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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女官 第45節(jié)

    所以這件事吧,很難辦。

    要是圣人不給予足夠的支持,張九齡也不知能比宇文融多堅持多久。

    王昌齡這次參加博學(xué)宏詞科就是想盡快轉(zhuǎn)遷,看看日后能不能幫上張九齡的忙。

    三娘對朝政不甚了解,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些事。她認(rèn)真說道:“張相若是知道您有這樣的想法肯定會很高興。”

    王昌齡搖著頭說道:“我不過是個校書郎罷了,張相哪里會知道我。”

    三娘篤定地道:“你的詩寫得這般好,他肯定知道你的!”

    王昌齡見她這么堅持,哈哈笑道:“若是連張相都知道我,那我就不愁這次考不過了?!?/br>
    一大一小正閑聊著,就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

    三娘抬頭看去,一下子瞧見了循著他們的交談聲找過來的李儼兄弟倆。

    他們可是東宮所出的皇孫,秘書省這邊自然是由著他們自由出入。

    三娘起身跑過去問道:“你們怎么來了?”

    第53章

    “就是想來找你玩?!崩钯创鸬馈?/br>
    事實上李儼兄弟倆同樣也滿腹疑惑, 比如那邊的陌生男人是誰?他怎么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看書?阿晗怎么也學(xué)他一屁股坐地上?

    王昌齡也注意到李儼兩人的衣著,知曉他們約莫是東宮兩位小皇孫,當(dāng)即起身向兩人叉手見禮并自報家門。

    王昌齡算是大器晚成的類型。

    像王維、杜甫他們都有家學(xué)淵源, 不滿十歲便遍閱群書,詩文更是提筆就來。

    王昌齡不一樣,王昌齡直到二十幾歲都還靠漁耕養(yǎng)家, 直至感覺自己不應(yīng)就這么蹉跎一生,才離開家另出路,甚至還遠(yuǎn)赴邊關(guān)游歷,順便看看能否成為加入邊將的幕府當(dāng)幕客。

    這是出身寒微的文人墨客時常做出的選擇, 武將需要人幫忙做上報材料、需要人寫詩文吹噓他們的英勇, 而他們又需要沒有門檻的進(jìn)身之階,雙方自然一拍即合。

    雖然王昌齡最終沒走這條路子, 卻在游歷邊關(guān)那幾年里寫下許多邊塞詩佳作, 終于成為詩名遠(yuǎn)揚的大詩人。

    這時候他已經(jīng)快三十歲了,憑借著響亮的詩名入了許多達(dá)官貴人的眼, 這才在三十歲那年進(jìn)士及第。

    可惜大唐的進(jìn)士不甚值錢, 初封不過是個九品小官,像他這個校書郎便是正九品的官兒,平時在朝中根本說不上話,只能在各種宴飲場合獻(xiàn)上自己的應(yīng)制詩。

    說實話,應(yīng)制詩這種東西發(fā)揮空間太小,便是把大唐所有著名詩人召集在一起寫也寫不出多大的花樣來。

    王昌齡那被邊塞磨煉出來的豪闊詩風(fēng)更是無從發(fā)揮。

    像“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 不破樓蘭終不還”那樣的句子,他在長安的酒宴上再也沒寫出來過。

    李俅不太愛讀書, 頂多只知道近幾年流行的新詩文,不像三娘那樣特意了解過邊塞詩, 是以聽到王昌齡的名字也沒什么反應(yīng),只當(dāng)他是秘書省的尋常官吏。

    李儼倒是讀過王昌齡的詩,知曉他的詩文傳唱度極廣,聽王昌齡自報姓名便多了幾分重視。他給王昌齡還了禮,口中說道:“我讀過先生的詩,先生的《出塞》寫得尤其好?!?/br>
    王昌齡見李儼小小年紀(jì)便氣度不凡,不由與他多聊了幾句。

    他在秘書省校書郎這個位置上干了七年,對里頭的藏書了如指掌,不管李儼他們想看什么書都能給他們指出方向。

    連李俅想看點不那么枯燥的書,王昌齡都能幫他挑出《笑林》《啟顏錄》等古代笑話大全。

    最后幾個人都待在秘書省看書。

    李俅這么不愛讀書的人都讀得津津有味,回去的路上還與他哥和三娘講起自己印象深刻的笑話——

    三國時期蜀中因為天旱鬧糧荒,下了禁酒令,有小吏跑人家家里搜出釀酒的器具,想將這家人和造酒的一起罰了。

    當(dāng)時有個叫簡雍的正和劉備到處溜達(dá),見狀指著一個路過的男人說:“彼人欲yin,何以不縛?”劉備疑惑地說說:“你咋知道他要□□?”簡雍哈哈笑道:“彼有媱具,與欲釀何殊?”劉備聽后也笑了起來,免除了那家人的罪責(zé)。

