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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嫁良緣 第87節(jié)

    不過圣上同時也說了,此案非同小可,事無巨細(xì),都要向他及時匯報。

    “你寫個條陳罷,趁天沒黑送進(jìn)宮去。”

    胡世禎隨口吩咐一句,他有些挫敗,方才在堂上他八面威風(fēng),步步緊逼,好不容易迫得那小煞星認(rèn)了罪,本該就此結(jié)案,誰知忽然又抖落出陳適毆打發(fā)妻的事來,一下讓他陷入被動局面,功虧一簣。

    “要我說,這小王爺也實(shí)在管的太寬,打不打老婆的,與他有何相干?畢竟是人家的家務(wù)事,這樣的內(nèi)幃瑣事也值得拿到公堂上來說,簡直是有辱視聽?!?/br>
    胡世禎皺眉發(fā)著牢sao。

    薊青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他不贊同這話,但鑒于胡世禎曾主持過會試,是他的座師,學(xué)生不便反駁老師,只能閉嘴。

    王子瓊看了眼房中埋頭整理卷宗的幾名師爺,下令道:“你們都出去?!?/br>
    師爺們知道這是東翁有體幾話要說,他們不方便聽,于是低眉順眼地魚貫而出。

    待人都走空,王子瓊才轉(zhuǎn)臉對胡世禎說:“宗周,咱倆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所以有話我就直言了,你今日實(shí)不該將王爺牽扯進(jìn)案子里來,早在鄔道程伏首認(rèn)罪的時候,你就該罷手了,非得把飯做夾生才好么?你是久經(jīng)宦海的人,圣意究竟如何,也不必我明說罷。”

    胡世禎被他數(shù)落得臉一紅,犟嘴道:“你這話我便不明白了,圣上叫我們審理的是什么案?奪妻案!誰奪的妻?王爺雖然是王爺,但他也是主犯,何來‘牽扯’一說?我不像某些人,成天想著揣摩圣意,迎合上意,反正圣上叫我們不偏不私,我也照此料理就是了!”

    王子瓊本身是為他好,卻被他冷嘲熱諷一通搶白,心中好氣又好笑,當(dāng)即反問道:“你想怎么料理?我大晉律七篇三十卷四百六十條,刑罰有笞、杖、徙、流、死,最重的是凌遲,你想給小王爺定個什么罪名?凌遲夠不夠?不是我危言聳聽,你若是定了,圣上第一個開罪的就是你!”

    胡世禎的臉漲得越來越紅,憤然道:“若真是這樣,我……我也認(rèn)了!不過拼卻一死罷了!在其位,謀其政,若不能秉公審理,我還當(dāng)這個刑部尚書做什么?!”

    他語氣愈發(fā)激動,連捧著茶杯的手都在抖,茶水潑濺出來,打濕了胸前的錦雞補(bǔ)子。

    薊青見二位前輩有吵起來的勢頭,急忙打圓場:“老師,部院,有話好好說么,咱們都是一心為朝廷辦事,有齟齬的話,求同存異就是了?!?/br>
    王子瓊卻不肯賣他這個面子,冷哼一聲,站起身說:“宗周,在我面前,你不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同朝為官多年,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怎會不知?”

    “那你說說,我打的什么主意?!”

    胡世禎烏眼雞似的瞪著他。

    王子瓊反而嘿嘿一笑:“你最近同武清侯走得挺近么,想結(jié)交上官家的人,日后撈個太子太傅當(dāng)當(dāng)?人家熱灶燒得正旺,不缺你這把柴,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圣上還未立儲,你可別燒錯了灶,到時后悔也來不及?!?/br>
    胡世禎豁然起身,并指指著他道:“單憑你這句話,就足以按‘大不敬’論處了!陛下子嗣艱難,膝下只有一名皇子,又系皇后所出,日后他不是儲君,還有誰是?”

    薊青見他倆越說越不是個事兒,怎么還妄議起立儲來了?有心想打斷,但兩位大人針尖對麥芒,正在氣頭上,他不好插進(jìn)去,只能不安地看看緊閉的房門,祈禱沒人聽見。

    王子瓊冷冷笑道:“要立儲早就立了,還等到如今?圣上在朝會上暈厥,立馬就有六部九卿大小官員上疏奏請立儲,行人司司副趙昌明直言‘皇太子乃一國之本,伏惟陛下早立九皇子為儲,則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圣上是怎么做的?將人家打發(fā)到黑龍江去了!你為上官家辦事,無非是想借著這個錯處,將扶風(fēng)王趕去封地就藩,這事打小王爺滿十五歲那年就提上議程,從延和二十一年,吵到延和二十六年,足足吵了五年,可圣上聽過嗎?宗周,我今日把話撂這兒,圣上究竟屬意立誰為儲,還在可知與未可知之間呢!”

    說罷,他也不顧對面的胡世禎是個什么表情,冷臉拂袖而出。

    -

    薊青寫的條陳送進(jìn)宮里,第二日就有旨意下達(dá),既然奪妻一案背后另有隱情,便將奪妻、毆妻兩案并作一案審理,這樣一來,本是原告的陳適搖身一變,成了被告。

    京城輿論嘩然,大致分為兩派,有人認(rèn)為陳適私德有虧,有人則認(rèn)為毆打發(fā)妻固然不對,但這是人家關(guān)起門來的家務(wù)事,搶走人家老婆算怎么回事呢?

