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道：“勞煩各位了，你們先回去忙碌準(zhǔn)備，安排出行。明早前來衙門，領(lǐng)了差令出行。”

    幾人應(yīng)是告退，程子安取了白紙，俯首開始做規(guī)劃。

    程子安尋了最細的筆，畫了格子，分門別類列出，他們需要巡查的項目。

    比如，上一次修葺，是什么年份，由誰領(lǐng)頭。

    征用徭役幾何，土方石幾何，種植樹木，草地幾何，統(tǒng)共花費銀兩幾何，水流速度幾何，今年至去年，一共下過幾次大暴雨。

    他們巡邏完畢，需要稟報的，并非以前那般的折子，一堆修飾過，冠冕堂皇的文書。

    數(shù)據(jù)要胡編亂造亦可，但每一樣都有關(guān)聯(lián)，一個數(shù)據(jù)不對，其余的都不成立。

    大周現(xiàn)在還沒看數(shù)據(jù)的習(xí)慣，主要是算學(xué)的邏輯性，眼下也不重視。

    前世很早就面對一堆報表，在里面千錘百煉的程子安，拿數(shù)據(jù)邏輯來對付他們，算是欺負(fù)人了。

    但程子安必須欺負(fù)他們，要不欺負(fù)他們，代價就是沿河下游百姓的命。

    百姓抵御天災(zāi)風(fēng)險的能力太弱，朝廷就那樣，遭災(zāi)之后，平民百姓想要得到朝廷的救助，得要祖宗保佑了。

    程子安也不怕他們同當(dāng)?shù)毓賳T勾結(jié)，反正兩百兩銀子，以前這筆錢，從未用到實事上。

    要是他們膽敢做得太過，程子安有的是方法收拾他們。

    翌日來到值房，幾人前來尋程子安辭行。程子安將裝訂好的冊子交給他們，逐一講解了意思，道：“就有勞諸位了?！?/br>
    幾人接過冊子，起初有些摸不著頭腦，后來彼此面面相覷，心里皆打起了小算盤。

    數(shù)據(jù)究竟多少，真真假假，模棱兩可填幾筆就是。

    想要查實，可沒那么容易。

    幾人拿著差令，冊子，朝著沿運河的州府出發(fā)了。

    程子安將幾人差遣出京城之事，御史得知后，果不其然將他參奏了一本。

    老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程子安氣歸氣，這次他不能再潑污泥了，但他直接無視，連辨折都不稀得寫，轉(zhuǎn)頭就去找了大皇子。

    大皇子如今對先前的小嬌嬌沒了興趣，還未找到新的小嬌嬌，悶在皇子府吃酒聽?wèi)颉?/br>
    聽到程子安上門求見，大皇子正閑得無聊，趕緊讓人將他傳了進來。

    程子安在望了一眼搭在湖中的戲臺，湖中碧波蕩漾，涼風(fēng)習(xí)習(xí)吹來，荷花蓮葉的清香撲面。

    大白天這么閑，還真是會享受！

    程子安心里暗戳戳罵了幾句，上前見禮。

    大皇子指了旁邊的椅子，道：“你怎地來了？”

    程子安拱手道謝后，在椅子上坐下來，內(nèi)侍上了茶，他吃了一口，四下望了一眼。

    大皇子笑道：“都是我身邊之人，你有事且說無妨?！?/br>
    程子安苦著臉道：“這事倒稱不上機密，只下官心中著實郁悶。大皇子應(yīng)當(dāng)知曉，前些時日下官將水部的幾個郎中派遣了出去，讓他們?nèi)パ埠拥篮庸?。誰知，下官又被御史參奏了?！?/br>
    大皇子聽說過此事，滿不在乎地道：“御史向來都是聞風(fēng)而奏，你寫辨折就是。”

    程子安道：“大皇子說得是，只下官委屈啊。下官一心為圣上，為大皇子領(lǐng)著的工部做事，誰知卻處處遭到嫉恨。水部一共兩百年銀子的公使錢，我都給了他們，他們拿去巡河道河工，這件事何錯之有？河道河工難道不該巡？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說得更清楚些，是周氏的天下！”

    大皇子姓周。

    他聽得頻頻點頭，突然問道：“水部兩百兩公使錢，其余幾部呢？”

