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小女官 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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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俅和蕭戡這兩個不想讀書二人組,才上課沒幾天就忍不住掰著手指數(shù)什么時候放假。 他們讀書的地方不是什么正經(jīng)學(xué)堂,只是翰林院那邊抽調(diào)些飽學(xué)之士來給他們開蒙罷了,所以他們的假期是跟著朝中官吏的假期走的。 幸而大唐官吏的假期還挺足,每旬都有休假不說,像上巳、清明等等節(jié)日都有假期,五月還有一次田假可以休,五月的田假和九月的授衣假都有十五天之久。 只是以前每天都能出去瘋玩,現(xiàn)在卻要拘在屋里讀書,李俅他們還是每天都要嚎上一句“還要多久才到五月”。 三娘倒是每天都活力充沛地聽課、讀書、習(xí)字,非常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求學(xué)生涯。 即便如今朝廷很重視教育,各地都開設(shè)有官學(xué)與各式私學(xué),但大部分學(xué)堂都是為男子而設(shè),女子大多還是以家族教育為主,有幸生在官宦之家便有機會從小識文斷字,若是不幸生在尋常人家恐怕就只能目不識丁地過一輩子了。 三娘也是因為生在官宦人家,家中有不少能為她開蒙的長輩,才得了個“神童”的名頭。若是連開蒙的機會都沒有,哪有什么神童不神童的說法? 如今有機會接受更進一步的教育,三娘自然學(xué)得分外認真,不僅每天認真聽課以及做功課,還額外討要些書單回去讀。 起初前來授課的翰林官對三娘是愛答不理的,后來見她實在聰慧又勤勉,漸漸也接受多了個女學(xué)生的事實,勉強也能對她一視同仁了。 沒辦法,任誰有個一教就會的學(xué)生,講起課來也會格外有成就感。 更難得的是課后她幾乎每次都會追著提問,問的還是明顯經(jīng)過思考的問題。 誰能不喜歡這樣的學(xué)生? 連本來很愛躲懶的幾個小子都在她的帶動下變得格外好學(xué)。 等下回圣人考?;蕦O們的學(xué)問,說不準會大大地嘉獎他們! 在這么多的好處面前,三娘是個女孩兒這點小事便不值一提了。 三娘她們潛心讀書到三月下旬,百孫院來了個新先生。 這人非常年輕,乃是今年的新科進士,名叫顏真卿。 按照大唐的詮選規(guī)定,新科進士得觀察一兩年才能正式授官,距離他擁有正式官職還有挺長一段時間。 在等候選官的期間,新科進士們可以各展所長,游走于眾多達官貴人之間充分展現(xiàn)自己的才華。 這一階段就是拼人脈了,接下來你能去什么樣的職位取決于你能擠進哪個圈子。 別人可能要苦惱怎么打進新的社交圈,顏真卿則沒有這個煩惱,他雖然自幼喪父,但他祖父家、他外祖家都是官宦世家,伯父以及舅父與賀知章等人都是至交好友,可以說是從出生起就已經(jīng)待在這個交際圈中。 顏真卿自幼聰敏好學(xué),才二十五歲便中了進士甲科,無論文章還是書法都已經(jīng)在士林聲名鵲起。 這不,才剛考中進士前來東都叩謝皇恩,李隆基就聽人說起了他那手難得的好字。 李隆基當場讓他露了一手,最終安排他這段時間留在洛陽教皇孫們習(xí)字。 沒辦法,顏真卿那手字寫得太端莊方正了,李隆基覺得合該讓他家孫輩好好研習(xí)。 三娘早上遛彎的時候就聽賀知章提起過顏真卿,說顏真卿博學(xué)多才,又寫得一手好字,她平時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請教他就好。 賀知章還給她講了顏真卿寫的《勸學(xué)詩》,就是那首有名的“黑發(fā)不知勤學(xué)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三娘聽后對顏真卿非常欽佩。 