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jiān)紀(jì)事 第2節(jié)
回住所的路窄,又是下學(xué)的高峰期,來往的人并不少。 裴璟只顧悶頭趕路,一時不察便撞到一人身上。 “哎喲喂。”方啟瑞正聊得開心,手舞足蹈的比劃這什么,猛地被人一撞,便喊出了聲。 惹得身邊友人一齊嘲笑“啟瑞兄不是自夸能拉開一石的大弓,怎么這般輕輕一撞便要喊痛,怕不是蒙我們的?!?/br> 雖都是玩笑話,還是讓方啟瑞覺得掉了面子,生出一肚子的火氣沒處撒,便低頭沖著裴璟狠狠道:“一雙招子若是沒有用我便替你剜了!” 這人好不講道理,我雖是忙著趕路,也不是沒看路,怎么全怪我身上來。裴璟氣的夠嗆,但面上卻不敢顯露出來,只能低眉順眼的小聲道歉。 “一時匆忙了些,擾到了啟瑞公子的好興致,實(shí)在是我的錯,給公子賠罪了?!迸岘Z不欲惹麻煩,一通道歉便說的低聲又下氣,只想快點(diǎn)走。 方啟瑞這才看清眼前人的樣子,微微垂著頭長睫毛半遮住眼瞼,嘴唇微紅一張一合,可憐巴巴小聲說出道歉的話,心念一動,便又開口道:“你是哪年入學(xué)的監(jiān)子,在哪個學(xué)堂,叫什么名字。” 這人語氣實(shí)在是兇,裴璟聞言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躊躇著不肯說,怕這人是要后面尋了機(jī)會來打他。 方啟瑞見人不肯告訴正欲發(fā)作。 “啟瑞何必難為人家,我看這事兒你的責(zé)任也要占一半。一會兒還有事,便是給人家道個歉快走吧?!币坏缆曇魝鱽?,音色瑯瑯,如鳳鳴鶴唳。 裴璟如聽仙樂,心里暗道可算遇到一個明事理的,沒忍住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說話的人竟然是謝行止。在人群里脫穎而出,背著夕陽溫柔的朝自己笑著。 裴璟感激的沖他笑笑,高贊這人除了品學(xué)相貌很好,道德水平也不是一般的高。 方啟瑞總要給謝行止這個面子,心想面前這人只要在這國子監(jiān)還怕找不到,便也不再糾纏,放了裴璟離開。 裴璟捏起尾巴,縮起身子降低存在感,一溜煙跑個沒影。 跑的到快。謝行止心想。 -------------------- 一年半后 第4章 邀約 =========================== 裴璟回到住所還在心有余悸,坐在椅子上直喘氣。 福生看到裴璟回來,連忙將一旁備好的果子飲端了過來。 “怎么回來的這般著急,當(dāng)心出汗著涼了?!?/br> 說罷,抬了抬手中捧的陶瓷碗:“瞧,這是果子飲,知道公子喜酸特意加了山楂、洛神花,快嘗嘗怎么樣?!?/br> 蔭監(jiān)們的住所里,每個院子都配了侍童。在家千嬌百寵的哥兒沒道理來了國子監(jiān)受苦,所以住宿條件雖比不上家里,也是不差的。 給裴璟配的侍童便是福生,裴璟脾氣好沒有架子,不像別的院子里的哥兒老是沖著侍童發(fā)脾氣,所以福生很是喜歡自己的小主子,干什么也頗為上心,總是想著裴璟。 裴璟聞言便沖著福生笑,眼睛彎彎的。雙手端起瓷碗喝了一口,入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裴璟最是喜歡這個,忍不住接連喝著,一會兒便見了底。 喝完,捧著瓷碗獻(xiàn)寶似的給福生看,一臉的得意,似乎在說:看我都喝完了。 “就是知道我們福生最想著我,等我旬假回來給你帶好吃的?!?/br> 福生笑瞇瞇的應(yīng)好。 他不愛交際,在學(xué)院里識得的人不多。 一開始也不是沒想著多認(rèn)識幾個人,可這里的同窗個個都是自小便被父母帶出去交際,人情練達(dá),很是懂得相處之道。