    程子安道：“下官不清楚，吳尚書說公使錢，幾部都公平公正，他并無偏頗?！?/br>
    公使錢這一塊，大皇子會拿走一部分，留著一些，給吳尚書分給其他幾部。

    湯侍郎是二皇子的便宜舅子，大皇子也有便宜舅子，在二皇子領(lǐng)著的吏部手下做事。

    包括三皇子亦如此，他們幾人有個心照不宣的約定，不動手底下的人。

    否則，他們彼此牽制，真要動起來，誰都討不了好。

    大皇子多了個心眼，平時他未過問公使錢，姓湯的在花花草草上賺了不少銀子，要是他還要多占公使錢，他就得找二皇子的麻煩了。

    彈劾程子安的幾個御史，說不定早就投靠二皇子三皇子了。

    大皇子頓時就怒不可遏了，他強忍著怒氣，道：“幾個狗賊！你先回去，我去求見阿爹！”

    要是大皇子去見圣上，程子安就有指使他之嫌了。

    圣上肯定見不得自己的兒子被臣子指哪打哪，程子安忙道：“大皇子，下官前來，是同大皇子回稟一聲，恐大皇子不清楚內(nèi)里，到時候圣上詢問時，答不上來?！?/br>
    大皇子聽罷，心道程子安真是聽話，他平時雖撒手不管，還是盼著底下有人前來，將工部的事情主動告知于他。

    “你說得也是，幾個御史筆下亂寫罷了，你且駁斥回去就是?！?/br>
    程子安垂下眼眸，恭敬應(yīng)下了，坐著邊聽?wèi)?，邊同他看似不痛不癢說著話。

    圣上早就得知程子安又有新動作，他被御史彈劾，還在等著他前來面圣，一一解釋。

    誰知道，等來等去，程子安都毫無動靜。

    最后圣上干脆下令，將幾人都一并召了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御史們盯著他，神色憤憤，不屑別開了頭。

    程子安端坐著，眼觀鼻鼻觀心。

    圣上問道：“程侍郎，御史參奏你的折子，你可知曉了？”

    程子安道：“回圣上，臣已知曉。只臣這些時日，一直在反思此事，臣何錯有之，還請幾位御史替臣解釋一二?！?/br>
    韓御史立刻道：“程侍郎，敢問你差遣水部的郎中前去各州府當(dāng)差，此事依著什么規(guī)矩，律令在行事？”

    程子安道：“敢問韓御史，可有律令規(guī)矩，禁止本官差遣幾人前去各州府當(dāng)差？”

    的確沒有明令規(guī)矩，不許京城各部官員到地方各州府前去當(dāng)差。

    韓御史被噎住，哼了聲，道：“此乃狡辯也，還請圣上定奪?！?/br>
    圣上眼皮都未抬，道：“韓御史要朕如何定奪？”

    請圣上定奪，好比是在發(fā)怒，借此威脅圣上。

    韓御史頓時一驚，先前氣得過了，說話不經(jīng)考慮，嚇得他趕緊長揖到底：“臣一時嘴快，冒犯了天顏，還請圣上責(zé)罰！”

    圣上掀起眼皮，瞥了韓御史一眼，沒搭理他，對著其他幾個御史道：“你們可還有話說？”

    陳御史變得謹(jǐn)慎了起來，每一個字都斟酌之后，方道：“臣以為，程郎中此舉，不過是為了博取虛名。程郎中可知，差遣郎中到地方去，需要耗費無數(shù)的錢財，屬實浪費且無半點益處。”

    程子安還未開口，大皇子先不干了，沉聲道：“陳御史此言差矣，你是御史，莫非連工部的一應(yīng)具體事務(wù)，都要向你回稟，且須得你定奪？”

    陳御史嘴里一陣發(fā)苦，忙道：“下官斷不敢出此言，還請大皇子明察。下官是指程侍郎，有拿公家銀，替自己博取虛名之嫌?！?/br>
    大皇子冷笑道：“那陳御史可知，程侍郎拿了多少公家銀，如何替自己博取了虛名？”

    陳御史揀著回答道：“下官只知，這次程侍郎，共支取了兩百兩的銀子，沿途的驛站，官船花銷，不在其內(nèi)?！?/br>
    大皇子緊追不舍，道：“兩百兩銀子，陳御史應(yīng)當(dāng)算得出來，水部共派遣出四個郎中，每人五十兩銀子。這筆銀子，是從公使銀中支取?！?/br>
    公使銀本當(dāng)用作此，只官員們拿到手，究竟如何用就只有官員自己知曉了。

