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云州府的革新，朝堂上下的官員皆諱莫如深，憋著一口氣，端看程子安能做出什么花樣名堂。

    云州府若是能做出一翻模樣，其余州府可以效仿，若云州府的革新失敗，再去睬他一腳也不遲。

    章尚書回道：“臣以為，程知府所需之人，圣上遣派時，須得要先查明他們的真本事。順道，將作監(jiān)要是有手藝不精，靠著糊弄混日子之人，這次就逃不過，要露出馬腳了。”

    章尚書之言，算是說到了圣上的心坎上。

    將作監(jiān)的工匠，幾乎都是在為他周氏皇室宗親做事，要是靠著關(guān)系混進來，等于在從他錢袋里掏錢，實在膽大包天！

    圣上面色稍霽，道：“花樓機復(fù)雜難得，要是云州府能研制出來，好處自不用提。眼下云州府卡在了花樓機上，諸位不幫著想法子解決，反倒提出來一堆莫須有的借口進行阻攔。莫非，諸位是想看著云州府的失?。吭浦莞×?，于諸位有何好處？”

    屋內(nèi)雅雀無聲，先前最為反對的二皇子，此時腦子轉(zhuǎn)了過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程子安要是能將云州府弄出一翻模樣，等于是在替他周氏做事賺錢，絕對是有利之事，他為何要反對？

    大皇子與三皇子同樣想到了這點，程子安不拉幫結(jié)派，不投靠任何一方，與他們來說，這是最耗不過之事。

    除了依附投靠自己的官員，他們更需要，能真正替周氏天下做事的官員。

    倒是反對的相爺，得要多加提防了。

    用人之道，忠誠是首要，但只忠于自己，卻禍亂朝綱，丟了江山社稷的事情，史書不絕。

    大殿內(nèi)的氣氛，悄然轉(zhuǎn)了向。

    圣上見無人反對，他并無半點高興。

    殿內(nèi)坐著的，除了他親生的兒子，其余之人，皆為他的肱股之臣。

    他們明顯心思各異，皆打著自己的小九九。

    圣上既不愿意見到他們團結(jié)一致，又不想他們先顧忌著自己的高官厚祿。

    既然身為大周朝臣，為他大周天下做事，自當(dāng)舍了性命忠于他，忠于大周，替他賣命！

    圣上在朝堂上，聽過無數(shù)次大臣們?nèi)绱吮砺缎嫩E，但他當(dāng)時聽了，僅僅只是聽罷而已。

    反正他不信！

    最終，圣上落了一身的疲憊，將此差使交由了章尚書，由他去負責(zé)去將作監(jiān)挑選工匠，盡快送往云州府。

    他出了近十萬兩銀了，可不能打了水漂！

    云州府。

    到了七月流火時，天氣就涼了下來，地里的莊稼快要收割，麥穗金黃，芋頭葉遠遠望去，一片連一片，在風(fēng)吹拂下，似碧波蕩漾。

    織造城建造得很順利，厚磚墻砌起了半人高，再過一兩個月，就能上房梁了。

    普通常見的織機，陸陸續(xù)續(xù)送到了云州府。

    程子安清點收貨，付錢，面上看不出來，心卻快擰成了麻花。

    桑麻種植順利，長得還算不錯。蠶也養(yǎng)得不錯，繭子又白又大。

    莫草兒說，種桑養(yǎng)蠶這方面，沒甚大問題，云州府能產(chǎn)出上好的蠶絲。

    萬事俱備，只等花樓機。

    京城要是再沒反應(yīng)，他只能親自前去一趟江南，就是將江南有花樓機的織坊，不惜一切代價弄幾間到云州府來，他都要弄回一兩臺花樓機！

    這天，程子安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先去織造城巡視了一圈，再出發(fā)趕去了老方的村子。

    老方前幾日托人帶消息，芋頭可以挖，小麥可以收割了。

    在春耕時，程子安終于決定，做出了大膽的嘗試，除了調(diào)換芋頭種子，還勻了一部分種小麥的地種植芋頭，在去年種芋頭的地上，耕種了小麥。

    效果收成如何，空口無憑，一切得以數(shù)據(jù)為準(zhǔn)。

    程子安忙得很，日夜兼程，在路上也未歇息，深夜趕到了村子里。

    村子里的狗聽到動靜，汪汪汪狂吠不止。

    星空下安寧的村子，逐漸亮起了燈，木門吱呀，有人在喊：“是誰？”

    程子安看到燈火，不禁微笑起來。

    嚯，能點得起油燈了！

    程子安回道：“是我?！?/br>
    村民對程子安最為熟悉不過，聞聲立刻熱情地道：“原來是程知府，程知府怎地這時候趕來了，快快進屋來坐?！?/br>
    程子安道：“我不坐，天馬上要亮了，就在騾車?yán)飳Ω兑魂嚒！?/br>
    村民知曉程子安的個性，未再多勸，呵斥著自家的狗，關(guān)上了門。

