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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女官 第82節(jié)

    有個被賣的少女遇到的買家是個喪良心的,見她不聽話便非打即罵,后來知曉她是個不能生育的“石女”,竟還逼她到船上做最低賤的暗娼,嫖資一付,船簾一放,誰都能上船樂一樂。那少女受不了這樣的生活,直接跳進水里,人沒了。

    不審不知道,一審才發(fā)現(xiàn)這伙人的罪行簡直罄竹難書。

    這是毀了多少家庭啊。

    這還是他們供出來的,沒供出來的說不定更多。

    三娘寫卷宗的時候都是義憤填膺的。

    由于這伙人的性質(zhì)極其嚴重,其中好幾個都值得判個絞刑,所以崔縣令得把情況上報給朝廷才能正式判決。

    這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規(guī)定,天下刑獄凡是需要判處死刑的都得經(jīng)過朝廷復核才能執(zhí)行。

    這樣一來地方官審判時就得好好考慮了:哪怕你是鐵面無私的大好官,判案一點問題都沒有,你治下出現(xiàn)這樣的重大案情難道就跟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嗎?

    所以一般情況下,能不捅到外面去,地方官都會遮掩下來,這是古來皆通的道理。

    這次不一樣,這次這伙人販子是流竄作案,自己本不是藍田縣人,過去的受害者也大多不是藍田縣人。于是這樁案子對藍田縣幾個縣官來說那絕對是只有功勞、沒有過錯!

    崔縣令趁著年底考核的機會把這樁大案報了上去,雖然賣得遠的那些受害者沒來得及去找回來(且不一定能找回來),但案情已經(jīng)十分清晰了,證據(jù)也十分充分,剩下的只需要朝廷派人去相應(yīng)地區(qū)接回被拐賣的婦人孩子就成。

    大唐涉及死刑的案件一般由大理寺、刑部、御史臺負責復核,情況嚴重的還要拿到中書門下以及尚書九卿面前討論一輪。

    三娘一路忙碌到除夕,才終于有空回長安過年。過年有許多親朋好友要往來,所以二老準備年后與她一同到藍田縣來,她正好回去接上二老一起。

    “瘦了?!蓖跏弦姷脚畠?,拉著她上上下下地看,不由得說出天下當娘的都愛說的一句話。只要兒女離家久了,在親娘眼里總是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好,總還是在身邊看著才放心。

    三娘道:“沒有,上回我看人給小孩子稱重,叫人給我也稱了稱,我還重了一些呢!”

    王氏自有自己的一套說法:“你的個頭還在長,便是重了些肯定也是瘦了?!?/br>
    三娘說不過王氏,只得乖乖接受自家親娘愛的投喂。

    事實上比起很多任地在江南、嶺南諸地的外官,她能留在京畿著實是因為關(guān)系實在太硬,考得又著實好。

    但凡她運氣差些,說不準就得像她祖父當年那樣在南方各地輾轉(zhuǎn)半輩子了,哪能像現(xiàn)在這樣逢年過節(jié)還能回家看看?

    趁著元日七天假,三娘把長安的親朋好友拜訪了個遍。

    賀知章近來精神好了許多,又開始呼朋喚友喝酒了。

    得知《藍田縣志》是三娘提議修的,賀知章也有些意動,讓三娘得空給他擬個具體章程來,等他歸鄉(xiāng)后也好讓鄉(xiāng)人修一本。

    這地方志修好了好處可不少,往后有新官員來赴任后先看一看,不能說對當?shù)亓巳糁刚?,至少也比兩眼抓瞎強?/br>
    三娘關(guān)心地問道:“您要回會稽去嗎?”

    賀知章笑道:“總是要回去的,我不回去的話,怕是要忘記故里是什么模樣了。趁著我還能走動回會稽多看幾眼,等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能與故去的親人們說說鄉(xiāng)里的變化?!?/br>
    三娘道:“我舍不得您走,圣人肯定也舍不得您走。”