    陳御史垂著頭連聲應(yīng)是，后背冷汗都出來了，暗自懊惱不已，他就不該提到銀子上去，被帶出了公使銀。

    御史臺同樣有公使銀，一旦說細了，御史中丞都會被牽扯進來。

    大皇子心下得意不已，果然，程子安說得對，只要提到公使錢，保管御史會緊緊閉上嘴。

    此事就算這么過去，圣上正要揮手斥退，程子安站了出來，道：“圣上，昨日陳御史在城南吃了花酒，最后不肯給銀子，說他身為讀書人，找了那漢子，是給漢子曲徑通墨，漢子沾了讀書人的文氣，乃為漢子的榮幸，反倒該給陳御史錢才對。臣參奏陳御史，為老不尊，敗壞讀書人的名聲，欺行霸市。”

    其他幾個御史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看著陳御史。

    圣上想笑又憋著了，神色古怪。

    陳御史臉色紫漲，羞愧難當(dāng)，氣得幾乎沒當(dāng)場暈死過去。

    只大皇子實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俯，興奮地道：“曲徑通墨，哈哈哈！曲徑通墨，漢子......哈哈哈，陳御史，你快自辯，快自辯！”

    作者有話說：

    第91章 91 九十一章

    ◎無◎

    陳御史好男風(fēng), 水陸通吃。在大周好男風(fēng)養(yǎng)小倌者眾多，并非見不得光之事。

    只陳御史哪是那等吃干抹凈不付賬之人，他氣得七竅生煙, 青筋直冒一個勁道：“你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

    韓御史看不過眼了，幫腔道：“程侍郎, 你這般說, 可有證人證詞？”

    程子安咦了聲, 道：“還要證人證詞嗎？我都是跟你們御史學(xué)的??！”

    韓御史語塞，干干辯駁道：“御史聞風(fēng)而奏，此乃規(guī)矩，并無不妥?！?/br>
    程子安臉上的笑容一收，變得凌厲起來, 道：“御史照著規(guī)矩聞風(fēng)而奏，規(guī)矩并非讓你們信口開河，亂扣帽子。你們參奏我收買民心，我收買民心作甚？我要民心作甚？你們就差沒明著說我要造反了, 簡直其心可誅，是要置我于死地, 置我九族于死地！”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程子安還挑了最無關(guān)痛癢的那點私人癖好來說事，他要是真還擊，就是御史們暗中投靠皇子, 想要同圣上奪位了。

    程子安不會做得那般過, 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不過, 御史臺作為監(jiān)督衙門, 他們要是監(jiān)守自盜, 本就腐朽，死氣沉沉的大周朝堂上下，會變得更加污濁不堪。

    “你們拿著朝廷俸祿，做的卻是蠅營狗茍之事！御史本當(dāng)監(jiān)督官員，肅清朝綱。你們卻行著打壓異己之事！”

    “我并非全人，亦有疏忽不妥當(dāng)之處，你們應(yīng)當(dāng)有理有據(jù)指出我的不妥之處，而非你們先下了判定。就是我真犯了事，還得經(jīng)過刑部大理寺查明案情。你們倒好，先給定了罪。”

    “沒人不讓你們說話，讓人說話死不了。只是讓你們不要說胡話，心知肚明的誣陷！”

    “我是文官，說我要造反，簡直笑掉人大牙。要是換作武將呢？武將掌兵，你們胡亂攀扯，是要寒了武將的心！你們胡亂攀扯，是要讓文官就是想真正做事之人，必須考慮再三。不做不錯，做多錯多，干脆都做甩手掌柜，免得成日頭疼，忙于同你們打嘴皮子官司！”

    程子安話語雖快，卻字字清楚，有理有據(jù)。

    “圣上?！背套影蚕蚬笆忠姸Y：“臣以為，御史聞風(fēng)而奏的規(guī)矩，該改了。御史參奏官員，得有理有據(jù)，不得只憑著風(fēng)聞，偷聽墻角，臆想?！?/br>
    陳御史幾人被說得啞口無言，面色難看至極。

    圣上臉色也不大好。

    御史臺的御史向來討厭，他們本當(dāng)成為圣上監(jiān)督百官的眼線，卻成為了別有用心之人的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