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嫁良緣 第1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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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茹從水中一撈,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就出現(xiàn)在她臂彎里,但轉(zhuǎn)眼間,嬰兒又化成枯骨,她將白骨放回河中,看著驚愕不已的沈葭,解釋道:“這是天河,凡人的一生,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在這條河里都能看見?!?/br> 她示意沈葭低頭去看,沈葭這回看清了,她看見了自己的出生、長大成人,在金陵無憂無慮的時光,和懷鈺的相遇、洞房花燭夜、琉璃寶塔上的定情,生前的一切,就如走馬燈一般在河水里顯現(xiàn)著,畫面最終停留在漢水之上,她抱著雷虎跳下船,而下一個瞬間,懷鈺也義無反顧地跟著跳了進去。 冰冷的江水中,他們緊緊纏抱著,如互生的藤蔓,宛若一體。 沈茹將手伸入水中,輕輕一撥,漣漪一圈圈地蕩開,畫面變成了一間陌生的屋子,屋內(nèi)一燈如豆,床上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正是她自己,而懷鈺坐在床畔,緊握著她的手,哭得泣不成聲。 他瘦了,瘦得形銷骨立,不知多久沒刮胡子了,形容落拓狼狽,在他臉上再也見不到當年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影子。 沈葭呆呆看著,眼淚一滴滴滾落,掉入天河中,她想隔著河水,去摸那個憔悴得不成人樣的懷鈺,但指尖觸碰到河水的那一剎,畫面就消散于無形。 “他在等你回家?!?/br> 沈茹替她擦去眼淚,目光投去河對岸:“蹚過天河,彼岸就是回去的路,meimei,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br> “那你呢?”沈葭哭著問。 沈茹溫柔地笑了,替她擦去臉頰上最后一粒淚珠:“不要難過,死亡不是結(jié)束,你我終有重逢之日。” 沈葭走入河中,河水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冰冷刺骨,反而很溫暖,就像母親的懷抱,河水逐漸漫到齊腰深,她站在水中,依依不舍地回頭望,沈茹站在岸邊,微笑著目送她。 她咬咬牙,強迫自己不再回頭,涉水而過,終于爬上岸,她再回頭去看,對岸的沈茹已經(jīng)不見了。 天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沈葭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睡意襲來,眼皮越來越沉,不受控制地閉上眼,睡了過去。 第112章 重逢 眼皮下的眼球轉(zhuǎn)動得越來越快, 呼吸也急促起來,沈葭猛地睜眼醒來,對上一雙血絲密布又透著驚愕的眼。 “我做了個夢?!?/br> 這是她醒來說的第一句話。 懷鈺簡直不敢相信發(fā)生了什么,他本來做好了與沈葭共赴黃泉的準備,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蘇醒了, 他生怕這只是他的一場夢境,連呼吸也放得很輕。 “什……什么夢?” 這倒把沈葭問住了, 她竭力去想, 但夢中情景就如退潮的湖水,轉(zhuǎn)眼就不剩些什么, 她蹙著眉回憶:“好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在蕩秋千, 而你……” “在翻你家的墻?!睉砚暣驍嗨? “你都想起來了?” 他本以為這樣的小事,她一輩子也不會記得。 沈葭茫然地點點頭, 喃喃道:“我知道,你當時是來看jiejie的?!?