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渣被逼考科舉 第1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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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安看著臉色黝黑的程箴, 回憶起剛來大周,名動明州府的程舉人。 那時的他比自己還要年輕,神采飛揚(yáng)俊美無雙,如今的程箴,青衫布衣身形消瘦, 眼角浮起了細(xì)紋,處處可見歲月的印記。 程箴將盆遞給秦嬸,察覺到程子安的打量,愣了下問道:“怎地了?” 程子安在凳子上坐下, 笑笑道:“沒事,我想到了老師他們?!?/br> 的確, 程子安回到中樞后, 有利于他要走的路,這也是他寫折子,請求得來的結(jié)果。 可是一旦離開, 他發(fā)覺自己的萬般不舍, 比離開明州府時要難過。 畢竟, 他走遍了云州府的各縣, 大半的村子。 這里的一點(diǎn)一滴, 都是歷經(jīng)他手,從有到無而來。 聞山長一家,崔耀光秦氏,莫草兒吳娘子她們,都不遠(yuǎn)千里,都來到了云州府。 還有崔素娘,她在這里找到了自己的天地,從后宅走出去真正做事。回到京城之后,就難在尋到如此開明放松的環(huán)境。 他們要離開也容易,不過,他們應(yīng)當(dāng)都不愿意離開。 程子安也擔(dān)心他離開之后,云州府會很快恢復(fù)原樣。 他在百姓中埋下了一顆種子,百姓已經(jīng)看到過光明是何種模樣,再給他們關(guān)上所有的門窗,他們會拼死抗?fàn)帯?/br> 程子安身在中樞高位,具有威懾力,接任的寧知縣至少在幾年內(nèi)不會變。 幾年之后,云州府該換官員,土壤更加堅(jiān)固,想要動搖就難上加難了。 就好比是明州府一樣,文士善調(diào)離了明州,回到禮部任鴻臚寺卿,明州府的格局已定,新知府上去也不敢輕舉妄動。 道理都清楚,程箴亦一樣,他望著石榴樹上拳頭大小的石榴,半晌后道:“還是能等到石榴熟?!?/br> 中午吃夾rou炊餅,綠豆湯。炊餅用了今年新小麥的面粉,吃起來格外清香四溢。 程子安吃了兩口,道:“老師最喜歡吃新出來的面食?!彼胃呗曇?,沖著灶房道:“秦嬸,你等下送一袋新面粉去老師府上,順帶說一聲,我晚上去找老師用飯?!?/br> 秦嬸在灶房里應(yīng)了,程箴端著綠豆湯碗,在嘴邊停頓了下,又放回了案桌上,道:“你打算如何同聞山長說?” 程子安道:“如實(shí)告知,老師肯定會高興。阿爹,你同阿娘說一聲吧,阿娘那邊,才最難過?!?/br> 傍晚時分,崔素娘回了后衙,程箴迎上前,同她說了晚上去聞山長府上用飯,她嗔怪地道:“又是子安的主意吧?” 程箴笑道:“子安有事,我們邊走邊說?!?/br> 府衙離聞府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夏日的云州府傍晚,熱意散去,天空像是打翻了染料一般,美得令人心悸。 崔素娘與程箴走在前面,聽了程子安要回到京城之事,她怔了下,回頭看向走在后面的程子安,目露不舍。 程子安沉吟了下,道:“阿娘,你要是想回京城,就隨著我一同回去。要是想留在云州府做事,阿爹會在這里陪著你。” 崔素娘知曉程箴的志向,程子安身邊需要師爺謀士,對于斷了仕途的程箴來說,是最好的出路。 程箴一心一意待她,比起孫仕明來說,不知強(qiáng)上多少倍。 他們夫妻不可能長期分離,她必須做出取舍。 云州府的天地對她來說,更為廣闊,她體會到了不一樣的人生。 回到京城,她就只是程箴的妻子,程子安的母親。 崔素娘緩緩向前走著,心里糾結(jié)萬分,茫然而糾結(jié)。 程箴望著她眉眼間的愁緒,終是道:“素娘,我留在云州府陪你?!?/br> 崔素娘呆了下,道:“你讓我好生想想?!?/br> 程箴急了,道:“素娘,我是真心愿意陪在你身邊,子安以前也獨(dú)自在京城,讓老張慶川莫柱子他們都回去,云朵留下來就是。柱子也機(jī)靈了,老張也聰明,慶川也能做事,有沒有我都無關(guān)緊要?!?/br> 此次不同以往,崔素娘在外做事之后,看得比以前要透徹,道:“你別急著做決定,我再想想?!?/br> 程箴便依了她,沒再作聲。 程子安在身后聽著,想到青州府的來信,崔婉娘依然纏綿病榻,阿寧肚子大了,已經(jīng)快要生產(chǎn)。 陳三爺那邊沒有動靜,孫仕明前來鬧了兩場,崔耀祖照著程子安信中出的主意,拿阿喬威脅他,他便收斂了許多,在府里吃得醉醺醺后,扯著嗓子罵幾句。 崔素娘一直信心十足盼著,她賺了錢,有能力照顧崔婉娘與阿寧。 