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改嗎？”

    “會的，總有一日?！?/br>
    女犯古怪地笑了笑：“那我就毫無遺憾了，你去外面，幫我把那兩個yin.材殺了，我就替你去死，替那位苦命的小姐去死?！?/br>
    “好。”

    懷鈺起身走出牢房，不過片刻，回來了，手里拎著兩顆血淋淋的首級。

    他將腦袋放在桌上，死者怒目圓睜，還保留著生前的面容，女犯湊過去細(xì)看，她一動，身上鎖鏈叮當(dāng)作響。

    懷鈺抬手一刀，鐵鏈應(yīng)聲而斷。

    “跟我走罷，你需要沐浴，換上她的衣裳?！?/br>
    女犯聽話地將大氅系上，一句話也不問，跟在他身后。

    “對了，”懷鈺忽然回頭，“你叫什么名字？”

    女犯一怔，已經(jīng)許久沒有人問過她姓名，除了父母兄長，更未有人叫過她的名字，出嫁后，別人都叫她“劉尹氏”，來了這死牢，連“劉尹氏”都叫的少了，都叫她母.狗、娼.婦、爛.婊.子。

    女犯身子顫抖，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秀兒，我叫尹秀兒。”

    第61章 試探

    沈葭睡得迷迷糊糊時(shí), 察覺被子被掀開，有人躺了進(jìn)來。

    她下意識靠過去，像小動物趨暖畏寒的天性。

    懷鈺剛洗過澡，身上還帶著水汽, 有很好聞的皂角香, 穿著一襲雪白單衣，將她抱進(jìn)懷里親吻。

    “唔……”

    沈葭被他堵住呼吸, 不得不清醒過來, 推開他：“規(guī)矩點(diǎn)，沈茹還在呢。”

    “忘了。”

    懷鈺壓著她, 往她唇上重重親了一口，這才放開她。

    沈葭趴在他懷里, 小聲問：“尸體……都解決好了？”

    “親手扔進(jìn)河里的?！?/br>
    “懷鈺, 你……”

    沈葭咬唇遲疑半刻，還是問出了口：“你不會殺人了罷？”

    懷鈺想起尹秀兒喝下那杯毒酒時(shí)從容赴死的眼神, 又想到自己在河邊，拿起石塊一下一下地割破她的臉，不禁抱緊沈葭。

    “你別問，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些?！?/br>
    沈葭心中難過萬分，她猜到懷鈺大抵是為她殺人了, 不然從哪兒弄來具新鮮尸體，身形還要像沈茹。

    那日上元夜，他在琉璃塔上向她發(fā)誓, 他這一生沒有什么不能為她做的，為她去死都可以, 沒想到竟一語成讖，可他根本不是能做這種事的人, 懷鈺心中藏有俠氣，昔年太子因他意外而死，都讓他自責(zé)內(nèi)疚了好多年，甚至成了一樁心病，而如今他為她殺死一名無辜之人，他心中該擔(dān)負(fù)多么深的罪惡感？

    “是我作下的孽，”沈葭緊緊地回抱住他，“懷鈺，你不要自責(zé)，老天會報(bào)應(yīng)在我身上的?！?/br>
    懷鈺道：“我們早就水乳.交融，哪還有什么你我之分？老天爺若要報(bào)應(yīng)，便罰我和你一齊下地獄，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們總歸是一處的?！?/br>
    沈葭的眼淚如走珠般滾落，掉進(jìn)他的頸窩，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當(dāng)初她弄巧成拙，一劑陰陽合歡散，將她和沈茹送上花轎，她們都嫁錯了人，只不過她嫁錯了人，卻嫁對了姻緣，嫁給懷鈺，是她一生的幸運(yùn)。

    “不說這個了，”懷鈺擦掉她的眼淚，“陳適那邊如何？”

    “還不是那樣，一直說沈茹沒死，他不相信?！?/br>
    沈葭轉(zhuǎn)了個身，正面躺著，枕著懷鈺的胳膊。

    “他就跟……瘋了一樣，我覺得他好可怕，一點(diǎn)也不像以前那位陳公子?！?/br>
    沈葭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懷鈺伸手將被子替她掖好，出其不意地問：“如果我說，他的本來面目就是如此呢？”

    “嗯？”沈葭沒聽懂。

    懷鈺貼在她耳邊，低聲述說起了一件事，這件事他誰也沒告訴過。

    那年春闈過后，傳臚大典的第二日，圣上要賜宴新科進(jìn)士，是為瓊林宴，懷鈺本是舞弊落榜的人，丑聞天下皆知，圣上卻命他前去赴宴，為的便是讓他記住今日的屈辱，再也不做出這等欺世盜名的丑事。