    李隆基過了五十歲以后,平時越發(fā)愛和賀知章高壽的人說說話。

    尤其是賀知章,他是真正的多朝老臣,性格又有趣,說話又好聽,提到旁人永遠都只是夸,從不說人半句不好,李隆基覺得多和他多聊聊天頗有些延年益壽的奇效。

    這不,賀知章都八十幾歲了,李隆基還讓他繼續(xù)在秘書省掛職。

    賀知章倒是無所謂,反正又不需要他點卯上值,他興致來了就過去逛一圈,沒興致就呼朋喚友快快活活喝酒。

    光看他這個歲數(shù),御史都懶得彈劾他。

    聽了三娘的話,賀知章笑呵呵地回道:“我也舍不得長安,舍不得你們和其他酒友,所以你也不急著把縣志的章程給我,得空再弄就成了。”

    三娘拜訪完賀知章,又去見她另一個兒時遛彎伙伴鐘紹京。

    開口就問鐘紹京是不是也會回江西老家去。

    鐘紹京道:“你如今在藍田縣,守著藍田關(guān),我們想走不都得從你眼皮底下經(jīng)過?你多看著點,就知道我回不回了?!?/br>
    甭管是去賀知章老家所在的江南東道還是去他老家所在的江南西道,想出京基本都是從藍田縣走。

    倒不是別的路走不通,只是這條道走的人更多,驛站接待起人來更周到而已。

    鐘紹京說話就是這樣,他知道你想問什么,就是不跟你直說,就是要讓你著急。

    三娘跟鐘紹京唉聲嘆氣了一會,和他說起賀知章可能要回會稽的事。

    賀知章嘴上說一時半會不會回去,可他的歲數(shù)擺在那兒,李隆基再喜歡他也不好留他干到九十歲。等賀知章真正從秘書監(jiān)的位置上退下來,估摸著就真的要走了。

    鐘紹京見她蔫頭耷腦的,難得地寬慰了幾句:“既然他想修縣志,那你便好好擬個章程給他,到時候他心里有這么個念想,說不定能多活幾年與你寫寫信?!?/br>
    三娘聞言便問:“那您要么?您要不要也讓家鄉(xiāng)修個贛縣縣志什么的?”

    鐘紹京本沒什么興趣,不過想到自己也是許多年沒歸鄉(xiāng)了。

    真要能修上一本也是好的,要不然旁人問起來他什么都記不得。

    于是鐘紹京點點頭道:“那你便給我也寫一份好了,我讓人送回去看看他們要不要修?!?/br>
    三娘還去見了李騰空。

    李騰空問她藍田縣那邊適不適合修道。她已經(jīng)到了快及笄的年齡,倘若繼續(xù)留在家里難免會面臨婚嫁話題,所以她想尋個清靜之所潛心修行。

    三娘想到自己在輞川看到的好景致,推薦她去那邊靜修。

    這樣她們得空時也能見個面,湊一起喝喝茶或者喝喝酒。

    就像王維與裴迪那樣,裴迪在終南山中隱居,王維在輞川口隱居,兩人時常泛舟去尋對方同游。興致來了,于舟中彈琴對飲也是常有的事。

    那多快活??!

    李騰空很有些意動。

    李騰空送三娘出門的時候撞上了李林甫。

    李林甫瞧見了三娘,笑著問她:“你們藍田縣年前出了樁大案?”

    三娘如實答道:“都是阿戡他們的功勞?!?/br>
    李林甫笑了笑,又說道:“那個縣志的想法也不錯,你多用心些,修得好的話可以讓各地都試著修一修。”

    對于這種不需要自己動手、又能讓自己臉上增光的大工程,李林甫是頗為喜歡的,他自己就曾主持過《開元六典》的修纂工作。

    當然,在此之前張說和張九齡他們已經(jīng)掛過名了,不過最后《開元六典》是在他李林甫任宰相期間修完的,那自然是由他獻給李隆基。

    李隆基也很喜歡這些只需要署個名就能流傳千古的好事,《開元六典》名義上就是李隆基御撰。

    將來后人提起這本《開元六典》,要么只提李隆基,要么只提他李林甫,至于真正負責修纂工作的家伙那肯定是無人知曉的。

    就像提到大明宮,人人都知曉它是太宗皇帝命人建的,誰會記得是哪個工匠砌的墻、哪個工匠搭的梁?