    比較起來,持后者言論的人多些。

    沈茹作為毆妻案的受害者,又是原告,是必定要上堂的,但問題是她如今昏昏噩噩,話也說不全,還極度怕生,除了沈葭能靠近她,其余外人一概不能接近,不然就會嚇得打哆嗦,夜里做噩夢,連懷鈺這段時間都不敢往后院去了,她這樣的上了堂,豈不是會被嚇?biāo)溃?/br>
    沈葭和懷鈺打算給她請個訟師。

    民間打官司時,常會碰上各種不便出堂的情形,比如原被告是未出閣的小娘子或是孀居寡婦,不好在外拋頭露面,只能請人代替她們出面,訟師就是這樣一種應(yīng)運(yùn)而生的行當(dāng)。

    干這一行需要懂法、斷文識字,還要有一定的口才,大字不識的百姓是干不來的,只有讀書人才能干,官員們標(biāo)榜自己是進(jìn)士出身,以文章道德立身,胸懷春秋大義,不屑于為了一些蠅頭小利,替人爭口角是非、打口水官司,只有那些低級師爺和刀筆吏為掙些外快,才幫人書寫訟狀,這樣的人也被稱為“訟棍”,被時下儒林中人視為卑劣行徑。

    北京城中,這樣的訟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誰知自打扶風(fēng)王府張?zhí)亟饘で蠛?,全京城的訟師一夜間銷聲匿跡,竟是無一人上門來應(yīng)聘。

    這也好理解,他們這樁案子聞名京城,哪個不怕死的敢蹚這攤渾水。

    懷鈺是個渾不吝,既然沒人揭他的榜,他索性自己去抓了幾個,逼著人家替他寫訟狀。

    沈葭從杜若那里聽來這件事,急得點(diǎn)心也不吃了,帶上辛夷就往前院走。

    出了二門,果然見書齋前的空地上擺了幾張紫檀木書案,上面鋪著筆墨紙硯,五六名師爺打扮的人臊眉耷眼地窩在廊廡下坐著,臉上用墨汁畫著烏龜,或是額頭上題個“王”字,還有一個倒霉蛋被觀潮反擰著胳膊,跪在地上。

    懷鈺手中端著一塊盛滿墨汁的硯臺,一腳踩在椅子上,抓著那師爺?shù)南掳停瑦郝晲簹獾溃骸拔以賳栆槐?,你到底寫不寫??/br>
    那師爺不停搖頭,痛哭流涕道:“小王爺,求您放了小的罷,小的胸?zé)o點(diǎn)墨,實(shí)在接不了這案子,您另請高明呀……”

    懷鈺獰笑一聲:“知道你胸?zé)o點(diǎn)墨,我這不就要喂你點(diǎn)墨水么?”

    說著手腕一抬,就要將那碗墨水給他強(qiáng)灌下去。

    沈葭看得眼皮直跳,急忙跑過去,一邊大喊:“懷鈺!你別犯渾!”

    懷鈺手一僵,轉(zhuǎn)身望過去,看見沈葭焦急地跑來,向觀潮投去一眼:“你告的密?”

    觀潮摸著后腦勺呵呵干笑,裝傻充愣。

    沈葭將那方硯臺奪過去,重重地?fù)嬖跁干?,扯著懷鈺的耳朵就開罵:“你要干什么?還嫌自己的名聲不夠臭嗎?!你去茶館打聽打聽,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罵咱們扶風(fēng)王府的?夏總管出去買個菜都不敢聲張,怕人家拿爛菜葉子扔他!”

    懷鈺捂著耳朵:“哎……疼疼疼!松手!我就是嚇一嚇?biāo)?,不會來真的!潑婦!你快松手!”

    “你叫我什么?!”

    沈葭美眸一瞪,將他的耳朵往反方向使勁擰。

    懷鈺疼得哀哀叫喚,連聲求饒:“我錯了錯了!好珠珠,媳婦兒!姑奶奶!小祖宗!你快放了我!不然我要還手了!”

    “你還??!我看你敢不敢!”

    沈葭像個猢猻似的爬到他背上去,兩手揪著他的耳朵,懷鈺怕摔著她,不敢甩開,只能疼得背著她滿院子亂竄。

    廊下幾個師爺看著這幕,紛紛張大了嘴巴,這還是那個混世魔王小煞星?

    與他們的驚愕不同,觀潮、辛夷和杜若幾個下人倒是一臉稀松平常,仿佛見慣了這等場面。

    正打鬧著,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高聲喊著:“王爺,王爺……”

    來人是滿頭大汗的夏總管,看見沈葭趴在懷鈺背上,他頓住腳步,短暫地愣怔了一下,很快回過神。

    懷鈺直起身問:“怎么了?”

    “榜……”夏總管艱難地咽口唾沫,“榜被人揭了?!?/br>
    “什么?”沈葭松開懷鈺的耳朵,“人呢?”