這人生來便很聰明,讀書竟還這般勤勉,難怪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 因為提前在賀知章那兒了解過顏真卿,所以三娘便分外期待這么一位新先生的到來。 于是在顏真卿抵達百孫院之前,三娘還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地給李俅他們介紹起這位新先生—— 沒錯,就是他,就是那個夜半三更起來讀書的人(三更燈火五更雞)! 第42章 顏真卿過來的時候, 聽到的恰好就是三娘正搖頭晃腦給皇孫們背《勸學(xué)詩》。 更聽到了三娘后面給皇孫們強調(diào)的“是他,是他,就是他”“大半夜起來偷偷讀書的人就是他”。 顏真卿:“……” 顏真卿還真沒想過自己還沒正式被授官, 就得前來教導(dǎo)皇孫們習(xí)字,更沒想到皇孫堆里還有個這般活潑的女娃娃。不過他在過來上崗前也聽前輩提了個醒,說是圣人還讓兩個神童陪皇孫們讀書, 倒不至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三娘本來還興致勃勃地跟小伙伴們分享自己打聽來的消息,講著講著突然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 怎地大家都這么安靜,而且還齊齊看向她背后? 三娘警覺地往后看去,只見身著春衫的年輕士子不知什么時候到了門口。 對方瞧著約莫才二十五六歲, 正是最意氣風發(fā)的年紀。他姿儀秀美, 眉目清朗,通身透著股遠超于年齡的沉著。 “先生!” 三娘一下子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麻溜喊起人來。 臉上還很有點不好意思。 畢竟她剛才算是背后說人, 且被本人聽個正著! 顏真卿祖上出過不少顯赫的能人,最早能追溯到孔子愛徒顏回。他本人也是讀《顏氏家訓(xùn)》長大的, 為人再守禮不過, 見三娘面有赧色便笑著讓她坐回原位去聽講。 見座中都是小孩兒,顏真卿也沒上來就給他們講什么結(jié)構(gòu)與筆法,而是就著《勸學(xué)詩》給他們講起些書法家的小故事來。 書法這東西,除了靠天賦,最重要的得是勤奮。 比如王羲之的七世孫智永禪師,名揚天下前也曾經(jīng)寫廢了幾萬支筆。 據(jù)傳智永禪師還把寫廢的筆收集起來立了個墳頭, 上書“退筆?!比齻€字,以此紀念陪他度過漫長歲月的心愛筆頭。 這還是遠的, 京師近些年還出了個書畫皆絕妙的鄭虔,他少年時因為家貧買不起紙, 只能客居慈恩寺,每天取寺中那些大柿子樹落下的紅葉來練字,勤勤懇懇地把每片葉子都學(xué)了個遍。 可見想在書法方面連出點成就來,不下苦功夫是不行的。 三娘聽得十分認真,不僅記下這些名家事跡準備回家勉勵自家八叔以及兄弟姐妹,還對自己還沒去過的慈恩寺心向神往。 原來慈恩寺不僅有可以題詩的大雁塔,還有很多柿子樹! 李俅對此也很感興趣,湊到三娘邊上興致盎然地討論起來:“你說慈恩寺那邊的柿子甜嗎?” 三娘道:“我沒嘗過,不知道甜不甜?!彼莻€很有探究精神的孩子,當場開始安排起入秋后的行程來,“等秋天我們要是回了長安,我央八叔帶我去嘗嘗。要是甜的話,我多摘幾個帶給你們吃。” 李俅道:“等回了長安我也要去!我要是去得比你早,那就換我?guī)Ыo你吃?!彼d沖沖邀約,“當然啦,最好是能一起去,這樣我們可以直接吃現(xiàn)摘的!” 三娘點著頭答應(yīng):“好!” 兩個小豆丁仗著他們的位置比較靠后,堂而皇之地湊一起嘀嘀咕咕,而且話題已經(jīng)離書法十萬八千里。 李儼頻頻提醒無果,以至于他倆最終喜提新先生給他們留的雙倍功課。 對此,顏真卿也頗覺無奈。 一開始,他是真的想當個對學(xué)生和顏悅色的好老師…… 最后實在是沒忍住罰了人。 李俅本來就不喜歡習(xí)字,顏真卿走后他就對著雙倍功課欲哭無淚。 李儼道:“我給你提了醒的?!笔抢钯醋约毫牡脚d頭上,連顏真卿走到身邊都沒發(fā)現(xiàn)。 李俅很有些郁悶,但這個年紀的小孩對老師還是有種天然的敬畏,哪怕是出身皇室的李俅也一樣,只能皺著一張小臉算自己要寫多少張大字。 