    李俅顯然不是個會講笑話的人,講著講著自己先笑個沒完。

    李儼本來聽得還挺認(rèn)真,聽到“彼人欲yin”就用眼神示意李俅別繼續(xù)講,可惜李俅壓根讀不懂他哥的眼神,堅持把“彼有媱具”也給講完了。

    古時儒家有“男女七歲不同席”之說,大抵就是因為小孩子了解男女之別其實比許多大人想象中要早得多。

    李俅一讀正經(jīng)書就犯困,讀這些雜書倒是興致盎然,只覺看什么都很新鮮,啥都想和自己的親哥以及好朋友分享。

    李儼恨不得把他嘴給封上。

    三娘倒是聽得有些懵懂,不過聯(lián)系上下文還是能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個簡雍說話確實很大膽,連在君王面前都敢打這樣的比方。

    見李儼一臉“我怎么有這么個蠢弟弟”的生無可戀表情,三娘便體貼地?fù)]別他們兄弟倆自個兒回家去了,方便李儼好好教育弟弟!

    三娘主仆兩人一走,李儼果然對他弟進(jìn)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只有那些個沒臉沒皮的紈绔子弟才會在女孩兒面前講帶葷的笑話!若是三娘聽惱了,以后便不跟他們玩了!

    李俅聽他哥這么說,都不敢再吱聲了。他沒想那么多,就是覺得簡雍這個開玩笑般的勸諫方式很有意思。

    不管多糙的話,能叫人聽進(jìn)去就是好話。

    事實上他哥不說,他都沒意識到三娘是個女孩兒。三娘比他還聰明,比他認(rèn)得的字還多,懂的東西肯定也比他多,必然不會因為這件事惱他。

    不過李俅從小機(jī)靈,知道面對長輩和兄長的教誨不能梗著脖子唱反調(diào),該認(rèn)錯時必須及時認(rèn)錯!他麻溜答道:“我以后會注意的?!?/br>
    兄弟倆從小待在一塊,李儼哪會看不出他弟是什么想法?于是繼續(xù)念叨了他一路。

    另一邊,三娘沒立刻回住處,而是先去尋賀知章說話,與他說起自己碰上王昌齡的事。

    王昌齡讀了好多書,一準(zhǔn)能中博學(xué)宏詞科!

    賀知章本來就在秘書省養(yǎng)老,自然知曉王昌齡的存在。他笑著說道:“確實是個很不錯的后生,他的詩寫得很不錯?!?/br>
    可惜大唐詩寫得不錯的人太多了,也不是人人都仕途順?biāo)斓?。王昌齡出身寒微,即便考上進(jìn)士、入了秘書省,依然沒找到可靠的引路人。

    當(dāng)時賀知章起好因為籌措岐王李范的葬儀出了紕漏,曾遭許多人非議,一度低調(diào)做人,后來更是直接在秘書省安心養(yǎng)老。對于王昌齡這么個詩名遠(yuǎn)揚的后輩,賀知章也幫不到什么忙。

    換成未入仕途的青年才俊他還能夸上幾句幫忙揚名,入了仕途他就愛莫能助了。他當(dāng)了半輩子的閑官,官員任免哪有他插嘴的余地?

    只能看這次張九齡能不能提攜他一二!

    三娘和賀知章討論起張九齡在河南這邊屯田的事。

    “聽說很難!”三娘好奇地問賀知章,“真的很難嗎?”

    賀知章聞言頓了頓,嘆著氣道:“當(dāng)然難,就譬如老虎已經(jīng)把rou叼嘴里了,你去勸它把rou吐出來,能勸得動嗎?更要緊的是,叼著rou的老虎還不止一只,你說難不難?”

    三娘憂心忡忡:“難!”