    第96章

    三娘走后, 李騰空就和她爹商量去藍田縣清修的事。如今的大唐最不缺的就是道觀,她想修行多的是地方能修行,所以并不擔心到了那邊不好找落腳點。

    李林甫:“……”

    雖然已經(jīng)有了這個女兒可能出家當女冠的認知, 可真到了這一天還是有點發(fā)愁。沒想到郭家三娘來這一趟,竟還把他女兒哄去藍田縣了。

    仔細想想,這也是好事一樁, 好歹有熟悉的朋友在那兒照應(yīng)著。

    李林甫道:“我先派人去打點好,你總得把晦日過了再去?!?/br>
    李騰空點頭。

    李林甫喜歡權(quán)勢也喜歡享受,每天只要睜開眼就是在琢磨怎么攬權(quán)和享樂,很難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生出這么個萬事不過心的女兒來的。

    也就碰上那郭家三娘時才鮮活一些。

    李林甫很快便派人去輞川一帶物色適合自家女兒修行的道觀。

    天寶二年的正月, 沒下什么雪, 一直都是天清氣朗的好天氣。

    三娘把該拜訪的親朋好友都拜訪了一遍,并將自己請張婆婆雕的閑章送到每個人手里。

    閑章這種東西就是寫詩作畫后隨意蓋著玩的, 不算特別正式, 不過每一枚的圖樣三娘都畫得格外用心,是以李白他們拿到以后都覺得挺喜歡。

    年初六李白被李隆基召到興慶宮喝酒, 李白還把三娘送他的印章拿出來顯擺了一番, 說這是天底下獨一份的。

    李白這人就是這樣,旁人對他好,他就對人掏心掏肺,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哪怕對方是皇帝也不例外。

    偏李隆基還真就吃他這一套。

    天底下守規(guī)矩的人可太多了,偶爾出個不守規(guī)矩的他便覺得格外新鮮。

    就連讀著李白對外吹噓的“歸來入咸陽, 談笑皆王公”“王公大人借顏色,金章紫綬來相趨”, 李隆基都覺得特別有意思。這樣赤誠而熱烈的一個人,放在身邊總是很開心的, 從前便沒有人敢拿著什么東西到他面前來說“這是天下獨一份的,連你這個當皇帝的都沒有”。

    李隆基拿過李白那枚“獨家閑章”瞧了瞧,發(fā)現(xiàn)確實別致得很,印紐雕的是座崔巍高山與忽隱忽現(xiàn)的盤山棧道,取的是李白那首《蜀道難》中的“青泥何盤盤”之意。小小的印紐竟能把青泥棧道展現(xiàn)得這般細致,著實十分難得!

    要不是它實在精巧至極,李白也不至于到了御前都拿出來得瑟。

    而印文是三娘所寫的“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

    在遍地都是書法名家的盛唐,三娘這手字當然稱不上冠絕一時,可她從小受賀知章、鐘紹京、顏真卿等人的熏陶,寫出來的字瞧著就是叫人覺得特別順眼。

    李隆基也覺得順眼。

    只是聽李白說什么“專門為我做的”,李隆基心里又有些不得勁:好歹他也是看著這小孩長大的,從前可沒少給賞賜,怎地這家伙送李白印章不送他?

    正巧這時候李林甫來求見,李隆基便問他有沒有這“天底下獨一份”的寶貝。

    李林甫當然沒有,不過他見他女兒擺弄過,便如實說了。

    這小姑娘一點都沒把他當宰相,登門那是從不帶禮的,從小只和他女兒往來。要不是偶爾出入時撞上了,估摸著都不會尋他說話!

    李隆基聽后心里是有點滿意的,當皇帝的哪個喜歡底下的官員沆瀣一氣?要是人人都走宰相門路去了,他這個皇帝就危險了。

    李隆基笑道:“這么說來不獨我沒有,你這個當國相的也沒有。”

    李林甫道:“臣豈止是沒有,臣女還和臣說要去藍田縣那邊清修,當真是連女兒都被她拐跑了。”

    李隆基見李林甫臉色發(fā)苦,哈哈笑道:“可惜她不是個小子,不然也算是一樁良緣。”

    李林甫道:“臣也這么覺得,這要是個小子,怕不是早就被人搶去當女婿了?!?/br>
    既然聊到了三娘,李林甫便順勢和李隆基說起藍田縣那樁案子以及《藍田縣志》的事。

    別人去當縣尉都是去熬資歷的,三娘這倒好,不到半年就鬧出這樣多的動靜,連蕭戡那小子都跟著他長進了。

    蕭戡算起來是李隆基的外孫,李林甫夸起他來不吝溢美之詞。

    李林甫還是很懂得揣摩李隆基心思的,專揀李隆基愛聽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