三娘也有點郁悶,她還是第一次挨先生罰,雖然罰得不重,卻也讓她意識到自己做了錯事。 以前她和李俅課堂上偶爾交頭接耳說小話,先生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概是一方面覺得他們還小不必太嚴格、一方面也礙于皇孫們身份不想管。 還得是性格較真的顏真卿才會正兒八經(jīng)地罰他們。 郭幼明過來接三娘回去時就注意到她情緒不高,不由關(guān)心地追問:“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跟八叔講講,八叔幫你出頭!” 三娘道:“沒人欺負我?!彼筲蟛粯返馗酌髡f起他們說小話被顏真卿逮個正著的事,最后才說出自己情緒低落的原因,“先生會不會不喜歡我?” 她今天做了好多不對的事! 郭幼明伸手把三娘抱了起來,哄道:“怎么可能?他肯定會喜歡你?!?/br> 見三娘不太信,他還給三娘分析起來,說是長輩對看重的后輩才會分外嚴格,要是對你一點期望都沒有,肯定不會管你的!只有希望你改好的老師才會罰你。 三娘本身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聽郭幼明這么一開導(dǎo)便又支棱起來了。她立刻催促郭幼明走快些,她要回去寫功課,一定要寫得又整齊又漂亮,以挽回自己在新先生心里的形象。 她可乖可乖了! 郭幼明沒辦法,只得任勞任怨地加快腳步把她帶回家。 三娘回到家后便一筆一劃地習(xí)字,老老實實把顏真卿給她的雙倍功課全寫完了。 第二天一早,三娘還和賀知章說起此事,再次表達對新先生可能不喜歡自己的擔憂。 賀知章都七十多歲了,鮮少有這種懷疑別人不喜自己的擔憂。他笑著說道:“我當年與他父親倒是有些交情,要不要我?guī)湍闩c他說說?” 三娘思索片刻,搖著小腦袋說道:“我改好了,先生應(yīng)當就不惱我了!”她還表示自己要向智永禪師他們學(xué)習(xí),努力寫壞很多很多筆。 賀知章頷首說道:“清臣他說得沒錯,想要練出一手好字確實得勤勉些才行。” 三娘表達完自己加練的決心,又好奇地詢問賀知章這個在長安當了幾十年官的權(quán)威人士:“慈恩寺的柿子甜嗎?” 賀知章樂道:“我也沒嘗過,等回了長安我們一起去嘗嘗,到時候我約上鄭趨庭帶你們?nèi)憣懠t葉?!?/br> 趨庭便是鄭虔的字。 這些年同在京師為官,賀知章和鄭虔也是認識的。 姑且不論熟不熟,見了面總能聊上幾句。何況鄭虔可是以書畫聞名的讀書人,賀知章想約出來可太容易了。 三娘沒想到賀知章還認得顏真卿上課給她們舉例的鄭虔本人,當即和賀知章定下慈恩寺嘗柿子之約。 見三娘一眨眼又恢復(fù)了往常的精神奕奕,賀知章心情也跟著松快起來。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最喜歡的就是三娘這樣的小孩兒,每每瞧見她們活潑可愛的模樣便覺得自己也年輕了好幾歲。 等到顏真卿再來給她們上習(xí)字課,三娘第一時間跑過去把自己的練字成果拿給顏真卿。 她不僅練完了顏真卿罰她寫的功課,還自己加練了不少! 顏真卿見她這般用功,自是不會再計較她早前的些許過錯。他說道:“聽聞你從去年起便跟著賀監(jiān)習(xí)字,我怕是沒什么可指點你的?!?/br> 這時候的顏真卿才二十出頭,書法雖隱隱有了“顏體”的雛形,卻遠還沒有真正自成一家。他對賀知章、張旭他們這些前輩是十分敬佩的,近來一直打算抽空去拜訪他們。 顏真卿那日上完課后又聽說了不少關(guān)于三娘這位郭家小神童的事,早已從旁人口中知曉三娘跟著賀知章學(xué)書法的事。 三娘認真回道:“賀學(xué)士說您可厲害了,讓我多聽您的教導(dǎo)!” 顏真卿笑了笑,看過三娘的功課后便一絲不茍地檢查起李儼他們的練習(xí)情況,當起她們的臨時先生來可謂是相當盡職盡責了。 李儼他們經(jīng)顏真卿挨個指點過去,對這位新先生亦是心悅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