    還想活到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下個月，明年，十年之后，一百年之后，永遠活下去。

    人對饅頭的需求是無限的。

    在不確定什么時候才能得到新的饅頭之前，人只會無休止、無限制地自相殘殺下去，直到十個人，只剩下最強壯的一個，或者奈何不了彼此的最強壯的兩三個為止。

    第1375章 重塑的文明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接下來發(fā)生在圖蘭澤的事情，也曾在地球多次上演。

    無非“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而已。

    其實龍城剛剛穿越過來時，也經(jīng)歷過這樣秩序崩壞，弱rou強食，無法無天的血腥時代。

    在喪尸，病毒，洪水，怪獸肆虐的新世界里，未必沒有地球人，變成直接或者間接的“吃人者”。

    但龍城的幸運之處在于，這座擁有數(shù)千萬人口，完善的工業(yè)、科研和教育體系，存儲了大量包括糧食在內(nèi)的戰(zhàn)備物資，還有大批駐軍的特大城市，瞬間就穿越到了異界。

    盡管身處異界。

    龍城人仍舊保留著關(guān)于地球文明的鮮活記憶。

    地球時代的法律和道德仍舊擁有強大的慣性。

    駐軍在對抗洪水猛獸和喪尸病毒，全軍覆沒之前，綻放出來的人性光輝，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焰，足以在血腥黑暗的年代，照亮幸存者們前進的方向。

    最重要的是，龍城人并沒有像古代圖蘭人那樣，直接穿越到“母體碎片”之上。

    而是和母體碎片保持了一段不遠不近，恰到好處的距離。

    這使得母體碎片不能直接向地球人伸出它的魔爪。

    只能蛻變成怪獸主腦，創(chuàng)造怪獸文明，再驅(qū)使大批怪獸，從外部向龍城發(fā)動進攻。

    鋪天蓋地的獸潮，非但沒能壓垮龍城人的脊梁，反而促使龍城人齊心協(xié)力，眾志成城，緊密團結(jié)到一起，重新建立了秩序、法律、道德乃至文明。

    古代圖蘭人的不幸在于，他們早在剛剛穿越的那一刻，就被母體碎片盯上了。

    母體碎片的力量，借助靈磁體，侵入了他們的體內(nèi)甚至腦內(nèi)。

    從心靈深處誕生的惡魔，自然比外部入侵的怪獸，更加難纏百倍。

    而當(dāng)?shù)谝幻糯鷪D蘭人忍不住突破了法律、道德和人性的底線，向同胞舉起了屠刀甚至餐刀之后。

    靈磁體的另一項特性，也被人們發(fā)現(xiàn)。

    由靈磁體凝聚而來的靈磁戰(zhàn)甲，竟然能存儲主人的戰(zhàn)斗技能、記憶和經(jīng)驗。

    并且，能通過兩團靈磁體互相融合，兩套領(lǐng)磁戰(zhàn)甲互相疊加的方式，將舊主人的戰(zhàn)斗技能、記憶和經(jīng)驗，傳輸?shù)叫轮魅说纳眢w和腦子里去！

    換言之——

    只要殺死自己的同胞。

    能獲得的，不僅僅是同胞的食物，同胞的血rou，還包括同胞的戰(zhàn)斗力！

    殺得越多，戰(zhàn)斗力越強。

    殺一個就賺一個，殺十個就翻十倍，殺上一百個，就能橫行霸道，所向披靡！

    大家都在大殺特殺，誰不殺，誰身上的靈磁體就會造反，把他變成喪失理智的起源武士。

    就算勉強控制住漸漸瘋狂的心靈，也會因為長時間得不到食物、靈能、戰(zhàn)斗技能和經(jīng)驗，變成眾人眼中的魚腩和弱雞，淪為下一個慘遭殺戮的目標(biāo)。

    就這樣，新的戰(zhàn)爭開始了。

    不再是人類和兇獸之間的戰(zhàn)爭。

    而是人與人之間，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zhàn)爭。

    殺戮風(fēng)暴席卷了整片圖蘭澤。

    所有人都被裹挾其中。

    無論自愿還是被迫，無論英雄還是懦夫，無論謙謙君子還是卑鄙小人，無論興高采烈還是無比絕望，所有古代圖蘭人都在自己制造的尸山血海中苦苦掙扎，只有踩著別人的腦袋，拼命往上爬，才能浮出海面，保留一線生機。