裴璟在現(xiàn)代時是個孤兒自沒有人教這些,來到古代后自家老爹品級不高交際不廣,出去見識的機(jī)會邊少些。而且自小老實(shí)沉悶的性子便養(yǎng)成了,短短幾年拗也拗不過來。和人交際時便是人家問什么便答什么,吃了不少暗虧后便索性擺爛。 所以福生便是學(xué)院里少數(shù)和他聊的來的幾個人,福生活潑伶俐,又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不用費(fèi)心堤防著,裴璟很愿意同他多講一會兒話。 正聊著天,同屋的李銘津便回來了,還帶了一個人。 “你在屋里呢,可省的我去找了?!崩钽懡蚩吹脚岘Z在屋里,高興的朝著裴璟走去,興致沖沖地開口道:“后天便是旬假了,左右你無事,明天下學(xué)之后不如同我們一起去明月樓吃飯?!?/br> “這位是陸廣謙,是咱們的師兄。廣謙是那里的常客,提前訂了位置。你知道的,明月樓的席面最是難定,老是一個人悶著也是無聊不如和我們一起去,怎樣?” 陸廣謙是吏部尚書陸文屏的最小的嫡子,裴璟老爹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所以裴璟自是聽說過這人的,比他們早個一年半入學(xué),如今正在誠心堂里讀書,只不過從沒對上過號。 裴璟知道李銘津交友甚廣,他在學(xué)院里的時候時常碰到李銘津,對方總是呼朋喚友一大幫人一同走,很是惹眼。 李銘津若是看見了裴璟,都會大聲地和他打招呼,然后向旁人介紹這是自己的舍友,看著眾人齊刷刷把眼睛移到自己身上,裴璟恨不得找個洞趕快鉆進(jìn)去為好。 裴璟不知道的是,有次同李銘津打招呼的時候陸廣謙也在。 陸廣謙就站在李銘津身側(cè),看著裴璟乖順的沖著大家笑,眼神看似落向眾人,實(shí)則毫無聚焦。陸廣謙眸色漸深,暗暗記下了裴璟的姓名。 “原也是想去的,但家里管教的嚴(yán),總不許我晚歸,我若是走的早了,怕壞了大家的興致,還是不去的好。” 裴璟原就打怵這些應(yīng)酬交際,想到邀約的還是老爹領(lǐng)導(dǎo)的嫡子,他一個不留神說了什么話,得罪了人家,影響到他穩(wěn)定飯票的仕途可不行,便打定主意張口拒絕。 “不妨事,你若是害怕這個放寬心便成,明兒下了學(xué)我便讓我家小廝跟著來接你的馬車一同回去,同你家里說一聲就行。我們父親同在一個地方就職,想你家里人也是愿意的?!?/br> 一旁的陸廣謙開了口,他生的高大,長相端正,說起話來也是極為可靠的樣子。 裴璟想了想,覺得人家話已說到這般程度,自己再推倒顯得自己矯情,便應(yīng)了下來。 “就這般說定了,明日我們一同去明月樓。小裴璟你總算是愿意和我一道出去玩兒了?!崩钽懡蚋吲d道:“我和廣謙還有事,先出去了?!?/br> 說罷,倆人便又出了院子。 福生在一旁站著,見兩人走遠(yuǎn)了,微微蹙眉,問到:“公子可是認(rèn)識銘津少爺身邊那個人?” “自是聽說過的,父親在我入學(xué)時便叮囑過,讓我見了他千萬不要怠慢,表現(xiàn)得熱絡(luò)些。不過我這也是第一回 見他?!迸岘Z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確實(shí)沒有陸廣謙的印象,不由疑惑:“好生奇怪,怎么突然來邀請我?!?/br> 他們國子監(jiān)里的蔭生雖都是官人子弟,卻也暗地里有個三六九等之分。裴璟自知才不出眾,也沒強(qiáng)硬的后臺,在國子監(jiān)里應(yīng)該是被忽略的對象才是。 福生聽裴璟說完,若有所思的樣子。又看著裴璟皺巴巴擠成一團(tuán)的小臉,知道他是怕與人交際,便又安慰道:“許是見了公子覺得投緣?!?