回去京城,無法再出去做事,雖有程子安程箴出錢,但對她來說卻不一樣。 走出去看看崔婉娘,興許崔素娘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這一趟回京城,比起以前要兇險百倍,程子安不愿意拖父母下水。 哪怕他們已經(jīng)無法分割,程子安也會竭盡全力保全身邊人,至少在這段安穩(wěn)的時日內(nèi),他們都能照著自己的意愿,活得瀟灑恣意。 程子安道:“阿娘,不若你告假去趟青州,探望一下姨母如何?” 崔素娘想起崔婉娘,愈發(fā)難受與糾結(jié),片刻后道:“倒也是,我先去看看阿婉?!?/br> 程箴道:“我陪著你走一趟,等子安回京城時,我們就出發(fā)?!?/br> 崔素娘松了口氣,道:“我日夜都想著能早些見到阿婉,阿寧也該生產(chǎn)了,項(xiàng)三娘子要做買賣,毛氏上了年紀(jì),只能勉強(qiáng)搭把手。哎喲,我一定得去瞧瞧,不然如何能放心。孩子的衣衫,不知道做好沒有,以前子安穿過的小衣肚兜,早知道都帶到云州府,留在清水村,只怕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蟲?!?/br> 程子安見崔素娘一掃先前的郁郁寡歡,變得精神奕奕,開始cao心起了瑣碎小事,故意怪叫道:“阿娘,別提肚兜了,我害羞。” 崔素娘抿嘴笑,程箴眼神溫柔望著她,跟著一起笑。 程子安看得眼酸,悻悻別開了頭,望著巷子里的景象。 夜幕降臨之后,歸家之人腳步匆忙而過,婦人在喊調(diào)皮,還在外面玩耍的孩童,鋪?zhàn)忧暗臒艋\亮了起來,飯菜香氣四溢??腿诉M(jìn)進(jìn)出出,伙計(jì)大聲招呼著,熱鬧,生機(jī)勃勃。 到了聞山長府上,林老夫人笑著招呼道:“新麥磨出來的面粉格外地香,云州府的面粉尤其筋道,我讓灶房做了餛飩,等下子安多吃一碗?!?/br> 徐氏去了灶房忙碌,崔素娘說笑了幾句,就去了灶房幫忙。 韓直回了京城,聞緒的工匠書基本完稿,已經(jīng)由崔耀光拿著去了吉州府印刷,他成日念叨著,拉著程子安說個不停。 聞承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瞪大眼睛,驚呼道:“阿爹,以后你就出名了!” 聞山長撫著胡須,道:“你阿爹只是整理編撰,并非由他所創(chuàng),阿承你要謙虛謹(jǐn)慎,在自己人面前說說就行了,可別到外面去聲張?!?/br> 聞承忙恭敬應(yīng)下,很快頭一轉(zhuǎn),看向程子安,雙目灼灼期盼地道:“師叔,我也會編書!” 程子安哈哈大笑,道:“阿承別急,以后這種差使多得是,比如農(nóng)書,醫(yī)書等等,到時候我把你算上?!?/br> 聞承喜不自勝,大聲道了謝,聞緒雖不悅被搶了差使,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只道:“你要學(xué)的還多著呢?!?/br> 程箴則道:“子安你也莫要胡亂許諾,等回到了戶部,你如何能做這些?” 眾人一愣,聞山長問道:“回戶部?” 程子安說了回到中樞之事,聞山長大喜道:“好啊,升官好!尤其是戶部,管著天下財(cái)賦,這可是最最緊要的官職!” 聞緒與林老夫人跟著高興不已,聞承則道:“京城沒有云州府好玩!” 聞緒立刻出言教訓(xùn),道:“升官是好事,你少插嘴,這般大了,還成天只知道玩耍?!?/br> 聞承剛到云州府時很不習(xí)慣,比起繁華的京城,云州府則是窮鄉(xiāng)僻壤之地。 程子安安慰了句神色訕訕的聞承幾句,好奇問道:“阿承不想回京城?” 聞承思索了下,認(rèn)真道:“以前想,如今不想了。云州府比京城小,吃食鋪?zhàn)?,茶樓,瓦子,無論哪一樣,都無法與京城相比。可是,我更喜歡云州府。前些時日旬休,我去了一個府學(xué)的同窗家中,尋他一起前去書齋。他家中以前很窮,爹在一間客棧里里做賬房,阿娘在食鋪里做焌曹。鋪?zhàn)永锏馁I賣不好,食鋪生意也清淡,爹娘眼見快丟了差使,家中供不起他讀書,他眼見就要退學(xué)。后來師叔來了,兩間鋪?zhàn)拥馁I賣逐漸好轉(zhuǎn),他爹娘能賺到錢,他能繼續(xù)留在府學(xué)讀書。他經(jīng)常掛在嘴邊,說師叔做了知府之后,云州府天天都有變化,變得越來越好。在京城看不到這些,看到他們歡喜,我也與有榮焉,這些都是師叔的功勞呢,比他們還要?dú)g喜?!?/br> 聞緒含笑附和,程箴矜持些,只些微露出了些笑容。 聞山長則不客氣道:“我的學(xué)生,自不會差!” 