    其實這次曼陀羅樹停止結(jié)果，僅僅持續(xù)了三五年。

    如果所有古代圖蘭人都愿意排出體內(nèi)的靈磁體，同心協(xié)力，共克時艱的話，以當(dāng)時的人口和土地承載能力來計算，未必不能撐過去的。

    但悲劇還是發(fā)生了。

    短短三五年間，古代圖蘭人的自相殘殺，慘烈程度就超過了曠日持久的怪獸戰(zhàn)爭。

    等到曼陀羅花紛紛凋零，枝椏上再次綴滿了沉甸甸的果實，人們才從這個漫長的，血腥的，不堪回首的噩夢中蘇醒過來。

    劫后余生的人們，滿懷著復(fù)雜的心情，不敢正視彼此的眼睛。

    沒人統(tǒng)計過究竟有多少人，死于自相殘殺。

    更沒人統(tǒng)計過，死去的圖蘭人，究竟是因為被別人搶走了食物而活活餓死，還是干脆被當(dāng)成了食物。

    這次事件對圖蘭文明造成的打擊，還遠遠不止人口的銳減。

    它徹底粉碎了圖蘭文明的理念，動搖了圖蘭人的精神，重塑了圖蘭人對于“文明”和“人類”的定義。

    就像是在海難中流落荒島，為了生存，不得不自相殘殺，最終獲救的幸存者，再也無法面對正常社會，面對過去那個“正常”的自己。

    更何況，曼陀羅樹的絕收，是周期性重復(fù)的大概率事件。

    雖然眼下曼陀羅樹重新生長出了香氣撲鼻，仿佛永遠都吃不完的果實。

    誰知道下次曼陀羅樹停止結(jié)果，將在什么時候發(fā)生，又將持續(xù)多久？

    這次是三五年。

    萬一下次是七八年，十幾年，幾十年呢？

    頭頂高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古代圖蘭人，連自欺欺人，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都不行。

    他們必須直面殘酷的現(xiàn)實，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

    古代圖蘭人進行了最后一次努力。

    他們集中了所有力量和資源，朝圖蘭河流域的北方，也就是圣光之地的方向，發(fā)起了一次聲勢浩大的探索，并準(zhǔn)備隨時將這次探索變成孤注一擲的遠征。

    當(dāng)文明內(nèi)部出現(xiàn)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時，找到一個外部敵人或者獵物，將一切矛盾都轉(zhuǎn)移出去，這是解決矛盾的最佳答案之一。

    幾千年后的圖蘭人，的確是這么做的。

    但在當(dāng)時，希望號穿越并轟擊圖蘭澤地底巖層造成的空間漣漪還沒消散。

    整片圖蘭澤的周圍，都和龍城周圍一樣，彌漫著遮天蔽日的迷霧。

    任何妄圖穿過迷霧的人，都會在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究竟有多高、多厚、多深的迷霧中，徹底迷失方向。

    運氣好的人，在跌跌撞撞地摸索了十天半個月之后，會從另一個不可思議的方向，繞回到圖蘭澤。

    運氣不好的人，則永遠消失在迷霧深處。

    沒人知道他們究竟是被兇獸吞噬，陷入無盡的沼澤和深淵。

    還是干脆被千絲萬縷的空間縫隙，撕成碎片甚至顆粒。

    古代圖蘭人將空間漣漪稱為“迷墻”。

    整片圖蘭澤的四面八方，都被“迷墻”堵得結(jié)結(jié)實實。

    古代圖蘭人就像是被困在培養(yǎng)皿里的細(xì)菌，沒人能逃出去。

    至于勸說全體族人，一起放棄靈磁體，更是異想天開，幼稚至極。

    雙刃劍也是劍。

    手持隨時會割傷自己的雙刃劍，總比雙手空空，走進殘酷的曠野要好。

    在意識到靈磁體的危險性和副作用之時，圖蘭文明已經(jīng)走得太遠，和靈磁體綁定得太深。

    放棄靈磁體，就等于放棄開山劈石的力量；仿佛守護血rou之軀不受異界病菌侵蝕的免疫系統(tǒng)；放棄結(jié)構(gòu)精密，變化無窮的精密機械；放棄殺戮和征服所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快感。

    這不叫“壯士斷腕”。

    而是“壯士斷頭”。

    再說，還有圖騰獸呢！

    伴隨著曼陀羅樹再次結(jié)果，圖騰獸的數(shù)量也呈幾何級數(shù)提升。

    這些渾渾噩噩的畜生，才不在乎什么“雙刃劍”不“雙刃劍”，他們只知道瘋狂吞噬，瘋狂繁殖，瘋狂廝殺，盡情發(fā)泄著地底靈能帶來的，過于澎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