    因是有意令他受辱，一進(jìn)到園內(nèi)，那些新科進(jìn)士們便肆意拿他開涮、取笑，借著他的筏子做對子說笑話，明里暗里地譏諷他，讀書人說話最陰毒，一張嘴氣不死人不罷休，懷鈺兩耳不聞地灌著酒，表面若無其事，實(shí)則桌底下的手早就氣得捏成了拳頭，要不是身后有圣上派來看著他不讓他鬧事的人，他早就起身將這些嘴臉丑惡的書生揍得哭爹喊娘。

    席間，倒是有一位士子與眾不同，不僅沒有嘲笑他，反而越眾而出，替他解圍。

    那人風(fēng)度翩翩，侃侃而談，將一眾攻擊他的士子駁得口不能言。

    “是陳適？”沈葭插了一嘴。

    “是他?！?/br>
    沈葭神色一言難盡：“那你當(dāng)時(shí)，一定很感激他罷？”

    她跟懷鈺一樣，也是當(dāng)眾受過別人侮辱嘲笑的，自然很能理解那種百口莫辯的心情，如果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替她解圍，她會很感激那個人的。

    懷鈺猶豫片刻，點(diǎn)點(diǎn)頭。

    是的，盡管他不想承認(rèn)，那時(shí)他其實(shí)很感激陳適，甚至對他起了結(jié)交之意。

    后來酒席散場，士子們?nèi)齼山Y(jié)伴，要去游園賞景，他瞧著陳適獨(dú)自前去更衣，便想上去攀談兩句，誰知走到一堵薜蘿蕂墻后時(shí)，聽到陳適正與一名同窗好友交談，那友人問他，為何席間屢屢替扶風(fēng)王出頭，莫不是存了攀龍附鳳之意？

    陳適大概是喝得有些醉了，聞言笑道：“龍子鳳孫又如何？昔年阿斗難道不是漢昭烈帝子孫，卻說出‘樂不思蜀’這等貽笑千古之語，爛泥扶不上墻的人物，在下何嘗放在眼里？”

    “豈有此理！”沈葭氣得捶床，“你哪里扶不上墻了！他這是嫉妒你！”

    懷鈺看她一眼，安撫地摸摸她的腦袋。

    沈葭聽了都這樣生氣，更別提他當(dāng)年有多生氣了，那日他差一點(diǎn)就走出去揍陳適了，最后不知出于何種原因，還是轉(zhuǎn)身走了，氣得滿臉通紅，回去便提壺灌酒，喝了個爛醉。

    沈葭忿忿道：“我還以為，你是聽不得別人將你和他放在一塊兒比較，這才遷怒于他，沒想到他居然說過那種話！”

    懷鈺示意她小聲點(diǎn)，不要吵醒沈茹，又說道：“如果單單是為那個，我何至于跟他過不去，嘴長在別人身上，說就說了，又關(guān)他什么事。我最看不慣他的一點(diǎn)，就是他這人太道貌岸然，當(dāng)著別人的面替我仗義執(zhí)言，博個寬和大度的好名聲，既能取得我的好感，傳進(jìn)圣上耳朵里，也是于他有利，一舉三得，城府不可謂不深。表面裝得淡泊名利，不爭不搶，其實(shí)是個沽名釣譽(yù)的真小人，他還不如那個韓越，至少人家看不上我是真敢說，而不是像他一樣，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令人惡心?！?/br>
    沈葭聽得連連點(diǎn)頭：“說得不錯。”

    懷鈺假模假樣地問：“你現(xiàn)在怎么不說陳公子最好了？當(dāng)初不是很喜歡他的嗎？”

    沈葭一臉后悔莫及：“你別說了！我當(dāng)初算是瞎了眼啦！把個茅坑里的石頭當(dāng)寶貝，夫君，還是你好！”

    懷鈺被捧得心滿意足，心說吃了陳適那么久的醋，總算輪到他當(dāng)茅坑里的石頭了，這就叫王八翻身——呸！這叫重振夫綱！

    懷鈺攬著她的肩，閉眼道：“睡覺！明天戲還得接著唱呢！”