    賀知章說道:“你還小,不必cao心這些事。世上有許多人一輩子汲汲營營,遇事只知趨利避害、謀求私利,也有許多甘愿迎難而上的傻子?!?/br>
    三娘反駁道:“不是傻子,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

    賀知章哈哈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把《論語》倒背如流?!?/br>
    這句“知其不可而為之”是《論語》里的話,講的是子路在外地借宿,早起有守門的人問他:“你來自哪里?”子路說:“來自孔氏?!笔亻T的人說:“就是那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嗎?”

    這句話用在這里恰好非常適合。

    賀知章揉著三娘腦袋說道:“你覺得這些家伙不是傻子,難道也想當(dāng)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嗎?”

    三娘想起自己從李儼那里聽來的“未來”,難道遇到難事就什么都不做了么?難道要等天下大亂,自己和家里人也成了覆巢之卵,只能無助地傷心慟哭?

    三娘道:“反正不是傻子!”

    賀知章只當(dāng)她是小孩子脾氣,笑著應(yīng)和道:“好好,不是傻子?!?/br>
    接下來小半個月,三娘都跑去秘書省蹭書看,不時與王昌齡聊上幾句,了解邊塞情況與如今的朝局。直至百孫院復(fù)課,她才很是不舍地告別秘書省回去跟李儼他們一起讀書。

    到了五月底,朝中又添了兩個宰相,那便是裴耀卿和李林甫。

    到這里相位算是正式滿員了。

    大唐宰相升遷沒有固定路子,單看皇帝需不需要你。

    像這次新晉升上來的裴耀卿和李林甫就是兩個不同的極端,裴耀卿少年成名,二十歲便入秘書省干活,穩(wěn)打穩(wěn)扎干了三十多年,得到相位便顯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

    相比之下,李林甫的升遷路徑就比較直接了,一路憑借宰相、內(nèi)侍、宮妃的引薦在李隆基面前不斷刷印象分,才當(dāng)了一年的黃門侍郎便被李隆基提上相位。

    升遷得不可謂不快。

    主要還是李隆基覺得李林甫用起來非常順手。

    而且張九齡最近讓他有點不太滿意。

    張九齡以前跟在李隆基身邊寫寫詔書打打雜,李隆基也覺得這人很不錯,文采非常好,寫的東西非常符合他心意。

    可惜好景不長,張九齡當(dāng)了宰相以后主意就多了,遇事總愛直言進(jìn)諫。

    李隆基覺得張九齡變了,不再是他喜歡的那個人了,以前的張九齡哪有這么愛說教?他選宰相是想讓宰相給自己干活的,而不是想給自己找個對自己指手畫腳的人。

    他想做什么事還需要他們教嗎?

    他當(dāng)皇帝這么久,比他們更清楚皇帝該怎么當(dāng),不需要他們處處給自己找茬。

    他不喜歡太有主意的人。

    像李林甫就很不錯,做的每個決定都很符合他的心意。

    他想要的就是這樣的宰相。

    第54章

    得知多了兩位新宰相, 朝中眾人反應(yīng)各異,大多都是趁著這道任命正熱乎著,齊齊登門去燒新宰相的熱灶, 那絡(luò)繹不絕的車馬在宰相所住的坊里都造成了不小的擁堵。

    此時的大唐處處都是太平盛世的升平景象,誰都無法想象大唐會有陷入兵荒馬亂的一天。

    古時形容亂世有個極巧妙的詞叫做“海內(nèi)鼎沸”,說的是天下宛如鼎中沸騰的水般guntang翻涌。

    鼎中的水并非一開始就沸騰的, 所以鼎中之人起初并沒有什么感覺,哪怕后來的日子變得越來越煎熬,人們也并不覺得災(zāi)禍會真正降臨到自己頭上。

    添柴的依舊日復(fù)一日地添柴、燒火的依舊日復(fù)一日地?zé)稹?/br>
    宰執(zhí)人員的擴(kuò)充對三娘而言是很遙遠(yuǎn)的事情,最大的影響可能是她被她八叔護(hù)送出門時時不時要繞開那些滿載著貴重禮物的車馬。

    三娘只在一開始打聽過到底是什么情況, 后來就不管這件事了。

    相比于這些自己還無法參與更無法改變的朝局, 她還是更關(guān)心近在咫尺的制科考試到底是怎么考的。

    可惜制科考試一般在宮中舉行,她壓根沒機(jī)會進(jìn)去旁觀, 只得跑去尋王昌齡托他回來后給自己講一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