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已是初秋院里很是涼快，裴璟微微站定，風(fēng)吹著便覺得散了幾分酒意，正打算回去，卻見陸廣謙走了過來：“好啊你，跑到這邊躲懶來了。”

    “只是酒飲的急了些有些上頭，出來散散正準(zhǔn)備回去呢”裴璟淡淡道“走嗎？”

    “急什么，我們在這一起躲一會兒再回去，他們忒會灌酒，我這會兒子也覺得也上頭?！标憦V謙逮住了人，必然不肯這么輕易回去。

    “那日你同銘津打招呼，我也在旁邊，看到你便覺得很是親近，仿佛我們天生就該認識似的?！标憦V謙覺得此時氛圍正好，花前月下，美人微醺正醉眼朦朧的看他，不由得心猿意馬，直起腰板躊躇滿志又道“后來又得知你我父親又同在吏部，可見我倆當(dāng)真是天定的緣份，裴璟你便同我親近些，有什么事情我必會幫襯著你。”

    陸廣謙一番話說的柔情蜜意，又怕過于直接失了矜持說得隱晦。

    所以，裴璟沒聽懂，茫然的眨了眨眼，只覺得這人好生奇怪，沖著自己講一些不明就里的話。

    “好好想想吧，不著急，過幾日我再問你?！标憦V謙心知這事不能逼得緊，表明了態(tài)度也要留些日子待人想清楚“走吧，一道回去。”渾然不知自己媚眼拋給了瞎子看，那邊的裴璟還是一頭霧水。

    兩人回去后，半晌花架后面走出了一個人，銀白色的袍子在月下泛出瑩瑩的光，是謝行止。

    “有趣?！?/br>
    謝行止將剛才發(fā)生的事看了個分明，打開白玉扇子慢慢搖著，向自己的包廂走去。

    第6章 語重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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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璟回府已是子時，陸廣謙喚了自家小廝馬夫把裴璟送回去。

    到了裴府，裴璟悄聲喊小廝開了大門，躡手躡腳過了前廳，正準(zhǔn)備穿過內(nèi)院往自己的小院子里鉆。猛不丁的看到自家老爹正站在內(nèi)院的甬道處等著他，嚇了個一激靈，差點喊出聲來。

    “還知道回來”裴主事見兒子回來陰測測開口。

    “爹，悄無聲息的站在這里做甚?！痹豪镏稽c了零星幾盞燈，夜色濃黑，燭火的光把近前幾片葉子的影子印到了裴主事的臉上。風(fēng)一吹，樹影搖晃，裴主事的臉在明明滅滅的燭光映襯下時隱時現(xiàn)。裴璟看著他老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納罕這人怎么看起來頗為陰陽怪氣。

    裴主事正偷偷為著兒子的事拈酸吃醋，好容易放了旬假連家都不回就和別人出去吃飯。

    又看到裴璟面帶酒意，弱柳扶風(fēng)的回來，老父心里又是一酸，自小到大養(yǎng)在身邊孩子便是連酒都會喝了。

    當(dāng)下就想借題發(fā)揮，梗起脖子正要發(fā)作，被聽到風(fēng)聲急匆匆趕來的張氏堵了嘴。張氏同他過了十幾年，見他一晚上心不在焉的樣子就知道這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忙把人往臥房里趕。

    一邊也不忘吩咐身邊的蕓晴去給裴璟端醒酒湯，又沖著兒子使眼色，讓他趕緊回屋好生休息。

    裴璟被父母的一番cao作有些啞然，實在搞不清他爹生的哪門子邪氣，便回院子里睡去了。

    裴璟上一輩子沒有享受過父母的疼愛，好在這一世老天給了他一雙好父母，對他千嬌百寵。裴家雖不是豪門大戶，但也算個小富之家，吃穿用度都盡力給最好的。

    裴璟很是知足，格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親情，在他爹娘面前慣會撒嬌賣乖，哄的倆人拿他當(dāng)眼珠子一樣得疼。

    第二天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午飯。

    裴璟吩咐一旁伺候的紫云拿來兩只碗，站起身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盛著小火煨了一上午的竹蓀老鴨湯。

    先盛好了一碗遞與張氏，待張氏含笑接了去后，又盛一碗給自己老爹，他昨夜回院子后，略一思索便大差不離想到了他老爹反常的原因。不同于張氏的溫柔豁達，裴主事反而是個心思敏感，傷春悲秋的主兒。