    -

    翌日，大雨依舊在下。

    為了不惹人懷疑，懷鈺也加入了搜救隊(duì)伍，跟隨士兵一起沿河尋找“沈茹”。

    陳適昨晚找了一夜，被雨淋得發(fā)起了高燒，傍晚時(shí)分，他拄著拐杖來到沈葭的船艙門口，問可不可以進(jìn)去。

    懷鈺離開前早就囑咐過，如果陳適前來登門，不要拒絕，否則會引起他的疑心。

    辛夷打開門，請他進(jìn)來。

    見到他的那一剎，沈葭簡直不敢置信，只過了一夜而已，這位俊逸儒雅的狀元郎竟完全變了番樣子，兩頰凹陷，眼底青黑，臉色蒼白憔悴，活像老了十歲。

    “陳……陳公子，你……”

    “不是說好叫我姐夫的嗎？”

    陳適淡淡一笑，在她對面坐下。

    沈葭一時(shí)不知說什么好，只能道：“你……那個，你節(jié)哀。”

    陳適赫然抬起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尸體還未找到，小妹就知道我要節(jié)哀了？”

    “我……我不是那意思?！?/br>
    沈葭被他烏黑的眼珠盯得一悸，總感覺他像是知道什么，她很少撒謊，慌得幾乎要露出馬腳，幸虧這時(shí)辛夷借著斟茶的由頭，悄悄碰了她一下。

    沈葭恢復(fù)鎮(zhèn)定，神態(tài)自若地道：“我只是覺得，水流這樣湍急，又下著雨，她跳下去，估計(jì)是兇多吉少了。”

    “哦？”陳適幽幽問道，“小妹當(dāng)真覺得你jiejie死了？”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她沒死。”

    這句話正合了沈葭的心境，她怔怔地流下眼淚來。

    陳適見她神態(tài)不似作偽，也嘆了口氣：“我上門來，是想問小妹，有人昨日傍晚看見你和你長姐在甲板上敘話，你應(yīng)當(dāng)是她見過的最后一人，小妹，你若真拿我當(dāng)姐夫，就請你實(shí)話告訴我，她跟你說了什么？”

    這個問題也是昨夜懷鈺跟她探討過的，而且懷鈺還親自教了一套話術(shù)給她，因此沈葭早有應(yīng)對。

    她先是迷茫地回憶了一番，像是絲毫不記得了，最后才裝作想起來：“我也沒什么印象了，說的不是什么重要話，先是跟我扯了幾句詩詞，你知道，我最不耐煩聽這些了，便想走，她又扯著我說，要我平日多孝敬爹，不要老是跟他作對，他也是望五十的人了，這話我更不愛聽了，若我知道她當(dāng)時(shí)是想……唉！我真是想不通，她何至于此??？！”

    陳適抬手打斷：“我還是那句話，她不會去死，她腹中懷有我的骨rou，她不會尋死?！?/br>
    沈葭表面認(rèn)真聽著，心底卻嗤之以鼻，就是因?yàn)閼蚜四愕暮⒆硬畔胨赖牧T？

    陳適皺眉道：“昨夜我將船上的人盤問了個遍，喜兒和那蔣百戶更是分開問了無數(shù)次，他們有的說親眼看見了，有的是聽人訛傳，而我從中發(fā)現(xiàn)一件有趣的事，幾乎所有人都沒看見那跳河者的正臉，都是在喜兒喊出那句‘夫人自盡了’后，才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那是我夫人。”

    沈葭背后冷汗淋漓，這陳適果真不是好糊弄的！短短一日一夜，他竟將船上八百士兵兼幾百船工、將近一千人盤問了個遍，甚至還知道將關(guān)鍵人證喜兒和蔣百戶分開審問，讓他們無法替彼此遮掩，從中找出漏洞。

    沈葭強(qiáng)行讓自己冷靜，不動聲色地問：“你想說什么？”

    陳適卻不直說，而是詭譎地一笑：“小妹，你知道嗎？人心很奇怪，不相信自己雙眼看到的東西，而去相信別人想讓他看到的東西。人很容易盲從，很容易被誘導(dǎo)，第一個人說，他看到了陳夫人跳河自盡，第二個人聽了，便會說他也看到了，第三個人、第四個人，都會說他們親眼目睹了，而且一個比一個說的真，說得詳盡，甚至連她穿的什么服飾、頭上戴的什么珠花、鞋子上繡的什么花樣都描述得一清二楚。事實(shí)上，我懷疑那跳下去的根本不是你jiejie，而是一個愛開玩笑和惡作劇的人，就比如小妹你?！?/br>
    “啪——”

    屏風(fēng)后有什么東西倒了。

    “什么人？！”

    陳適的眼神陡然變得鋒利，起身朝屏風(fēng)后走去。

    第62章 驗(yàn)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