/br> 裴璟懨懨地應(yīng)了好,為著明日的應(yīng)酬發(fā)起愁來。 第5章 赴宴 =========================== 次日下午的課是講評中庸章句,裴璟最怕的便是這個。一開始還正襟危坐仔細(xì)聽老師授課,過了一會便覺的四下茫然如聽天書。這本書本就晦澀難懂,偏生講課的還是最古板無趣的王博士,一邊念著書本一邊捋自己蓄著的長胡,搖頭晃腦樂在其中。王老頭兒授課屬于自行領(lǐng)悟派,照著書本干念也不做解釋,抑揚(yáng)頓挫反反復(fù)復(fù)地念,念懂幾個算幾個。 裴璟努力半晌仍是不知所云,只覺得這讀書聲猶如催眠,眼神逐漸開始渙散,腰也越發(fā)佝僂,馬上要伏到書案上。 一旁的魏勉見他這般,不由覺得好笑,偷偷拿毛筆的后端戳他的腰,一邊戳一邊小聲說:“醒醒,怎么就聽得要睡著了?!?/br> 被魏勉一戳,裴璟打個激靈,立馬直起背佯裝認(rèn)真跟讀的樣子,沒一會兒就又開始瞇眼似要入睡,魏勉便又來戳他。 往復(fù)循環(huán),樂此不疲。 終于待到國子監(jiān)里鳴鐘下課,王博士興趣盎然又生生拖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放眾人下了課。 “這王老頭兒回回都要拖課,好容易盼到旬假,偏拖這樣久。”裴璟和魏勉提著書匣,往國子監(jiān)正門走去。 他們下學(xué)晚了會,正好錯過了高峰期。 待出了門外,零星站著幾個小廝等著自家的小主子出來。他倆剛一踏出大門,魏府的仆人便眼尖的看到了魏勉,趕忙來迎他。魏勉同裴璟告別,走向自己的馬車。 裴璟便一人站在門口伸長了脖子看,往日下學(xué)他家旺安一下便能尋到他,怎么今日不見了蹤影。 正尋著人,見陸廣謙李銘津倆人一同過來。 “裴璟,別找了,我已讓平固隨著你家小廝一同去裴府了,都已交代好了?,F(xiàn)下我們直接去明月樓便是了。”陸廣謙邊走邊對裴璟道。 裴璟應(yīng)了聲,坐上馬車隨著兩人去了明月樓。 下了馬車,裴璟不自覺長舒一口氣,仨人臉對著臉坐在馬車?yán)铩?v是有李銘津一路上不停的找話,對著完全不認(rèn)識的陸廣謙裴璟還是覺得不自在,對方又愛在他講話的時候直盯著他瞅。毫不避諱的眼神讓人無法忽視,裴璟是看他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一路上很是難熬。 陸廣謙明顯是這里的???,剛進(jìn)了明月樓遍有主事的迎上來,極為熱切的把他們向包廂里領(lǐng)。 裴璟是第一次來這明月樓,便四處打量,心里暗忖,不愧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酒樓,裝飾的清雅高貴很是上乘,怪不得達(dá)官貴人愛往這邊來。 待侍從挑開包廂的簾子,裴璟往里看到已有三人到了,正在一側(cè)的雅閣懶散坐著,看到他們進(jìn)來,其中一人嬉笑到:“廣謙兄怎么來的這般晚,可讓我們這些人好等,一會兒非狠狠宰你才是?!?/br> “原是能早到的,結(jié)果裴璟這節(jié)課是那王淳老頭兒上,硬是拖了快半個時辰,這才遲了些?!标憦V謙說到,又側(cè)了側(cè)身子露出身后藏著的裴璟,向眾人介紹到“這是裴璟,吏部驗(yàn)封司裴主事家的公子,我們崇志堂的師弟,也是銘津的舍友?!?/br> 裴璟待陸廣謙說完便向眾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拜了拜“裴璟見過各位師兄”,一板一眼得看起來很是乖巧。 