/br> 懷鈺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沈茹,怔了怔,也想起當年的舊事。 其實說是去看沈茹的,也沒太大毛病, 那一年正是春闈過后,他剛鬧出舞弊丑聞,全京城的人都在談?wù)撍男υ? 他嫌丟人,躲在府中不肯出門。 蘇大勇幾個上門來探望他, 正是無話不談的少年心性,幾壇子酒灌下去, 就分不清天南地北了,期間他們聊到陳適,聽說他被沈如海擇為東床,要將長女嫁給他,這下功名、嬌妻都有了,真是好不得意。 懷鈺本就跟陳適有仇,橫看豎看他都不順眼,又被蘇大勇等人拿話一激,當即酒意上頭,要去看看傳聞中的狀元郎未婚妻長什么模樣。 幾名少年醉醺醺地打馬來到沈園外墻,墻內(nèi)傳來女子的嬌笑聲,他們隔墻聽了會兒,確認里面應(yīng)當就是沈家小姐。 經(jīng)不住幾句慫恿,懷鈺摩拳擦掌地準備翻墻,但他有點醉了,身手沒往常利索,爬了好幾下都滑下來,幾個狐朋狗友便抱住他的腿,一人墊在腳下,好不容易才將他托舉起來。 沈園的圍墻那么高,他才剛剛探出個頭,就看見一名女子站在秋千上,笑得那般輕松自在,她穿著一身紅衫紅裙,裙擺上繡著金線,在日光下色若碎金,他那時還不知道,那就是聞名四海的織金縷。 沈園不愧是京中名園,正值暮春時節(jié),滿園鮮花盛開,春光爛漫,可這一切在懷鈺眼中都黯然失色,他只看得見那名女子飛揚的裙裾,還有他窮盡畢生詞匯也無法形容出來的美麗笑容。 “其實,我第一眼見到的是你?!?/br> 他笑了笑,這樣說道。 第一眼就是她,此后無論歲月多么悠長,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再也挪不開了。 沈葭虛弱地笑了,眼神涌動著柔情,問:“你一直等著我醒來嗎?” 懷鈺嗯了一聲,嗓音帶上哭腔:“還好你醒了。” “睡上來罷?!?/br> 沈葭一寸寸撫摸著他憔悴的面容,眼底寫滿心疼。 “懷鈺,你太累了。” 懷鈺打了一夜的仗,又掉進江水里,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極度緊繃著,現(xiàn)在終于能放松下來,疲憊便從體內(nèi)深處涌上來,身上的傷口也在隱隱作痛,但他并不想休息,只是眼也不眨地盯著沈葭。 “我不累。” 沈葭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會消失不見的,你需要睡一覺?!?/br> 她原是好意,卻不知這話極大地刺激到了懷鈺,guntang的熱淚掉下來,幾乎灼傷她的手背。 “你上回就是這么說的,說你在家等我,可……可等我回到家,你卻不見了……” 他渾身都在顫抖著,眼淚一滴滴地往下落,沈葭從沒見他哭得這么厲害過,連自己生病那陣日子都沒有,她內(nèi)疚壞了,不顧肩頭的箭傷,起身抱住他。 “我知道,懷鈺,是我的錯,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我們從今以后,一日都不要相離……” “別動,傷口會裂開?!?/br> 懷鈺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躺下,替她蓋好被子,沈葭執(zhí)意讓他躺上來,他只得上了床,繞開她的箭傷,將她輕輕地抱進懷里。 當肌膚相觸的那一刻,兩人才敢確信,他們是真正地回到了彼此的身邊,而不是一場美夢。 “我好想你?!?/br> 懷鈺將頭埋在她頸窩里,深深嗅著她身上的氣息,那是令他朝思暮想的味道。 沈葭摸了摸他的后腦:“我也想你?!?/br> “你瘦了?!?/br> 他摸到了她身上突起的骨頭,利刃一般,仿佛能劃破他的手。 “餓的?!?/br> 沈葭嘆了口氣。 懷鈺這才想起她一天都沒有吃飯,不,恐怕不止一天,襄陽被圍了那么久,城中糧草斷絕,難怪餓成這副模樣。 他急得抬起身:“我去給你拿吃的,你想吃什么?” 他此刻恨不得將全天下的珍饈美食都捧到她眼前。 沈葭拉住急匆匆的他,道:“我現(xiàn)在不餓,什么也吃不下,你別忙,你都不知道這一年我是怎么過來的。” “說給我聽。” “那就說來話長了……” 沈葭話音一頓,臉色突變。 懷鈺急忙問:“怎么了?哪里疼?是我方才壓到你肩膀了?” 沈葭搖頭:“不是,狗兒呢?” 