林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道:“又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這時,徐氏與崔素娘一起進(jìn)屋,仆婦提著食盒跟在后面,大家便上了桌,依次落座用飯。 飯后,程箴陪著聞緒吃茶說話,林老夫人與徐氏、崔婉娘湊在一起說事,聞承去寫功課,程子安陪著聞山長到庭院里走動,散步消食。 聞山長問道:“子安,你什么時候啟程?” 程子安望著聞山長蒼老的臉龐,他面上帶著笑,心里卻難過得很,道:“還有些時日。老師,這次我去了京城,以后就難混到老師的飯吃了?!?/br> 聞山長溫和地看著他,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終究有這么一遭。分別之后,你我皆朝著更好的方向走去,就無悔,無憾?!?/br> 程子安笑得勉強(qiáng),鼻子猛地發(fā)酸。 聞山長豁達(dá),本來已經(jīng)致仕告老,出了世,又因他這個學(xué)生入了世,伴著他遠(yuǎn)到了苦寒的云州府。 回到京城之后,身邊再無如他這樣的良師益友。 聞山長問了程子安接下來對云州府的安排,他一一答了,聞山長不住頷首道:“織造城這邊已經(jīng)走上了正軌,投入太大,眼下還賺不了大錢,假以時日,只要云州府的紡織打出了名氣,對百姓來說,只好不壞。你對桑麻耕種面積的控制法子很好,不能只盯著賺錢,忘了耕種,錦衣華服可不頂餓。” 因著桑麻種植的規(guī)模,云州府的紡織,緙絲提花布料,只走精細(xì)的路子,而非靠量取勝。 且程子安建織造城的本意,在培養(yǎng)織娘,用緙絲布料的這塊收益,支付各縣蒙童班的束脩,筆墨紙硯,以及以后開辦的各科學(xué)堂。 如今織造城只有織造學(xué)堂,其他如農(nóng)等還不見蹤影,程子安也不著急,細(xì)細(xì)與聞山長說了以后的計(jì)劃:“老師,我會在這段時日擬定出來。終究是京城的人才多,待我回了京城之后,尋找合適的先生。云州府的學(xué)堂課室已建好,待織造的收益平穩(wěn)了,很快就能開辦起來。” 聞山長唔了聲,道:“是急不得,得要云州府自己手上有銀子,盼著朝廷撥付,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去。不過子安,你調(diào)走之后,誰會來接任?” 程子安道:“云州府的繼任知府很是重要,要是來個如以前謝縣令那樣之人,云州府的一切都白費(fèi)了。我早先就考慮到了這點(diǎn),將寧知縣叫在身邊察看,培養(yǎng)。首先是要德行為上,能力在其次,品行敗壞者,開始就走了歪道,再有本事都不行。寧知縣還算不錯,我會同圣上商議,讓他手云州府?!?/br> 聞山長見識過無數(shù)次程子安與圣上過招,過程雖不乏曲折,最終總能達(dá)成所愿,便不再cao心云州府的下一任知府之事。 “我見過寧知縣幾次,他做不了墾荒開拓者,勝在品性敦厚,守成尚可。我還活著,能替你看著他些。我沒了,還有聞緒,聞承他們父子,能守一天就是一天,你放心吧?!?/br> 程子安聽得難受至極,他卻不想惹得聞山長跟著傷心,盡量說笑道:“老師,師兄也就算了,聞承你可別強(qiáng)迫他,他還年輕,該多出去看看,多游歷見見世面,要聽從他自己的意愿,可別一言堂啊。” 聞山長斜乜過來,道:“聞氏這個姓庇護(hù)了他,讓他衣食無憂,能讀書上學(xué),他要自由自在,就憑著自己的本事去爭取,別靠著聞氏。沒有本事,能有云州府聞氏給他留下的基業(yè),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氣!” 聞承還年少,說以后為時尚早。聞山長脾氣大,程子安被他訓(xùn)得直翻白眼,連連告饒:“真是兇!” 聞山長哼了聲,皺眉問道:“戶部的曾尚書犯什么事了?” 程子安道:“戶部錢糧吃緊,調(diào)不過來,他就有大罪。” 聞山長怔住,道:“錢糧吃緊,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能怪得到他頭上去?” 程子安道:“曾尚書靠著恩蔭出仕,我看他這些年的種種舉動,他的確沒什么本事,被抓出來祭天也不算冤?!?/br> 既然大周的戶部錢糧糟糕到此,聞山長很是替程子安捏了把冷汗,憂心忡忡道:“那你回去之后,要如何應(yīng)對?” 程子安笑道:“老師無需擔(dān)憂,已經(jīng)到了最壞之處,不可能再壞下去,就會觸底反彈。” 聞山長想了下,道:“倒也是,我不懂錢糧賦稅,你精通此道,定會有法子?!?/br> 程子安面露微笑,實(shí)則惆悵萬分。 觸底并不一定會反彈,可能一直留在谷底。更倒霉者,谷底還有暗流,一個不察就卷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