    “父親，消消氣，知道您是擔(dān)心我，可我這年紀也不小了，他們灌我酒我也是沒法推辭的。”裴璟哄著他爹。

    “也是怪了，陸廣謙怎么肯同你打交道？”裴主事哼了一聲，問起自己心里的疑惑：“你們平?？捎惺裁唇浑H？”

    裴璟嘴里塞著飯，腮幫子鼓起來像只小倉鼠，說起話來含混不清：“陸廣謙同我那舍友熟悉，他說之前見過我一次，覺得很是投緣，便邀我吃飯了唄?！?/br>
    “什么樣子，把飯咽下去再說話。我看平日里教的禮儀都讓你喂了狗了?！迸嶂魇吕湫?，昨夜的火沒發(fā)出來，對著自家兒子仍嘴不是嘴，鼻子不是鼻子的：“你倒是有什么好處，讓人家巴著請你吃飯了?！?/br>
    “你怎么知道你兒子沒有別的優(yōu)點了，說不定我是一塊璞玉呢?！迸岘Z頂嘴。

    “我還不知道你…”裴主事正欲繼續(xù)嘲諷幾句，看著自家兒子秀麗臉龐，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臉色變得難看，牙疼似得抽了口氣，只撂下了一句吃完飯來書房一趟，便閉嘴不言了。

    倆人吃完飯，便一同往書房去。

    一路上裴主事面沉如水，緣著他以前也在國子監(jiān)里讀過書的，所以對里面的陰私很是清楚。大乾人均顏控，南風(fēng)也盛行，國子監(jiān)里契兄弟并不少見。

    國子監(jiān)管理嚴格，一般的監(jiān)生都要住宿，下了學(xué)戌時四刻便要下鑰落鎖，再不許人出入了。因而一群人便在國子監(jiān)內(nèi)大眼瞪小眼，又兼著國子監(jiān)內(nèi)不許丫鬟小廝進入，所以有人便打起了自己同窗的主意。

    裴主事當(dāng)年是以貢監(jiān)的身份入的學(xué)，身邊凈是些寒門子弟。為著出仕后在官場走的順利些，有些相貌好的便主動勾搭些高官子弟，進行一些權(quán)色交易，以求庇佑。

    裴主事帶兒子進了書房，讓下人關(guān)了書房門退下去，細細的問起裴璟這件事的經(jīng)過。

    裴璟一五一十的同老爹講，出來散酒透風(fēng)這事因他覺得不是什么大事便一筆帶過。

    饒是這樣，裴主事也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粗鴥鹤拥暮妹嫦?，在心里接連不斷的嘆起氣來。

    “也不是不讓你出去喝酒，只不過再有此類邀約，你自己身邊需得帶上小廝家侍一同去。昨日里你去的哪里吃飯、約莫多久回來，我們一概不知，又是孤身一人出去，讓我和你母親如何放心?！?/br>
    裴主事同裴璟說：“我也不盼著你能如何出人頭地，只要學(xué)習(xí)上盡了力，左右也是能混的出來的，不許想些歪門左道的法子?！?/br>
    “學(xué)校里缺了什么只管同我講，我定不會短你的吃穿。”裴老爹繼續(xù)補充，看著自己兒子不通世事的臉，剩下的話在嘴邊是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最后只說道：“給我放機靈些，別整天一副傻呵呵的樣子，遇到什么事自己多想想?！?/br>
    傻呵呵的裴璟摸了摸腦袋應(yīng)了聲好。

    第7章 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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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廣謙覺得自己這幾日格外不順。

    先是自己季考時的文章被閱卷先生尋到了錯字，將“坤”誤寫成了“紳”，兩個字雖只差了個偏旁，意思卻是天差地別，錯別字誰沒有幾個，原也不算太打緊的，扣幾分行文分便罷了。只不過最近司業(yè)主抓學(xué)業(yè)不端，態(tài)度不正者，他的卷子也不知如何被司業(yè)看個正著，并著其他幾處錯誤，直把司業(yè)氣的胡子都要翹起來，大罵“狗屁不通”，當(dāng)場判了個丁等。

    他心里不快，一肚子怨氣無處可瀉，便約了平日里膽大的幾個酒rou朋友瞞著家里偷偷去了秦樓楚館散散心，卻不知道是被哪個嘴碎的看到傳到了陸尚書的耳朵里。

    本就旬考成績不佳，這下可好，老賬新賬加在一起，陸尚書直接氣得怒發(fā)沖冠動了家法，結(jié)結(jié)實實打了一頓。

    第二日陸廣謙連床都下不了，只好告假修養(yǎng)。

    等傷好了去上學(xué)，教院里的狐朋狗友怎么會猜不到他在家挨了打，各個不留情面的好一頓嘲笑。

    始作俑者正一派悠閑地坐在旁邊的教院里看著陸廣謙被同窗嘲笑。謝行止正襟危坐，臉上帶著溫和笑意，光打在他身后，將他的臉映得清晰深刻，像是一副極細致的水墨畫，形韻皆有，風(fēng)華絕代，偷看他的同窗不由得臉紅耳熱。