陸廣謙又轉(zhuǎn)頭向著裴璟介紹那仨人,圓臉的是左副都御使的嫡長子王相然,高個子的是戶部右侍郎家的公子魏馳潛,瘦一點(diǎn)便是太傅嫡孫左秉文。 “怪不得廣謙來晚了呢,原是等著小美人呢?!蓖跸嗳簧舷录?xì)細(xì)地打量著裴璟,嘖嘖道:“瞧這裴小公子長得便是女娘也趕不上,你家可有年齡近似的姊妹,和你長得可相像?” 裴璟也分不清這話里帶沒帶著調(diào)笑之意,只想著或許這人格外自來熟,拿他活絡(luò)氣氛,他若像個榆木一般怕是讓其余幾人不快,便回道:“可是不巧了,我嫡姐已嫁人兩年多了,庶妹今年也才五歲?!?/br> “快別拿我們璟哥兒打趣了,本來就面皮薄,這么鬧他下次不肯同我們出來了,小心廣謙兄收拾你?!崩钽懡虺鰜砘钴S氣氛:“快,都到席上坐著,今日的菜提前了幾日便定下了,很是難得,我們廣謙兄可是下了血本。” 眾人便往席間走去。 還有下次嗎,為什么還要叫我,好端端的怎么就想起來喊我,我這么討人喜歡了嗎,裴璟心里納罕。 陸廣謙他們都是京城有臉面的公子哥,主事的早就有眼色的在包廂外安排了不少侍者候著,生怕怠慢了惹得少爺們不快。 隨著李銘津一聲吩咐,侍者們便端著各色樣式的菜肴魚貫而入。 裴璟瞧著這些不常見的菜品,沒出息的咂了咂嘴,眼睛里放出光來。 一旁陸廣謙的看在眼里,嘴角微勾,泛起一抹促狹的笑意,原以為是個不好拿捏的,沒想到是個老實(shí)又沒開過眼界的,心道只需拿些好東西砸暈了,再多哄一哄便可以收為己用。 裴璟不知道自己就是單純的喜歡吃東西,在陸廣謙眼里就成了沒見識。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勃然大怒,在心里翻來覆去地罵他個一千零八遍的。 一頓飯吃的倒是也熱鬧,李銘津同王相然他們都十分熟悉,幾個人插科打諢慣了,互相拿對方逗悶灌酒,席間也沒冷落了裴璟,時常喊他評理,裴璟便也沒開始那么拘束,隨著說幾句話,笑起來眼睛瞇著像是月牙兒。 陸廣謙看到裴璟笑便心癢癢,手里端著酒盅,身子向裴璟那邊靠過去“璟哥兒怎么只顧著笑也不喝酒,快同我飲一杯?!边呎f著手也不安分的攬上一旁人的肩。 裴璟感覺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只當(dāng)陸廣謙同他哥倆好,端起酒盅碰了碰便一飲而盡。 “謝行止最近要回來了”左翼說到。 “又不是什么大事,臨近升學(xué)考,他平日里再忙也要回來考試的。雖說謝行止直升率性堂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但他這人最是假正經(jīng),生怕落人口舌,這段時間肯定要在國子監(jiān)里呆的時間多些?!标憦V謙接上話,語氣里頗有酸意。 因著前天剛幫裴璟解了圍,裴璟對謝行止很有好感,覺得這人溫柔又講理。之前他在薛正宏授課的時候,見眾人表現(xiàn)夸張便微微吐槽幾句,但其實(shí)對他本人是毫無意見的。乍一聽到陸廣謙這般評價謝行止,有些咂舌,不由得斜了陸廣謙一眼。 裴璟飲了酒,酒氣上涌,廂房內(nèi)又熱,眼下飛起薄紅。他生的一雙含情的狐貍眼,睫毛長又密,嘴唇紅潤潤的泛著水光。 陸廣謙看著裴璟這幅樣子,不由得氣血上涌,繼續(xù)說道:“謝行止這人,大家都夸他端方正直,我看倒也不是,只怕是做給別人看的樣子。后年開春還要參加科考,他家已有潑天的富貴,卻不肯同大家一般捐官來做,這可讓別人怎么活。” 裴璟覺得屋內(nèi)一時間酸氣沖天,又醉意上涌,便借著出恭的由頭讓侍從帶著他去后院透透氣。 陸廣謙見裴璟出了包廂,心下一轉(zhuǎn),過了一會兒便也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