    燈火卻沒滅，整個村子里都開始有了動靜，生火燒水煮飯。

    在天微微明時，草屋頂上只看得到些許的炊煙，村民男女老少，推著板車拿著鐮刀，扛起鋤頭下地，開始了秋收。

    程子安與莫柱子合衣，在騾車?yán)锊[了一會，聽到外面的動靜，下車去水井邊，借了一只木桶打水洗漱過，要了碗熱水，啃了兩只炊餅，便去了地里。

    花樓機是輔，糧食才是主。

    這是程子安在糧食種子，肥料，以及除蟲等各方面都落后的情況下，唯一能相到的辦法。

    要是這個方法一點都沒用，人人都能穿得起提花緙絲，不過是裹著綾羅綢緞餓肚皮。

    程子安蹲在地頭，望著老方他們揮舞鋤頭，鐮刀，收割芋頭小麥。

    平時程子安不大信神，這時卻忍不住臨時抱佛腳，祈求各路菩薩保佑：

    糧食就算不增產(chǎn)，絕不能比去年低！

    京城將作監(jiān)的工匠們，趕緊派往云州府！

    作者有話說：

    第145章 145 一百四十五章

    ◎無◎

    芋頭與小麥先收割了十畝地, 芋頭能當(dāng)場稱重，小麥則要等到脫粒，曬干等之后才能稱量。

    所幸天氣算好, 小麥很快就能出來結(jié)果。

    至于芋頭, 平均畝產(chǎn)在八百零九斤，程子安除掉九斤泥土, 算成了八百斤。

    八百斤的畝產(chǎn), 是云州府最高畝產(chǎn)量的兩倍有余, 百姓們能得這個收成，都開心不已。

    程子安與他們一同歡呼，內(nèi)心卻很惆悵。

    因為芋頭儲存不易，先前發(fā)現(xiàn)撒一層細沙的存儲方式，依然會腐爛一成左右。

    種植芋頭, 比起小麥需要更多的肥料，水，芋頭種。

    肥料是糞肥，成本不計, 人力也不計在內(nèi)，單獨算芋頭種, 與腐爛的一成加起來, 至少要去掉三成。

    且挖芋頭時，哪怕再小心，難免會破皮, 或者挖爛, 這里還要加不到一成的損耗。

    這不到一成的芋頭, 一般挖回來之后, 留作主食吃掉, 或者拿去變賣掉，勉強能不算在損失之內(nèi)。

    但總體上來說，除掉七七八八，實際上能供給百姓當(dāng)糧食的部分，只有五百斤左右。

    五百斤聽起來很多，其實不盡然。

    因為百姓能耕種的土地，基本上是固定的，比如一戶人家兩畝地，分一畝出來種芋頭，種小麥的地就剩下了一畝。

    一畝地的小麥，祖墳開裂，老天特別眷顧，一畝地的畝產(chǎn)四百斤頂天了。

    灘涂或者溝渠邊栽種一些芋頭收成要差些，畝產(chǎn)大概在六百斤左右。

    如灘涂溝渠等地方，每戶平均下來，差不多半分地，收成大概在三四十斤左右。

    小麥的平均畝產(chǎn)數(shù)據(jù)出來了，在三百六十斤，對于在云州府歷年收成來說，不算低。

    這樣一來，兩畝地的所有糧食產(chǎn)量，滿打滿算九百斤。

    一個干活種地的成年漢子，一天至少要吃兩斤主食，勉強能湊個飽腹。

    兩畝地，以現(xiàn)在的生產(chǎn)力，至少需要三個成年漢子，起早貪黑，翻地，除草，施肥，澆水。

    在耕種與收成的時候，付出的勞力與體力則要加倍。

    糧食夠吃嗎？

    至于吃rou，蛋等填補，增加營養(yǎng)，就更加扯淡了。

    養(yǎng)豬需要糧食，只吃草的豬，可長不肥，一年到頭下來，能長到一百斤左右，就算厲害了。

    豬仔要錢，許多人家，連買豬仔的錢都拿不出來。至于養(yǎng)母豬，又是何不食rou糜的想法。

    養(yǎng)雞鴨好一些，需要的糧食少點。不過雞鴨下的蛋，百姓要留起來，拿去賣了換取針線布料，油鹽，人情世故往來等等花銷。

    這一切的計算，都還是在未交賦稅的前提下。

    程子安在村子里呆了五天，在小麥數(shù)量出來之后，打算次日回府城。

    村子里的百姓們，在老方的安排下，當(dāng)晚趁著月明，每家每戶拿出一道飯食，搬了桌椅到村頭的空地上，請程子安與莫柱子一同用飯。

    老方與村里的老者，堅持將程子安請到了主座上，連莫柱子，都被他們熱情安排在了程子安的左下首。

    老方不知從何處拿了一壇濁酒，倒在缺了口的陶碗里，皸裂干枯的手端到程子安面前，眼紅紅道：“我們窮，拿不出什么好東西招待程知府。程知府向來不吃我們的飯，怕我們自己吃不飽。程知府，你是我們牛頭村的救命恩人，再世父母，這碗酒，程知府一定要接受，這是我們所有人湊錢買的酒，這碗酒，比不過你對我們的恩，我們能還一點，是一點！”

    老者與其他村民，皆感激地望著程子安，勸他一定要接受這份好意。

    莫柱子知道程子安從不吃酒，頓時有些急了，想要起身替他解釋。

    程子安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雙手接過了酒，對著所有眼含期盼的村民，朗聲道：“我只做了該做之事，朝廷給了我俸祿，你們無需感激我。不過，我今晚不是什么知府，就是在老方家走動的朋友，承蒙諸位厚愛，一起熱情來招待我，這碗酒，我干了！”

    濁酒酸，還有些澀口，程子安一口氣將陶碗里的酒一飲而盡，舉起碗對著大家，道：“我干了，諸位辛苦了一天，明早還要早起下地干活，快些坐著用飯吧！”

    老方與老者見程子安發(fā)了話，跟著招呼大家落座，道：“程知府說得是，大家都餓了，快吃，快吃！”

    桌上幾道葷菜，一碗燉雞，一碗芋頭蒸肥rou，一碗rou沫炒腌菜，一碗蒸蛋，都擺在了程子安的面前。

    村子里的百姓買不起香料等佐料，在地里拔了些蔥蒜加進去，按照他們的習(xí)慣，菜都做得很咸便于配主食，滋味絕對算不上好。

    程子安對于他們的勸酒，夾菜，來者不拒，喝了半壇酒，吃完了一碗堆得冒尖的rou菜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