    陸廣謙估計想不到那日在包廂里大放厥詞時，被謝行止路過的好友全聽了進去，回了包廂便向謝行止學(xué)了個惟妙惟肖。

    從小到大這樣的酸話謝行止聽的多了，一個一個都要親自追究，那就不要干別的了，慣常遇到這種事兒他一笑便過，偏他這次不想輕易就這么算了，便借著季考順手推舟略微給陸廣謙使了些絆子。

    謝行止冷哼一聲，心道尚且自顧不暇的東西，還敢大言不慚說要幫襯別人。

    因著陸廣謙自身難保，最近也沒時間sao擾裴璟，倒是給方啟瑞鉆了空子。

    自從那日見到裴璟后，他便四處打聽學(xué)院里有沒有這個人。方啟瑞見裴璟穿著講究，不似普通人家的子弟，便猜想應(yīng)也是蔭監(jiān)，于是便向各年級認識的幾個朋友打聽，卻在描述裴璟特征時卻犯了難，姓甚名誰哪個年紀方啟瑞是一概不知，最后想了半晌說：“面相十分精致，很是秀氣?！?/br>
    幾個好友聽完，面面相覷，無語道：“這樣的人若是有，在國子監(jiān)內(nèi)應(yīng)是知道人也不少，長相清秀的那幾個，我們都大約也見過，沒道理啟瑞兄不認識?！?/br>
    因著裴璟家世不顯、學(xué)習(xí)也不是頂好，又不好交友，國子監(jiān)里知道他的人屬實不多，所以很是費了一番功夫也沒有線索。

    總算是有一天，和裴璟同在崇志堂的馬彰然一拍腦袋：“好像我就在我隔壁教院有個小美人，和魏勉關(guān)系不錯，名叫裴璟，平日里不多言多語，很是安靜，故而一時半會兒我還真沒想起來。”

    于是方啟瑞便趁著自己下午沒課，掐著裴璟快下課的點來一探究竟。

    “喏，就是他，坐在后面穿墨藍色袍子的那個。”馬彰然借著出恭的由頭和方啟瑞出來碰面，倆人站在橋上給方啟瑞指人。方啟瑞循著馬彰然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自己找了多日的人，現(xiàn)下正規(guī)規(guī)矩矩的聽著先生講課，邊聽邊伏在書案上專心記著什么。

    “正是他?！狈絾⑷鹁従徝掳汀?/br>
    “若不是因著啟瑞師兄要找他，我還真沒注意到這么漂亮的一個小美人?！瘪R彰然笑問“看著是個安靜老實的，怎么招惹我們方公子了。”

    “多謝彰然師弟幫忙，改日請你去喝酒去。”方啟瑞并不正面回答，背著手站在橋上，天近黃昏，他的神色晦暗不明，讓人猜不透情緒。

    馬彰然見狀并不多問，只覺得方啟瑞有些陰晴不定，便同方啟瑞告別趕忙回了自己的教院。

    方啟瑞是驃騎大將軍的老來子，從小到大嬌慣寵溺，因而養(yǎng)的性子很是說一不二。在國子監(jiān)內(nèi)也是頗能惹事的主兒，是繩愆廳的常客，因著父親顯赫，監(jiān)丞本就不敢拿他怎樣，又兼著自小習(xí)武，對著那些打手板之類的小打小鬧的懲戒并不放在心上，最是讓監(jiān)丞頭疼。

    待下課，裴璟背著書匣走到教院門口時有人擋住了他的路，來人很高，裴璟入目先看到一身質(zhì)地精良的絳紫色綢緞襖子，順著抬起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裴璟心里一抖，心想這祖宗怎么這樣大的火氣，竟找到了這里。

    “還記得我是誰嗎，裴璟？”方啟瑞長得兇，語氣也森然。

    裴璟見這人語氣不善，面露兇光，像極了饑腸轆轆正待捕食的野狗，嚇得腦子宕機一團漿糊，眼圈有些泛紅像是要掉淚，機械性地回答：“記得，是那日下學(xué)后在路上碰到你了。”

    方啟瑞見他一副嚇破了膽子的鵪鶉樣，嗤笑道：“這會子知道怕了，當(dāng)日問你姓名怎么不答，讓我好找?！?/br>
    裴璟不知如何作答，索性繼續(xù)裝鵪鶉。