    “在門口……”

    夏總管話還沒說完,眼前就一花,懷鈺背著沈葭跑了。

    扶風(fēng)王府,大門口。

    一輛馬車停在街衢上,兩個人一高一矮,正站在階下說話。

    聽見身后動靜,高個男子緩緩轉(zhuǎn)身,紗冠束發(fā),眉眼風(fēng)流,氣質(zhì)渾然天成,如無暇美玉。

    懷鈺傻眼了,沈葭從他身上滑下去,揉揉眼,懷疑自己出了幻覺:“舅舅?”

    謝翊上下打量她一眼,道:“腿也沒瘸,怎么還要人背著?”

    這毒舌的說話風(fēng)格,除了他還有誰?

    沈葭歡喜地大叫一聲,跑過來抱住他,嘴里喋喋不休:“舅舅!你怎么來啦?!不是要等我生辰再來嗎?冷伯伯沒跟你一起來?我的禮物呢?”

    “好了,”謝翊推開她,“再抱下去,你夫君要吃醋了?!?/br>
    確實(shí)在默默吃醋的懷鈺俊臉一紅,走過去拱手行禮:“舅舅。”

    謝翊嗯了一聲,贊許道:“比上回有禮數(shù)多了?!?/br>
    懷鈺:“……”

    要不要那么記仇啊?

    沈葭聽不懂他們之間的機(jī)鋒,東張西望起來:“夏總管不是說揭榜的人就在大門外么?人呢?”

    “在這兒?!?/br>
    與謝翊交談的那名矮個男子笑道。

    沈葭移目望去,只見這人穿著一身洗得泛白的交領(lǐng)直裰,頭戴玄色逍遙巾,腳蹬一雙半新不舊的布鞋,手握一把素面撒扇,極普通的文士打扮,但人卻生得很討喜,一張可親圓臉,眼睛顧盼神飛,一看就是個機(jī)靈慧黠的主兒,那笑唇兩旁還生了一對靨渦兒,雖然過于陰柔了些,但也不失為一位俊秀標(biāo)致人物。

    見沈葭在打量他,男子抱拳揖了一禮,笑吟吟道:“參見王妃,小人吳不平,世有不平事,就有‘無不平’,小可不才,特來應(yīng)聘王府訟師?!?/br>
    第76章 聽雨

    謝翊常年在外行商, 交友廣泛,五湖四海的什么人都認(rèn)識,吳不平就是他的好友之一,此人好打抱不平, 專替弱勢百姓發(fā)聲, 一張鐵嘴走四方,打遍天下無敵手, 是訟棍里的無賴, 公門中的痞子。

    他的到來可謂是雪中送炭,一下就解決了懷鈺和沈葭目前最大的困境。

    這及時雨未免太巧了, 懷鈺忍不住問:“舅舅怎么知道我們?nèi)眰€訟師?”

    謝翊淡淡道:“你們這場官司打得天下皆知,整個南直隸都在議論, 我豈會不知?”

    懷鈺一想也是, 流言總是不脛而走的,何況是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新聞。

    謝翊轉(zhuǎn)向沈葭:“你讓我找的人, 只找到了一個,喜兒被賣進(jìn)杭州春蘭院后,因不肯接客叫老鴇杖殺了?!?/br>
    沈葭臉色發(fā)白,她其實(shí)不太記得喜兒的長相,她總是低眉順眼地跟在沈茹身后, 想到那么一個老實(shí)忠厚的姑娘,竟被老鴇活活打死了,她就內(nèi)心一痛, 越發(fā)憎恨起陳適來。

    “另外一個,倒是找到了?!?/br>
    謝翊用扇柄敲了下馬車車窗, 道:“下來?!?/br>
    片刻后,馬車?yán)镒叱鰜硪粋€人, 看清她的長相,沈葭瞪大眼睛:“玲瓏?!”

    “參見王爺,王妃。”

    玲瓏屈膝蹲了個萬福,就站在一旁,不出聲了。

    她臉龐瘦削,顴骨高聳,幾乎瘦脫了相,冷冰冰站著不說話的模樣,竟有幾分神似她昔日的主人。

    在沈葭的印象里,玲瓏一直是個心直口快、伶牙俐齒的婢女,對沈茹忠心耿耿,曾經(jīng)為了保護(hù)沈茹,還頂撞過她幾回。沈茹出嫁后的第二天,她就被陳適發(fā)賣了,估計(jì)也是像喜兒一樣,被賣進(jìn)了窯子,看她這樣子,就知道際遇好不到哪里去。

    沈葭嘆了口氣,忽然覺得右臉異常灼熱,偏頭一看,只見吳不平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連眼珠子都不帶轉(zhuǎn)一下。

    她不由得心底有點(diǎn)反感,蹙起黛眉:“你看我做什么?”

    吳不平陡然回神,笑道:“王妃貌美如天宮上的神仙妃子,在下一時看呆了,望王妃恕罪?!?/br>
    沈葭:“……”

    懷鈺俊臉猛地一沉,出手欲揪他衣領(lǐng):“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