懷鈺一愣:“狗兒是誰?” “咱們兒子!” 沈葭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忘了這么重要的事,二丫是不是還帶著狗兒躲在襄王府里?對了,這里是哪兒她都不知道! 她急得要下床去找,懷鈺趕緊按住她:“你別擔心,孩子很好!在舅舅那里!” “舅舅……他沒事罷?” 沈葭還記得自己投水之前看見了謝翊,他當時身中三箭。 懷鈺道:“他沒事,他在衣服下面綁了稻草,大約只破了層皮,沒有大礙?!?/br> 沈葭松了口氣,又有些不解:“孩子怎么在這里?” “我找到的?!?/br> 懷鈺將自己怎么無意間發(fā)現(xiàn)那枚白玉蝴蝶,又跟著士兵進入襄王府小院,發(fā)現(xiàn)躺在地上的那具年輕女尸,正要走時,聽見井里傳來孩子哭聲的事,一一道來。 說完之后,他發(fā)現(xiàn)沈葭不停流著眼淚。 “怎么了?”他一下慌了手腳,猛地醒悟過來,“那個女孩,你認識?” 沈葭哭著點頭。 他早該猜到,如果不是相識,她怎么會把那么重要的玉墜交給一個陌生人,小女孩又怎會把他們的孩子用水桶吊著放進井里,自己在外面為保護他而死? 懷鈺澀然問道:“她叫什么名字?” 沈葭哭得眼尾潮紅:“她叫二丫,這是她的乳名,因為她幼年生了一場大病,她爹媽怕養(yǎng)不活,就給她取了這么一個賤名,她還有個大名,叫李穗,麥穗的穗?!?/br> 懷鈺伸手替她揩去眼淚,安慰她:“不哭,我會為她立碑修祠的,她是咱們兒子的恩人。” “也是我的恩人,沒有她,我根本活不到見你的這一天。” 沈葭從無定河邊的龍王廟說起,將她這一路的顛沛流離娓娓道來,先是在洪水中漂了一日一夜,幸而被經(jīng)過的李大夫一家救起,然后是天津城外的難民營,接著是好不容易進入城內(nèi)找官府求救,卻發(fā)現(xiàn)那人是上官家的門生,想要殺掉她毀尸滅跡,又不幸遇上城外的災(zāi)民發(fā)生暴動,一日之內(nèi)便占據(jù)了天津衛(wèi),之后因為一鍋狗rou,險些被大蒸活人,天津十日事變后,她被迫混在流民隊伍里,南下襄陽…… 在她講述的過程中,懷鈺也見縫插針地說了些自己的經(jīng)歷,沈葭由此得知他在無定河下游沿岸的城鎮(zhèn)搜尋了她許久,就差沒把河水翻個底朝天,沒找到她,倒誤打誤撞找著了上官熠的浮尸。 還發(fā)現(xiàn)他們本來能夠在天津遇上,可惜懷鈺晚到了兩天,他趕到天津的時候,她已經(jīng)跟隨流民離開了,世事就是這么地造化弄人,如果他能早到兩天,他們就不用分離這么久了。 之后她一路輾轉(zhuǎn)南下,懷鈺卻因收到錯誤的情報,而動身折去了西北,又碰上皇后派來劫殺他的東瀛刺客,一路上險象環(huán)生,險些死在太行山夾道上。 沈葭想到皇后就不寒而栗,以往只覺得她這人神經(jīng)兮兮,總是一副緊張過頭的樣子,待人雖不算熱絡(luò),但至少沒有壞心,現(xiàn)在看來是她太天真了,紫禁城里怎么會有良善的女人? 皇后就像一條咬人不叫的狗,總是躲在暗處發(fā)號施令,她不相信上官熠指使陳適綁架她這回事沒有她的授意,她知道等懷鈺回到北京,這件事一定不會善了,所以派出刺客來追殺他,如果不是懷鈺福大命大,說不定他倆就真的陰陽相隔了。 再回過頭來說,如果不是皇后從中作梗,她也不會在外面流浪那么久了,天津距離北京那么近,要是羅汝章肯送她回京,她更不會因為一鍋狗rou得罪雷虎了。 沈葭憂心忡忡地問:“你要拿皇后怎么辦?會告訴圣上嗎?” 她等了半晌,也沒等來懷鈺的回答,偏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腦袋歪在枕頭上,已經(jīng)睡著了。 翌日上午,日上三竿,懷鈺被從窗外爬進來的陽光曬醒,初夏的日頭已經(jīng)有些毒,他被曬得脖子上全是汗,那光又惱人得緊,他皺著眉頭,不停地往陽光曬不到的地方挪,快要掉下床沿時,身子鯉魚打挺似的一彈,驚醒了。 他立馬往身旁一望,是空的,沈葭不見了! 是……是夢嗎? 他早該知道的,一切都那么美好,怎么可能是真的,不過是他做的又一場美夢罷了! 他赤足下榻,披頭散發(fā)地沖出去,剛到外間,腳步猛地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