    下學(xué)的教院越來越多，方啟瑞在人家門口堵人，好奇打探的目光越來越多匯聚到這邊，方啟瑞不耐煩，便喊著裴璟跟他去教院后面偏僻的地方聊。

    裴璟見已經(jīng)被人找到這里了，明白自己的老底已被摸了個分明，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遂放棄抵抗，乖巧的跟在方啟瑞屁股后頭去了。

    一旁的魏勉見到這個情況慌了神，方啟瑞惡名在外他是知道的，生怕裴璟被人欺負，慌亂中只能想到去找崇志堂堂主求助，便急匆匆的沖著去了堂主辦公的敬一亭。

    待上氣不接下氣的向劉堂主說完始末，劉老頭兒便皺起眉頭發(fā)起了愁，他不想管，也管不了。方啟瑞之所以在國子監(jiān)內(nèi)橫行霸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驃騎大將軍極為護犢子，他只是崇志堂的堂主，是怎么都管不到誠心堂的人的，又加上裴璟也只是個六品官員之子，真被打了也翻不出多大浪花來。

    “這不是你也不確定打沒打起來嗎，若是真有這事自有監(jiān)丞處理?！眲⑻弥鱵in浸官場多年，很懂得推脫之道。

    “那怎么辦啊老師，你一向知道的，裴璟就是個乖巧聽話的主，他斷不會去惹事的?！蔽好阒钡?。

    謝行止正從祭酒院里出來，撞見了這一幕，聽到熟悉的名字心念一動，話便脫出口來：“不如我陪師弟同去一趟吧，真有什么齟齬，啟瑞我一向是能勸住的?！?/br>
    “好好好，行止啊，便麻煩你去看一眼罷。我這里有事，實在是走不開?！眲⑻弥髡钗好阍诖颂庂囍蛔撸Σ坏亟由显?。

    “謝…謝謝公子?！蔽好愀屑さ目聪蜃约旱呐枷瘢蛑訑嗑涠疾焕?。

    “便請魏師弟帶路了?！敝x行止道。

    魏勉小雞啄米樣地點頭，忙走到前面給謝行止指路。

    第8章 “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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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魏勉領(lǐng)著人到了拐角處，謝行止道：“魏勉師弟便先回去罷，我走過去只當(dāng)恰巧路過，也省了好多麻煩?！?/br>
    魏勉應(yīng)了好，心里知道謝行止是為著他著想，擔(dān)心自己被方啟瑞惦記上。想到此處，魏勉覺得眼睛酸酸熱熱的，眼淚快要奪眶而下，他扁了扁嘴，覺得天下再沒有比謝行止好的人了。

    方啟瑞見到教院門口人多，不想叫人看猴一樣看著他們，更不想讓找了多日的小東西就這么輕易溜了，頭腦發(fā)熱下意識把裴璟喊到此處。

    此刻，裴璟就站在面前，看著自己的眼神瑟縮，漂亮的狐貍眼里存著兩汪水，面色瑩瑩，鼻頭、臉頰都凍得有些泛紅，看起來很是可憐的樣子。方啟瑞盯著裴璟看起來面沉如水，心里卻在瘋狂叫囂著，讓他哭，要看他的眼眶里蓄不住眼淚，淚珠大顆大顆的滾下來，掛在腮邊，最好是一邊哭一邊求我?guī)退荒馨桶偷嘏矢街?、依靠著我才行?/br>
    方啟瑞很滿意自己腦補的效果，嘴上越發(fā)厲害，準(zhǔn)備當(dāng)場就把他裴璟氣哭。

    裴璟看著對面這人一臉匪氣，不停地說著混不講理的話，再好的脾氣也被激出了幾分性子，想著橫豎都是要挨打的，正欲張嘴反駁，看到遠處謝行止緩緩?fù)@邊走著。

    “也不知道你家里是怎么教的你，生得這般沒見識的蠢笨樣子，連我都認不得。我叫方啟瑞，記住我的名字了嗎？下次見到我不許裝不認識?！狈絾⑷饜阂獾?，心里想著這下總該哭了吧，正滿意的去瞅裴璟的臉準(zhǔn)備驗收一下成果，卻見裴璟眼神直愣愣的盯著自己的身后，對自己說的話置若罔聞。

    方啟瑞一時間火冒三丈，也兇神惡煞得轉(zhuǎn)過頭去，準(zhǔn)備看看是什么分了裴璟的心思，卻看到謝行止徑直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