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玉臉色一變，焦急沖過來，“母親！”

    他抱起不省人事的李母，準(zhǔn)備去看郎中，一轉(zhuǎn)身便看見還未消氣的蘇大，以及站在蘇大身后一臉怔怔的蘇嬋。

    他與蘇嬋四目相對，電光火石間，兩人的眼中都承載著無盡的東西。

    他的眼中滿是心疼和愧疚，但此刻不宜久留，只能匆匆道，“阿嬋，不要多想，安心等著，我會處理好一切?！?/br>
    他低下頭去，愧疚道，“對不起，我替母親向你們道歉。這種事情……以后不會再發(fā)生了?！闭f完之后，他抱著李母急急走了。

    蘇嬋回到屋里，六神無主地坐下，她掏出那支梅花簪子，怔怔看著，眼眶濕潤了。

    “什么東西！那李懷玉看著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怎么會有一個(gè)這樣的娘！”蘇大還在忿忿不平。他以前擔(dān)憂的事情果然還是發(fā)生了，李懷玉一頭熱地愿意娶，人家家里還看不上呢。以后要是蘇嬋嫁過去，那還不是遭不完的難，不過看李懷玉這非她不娶的架勢，他們也擔(dān)不起毀了人家前程的罪啊。

    嫁的話，阿嬋委屈；不嫁的話，也很難辦。這下竟然到了一個(gè)左右兩難的境地。

    “阿嬋，你的想法呢？”蘇大嘆口氣，只能試探問蘇嬋，“你想嫁嗎？”

    蘇嬋擦了擦眼角，始終盯著手中那支梅花簪。

    “他說讓我等他?！卑肟毯?，她的聲音很輕，也很堅(jiān)定，“我想陪著他一起。”

    。

    趕了幾日的路程，高行修率大軍班師回朝。

    當(dāng)天皇帝便開了慶功宴?；实凵泶┨煜伦顬樽鹳F的十二章紋，從高臺之上起身，舉杯向高行修遙遙慶賀，慶祝他大勝歸來。

    這是高行修自邊關(guān)回京之后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會，或許也是皇帝有意讓他和在京各位大臣熟絡(luò)拉近關(guān)系。宴會上觥籌交錯(cuò)，處處衣香鬢影，諸多大臣一一向高行修敬酒，無論他們內(nèi)里是怎么想的，面上都是怎么巴結(jié)怎么來，年輕有為、更勝其父之勇這種贊美之詞更是說了一大籮筐。

    高行修并不喜歡這種虛假又繁冗的場合，不過還是面色如常地一一回應(yīng)，輕描淡寫幾句話將人給打發(fā)了。文官和武將之間有著天然的鴻溝，兩股勢力互相看不上眼，彼此也話不投機(jī)半句多，那些臣子覺得他這性格實(shí)在有些冷漠，又是與他們并無話題的武將，聊了幾句之后便悻悻走了。

    終于人都打發(fā)走了，高行修索性一個(gè)人坐在桌前自斟自酌，這時(shí)一道華麗的裙矩娓娓向他而來，一股不同于酒香的香氣悠悠飄了過來，陸琳瑯笑吟吟站在了他面前。

    “高行修，一別數(shù)年，可還記得我？”

    高行修站起身，向她躬身一禮，聲音不卑不亢，“公主殿下。”

    陸琳瑯輕輕一抬手，便有身后的宮女將盤中酒遞給她，她接過酒盞，笑道，“高將軍回京之后又得一場大勝，當(dāng)真是英勇無雙，這杯酒，本公主敬你。”

    “公主謬贊。末將屬實(shí)不敢當(dāng)?！?/br>
    “你擔(dān)得起?！标懥宅樣^察著高行修臉上的表情，意有所指道，“或許不久之后，本公主就和將軍是一家人了呢?！?/br>
    高行修怔了怔，隨即便不動聲色地隱去臉上表情，平聲道，“殿下是皇宮的明珠，公主是天下人的公主?！?/br>
    陸琳瑯捂住唇，嬌笑道，“想不到高將軍不僅仗打得好，嘴上的功夫也是厲害的很呢。我記得你小時(shí)候可是個(gè)悶葫蘆，一別數(shù)年，你倒是變了一些。”

    看著高行修微微低著頭，那張不動聲色的沉默冷臉簡直就和小時(shí)候一模一樣，陸琳瑯想收回剛才的那句話，她在心底默默嘆了一口氣，面色仍然嬌如春花，“罷了。這場宴會本就是為你準(zhǔn)備的，將軍就在此好好享受吧，本宮乏了，就先退了?！?/br>
    “恭送公主?！?/br>
    陸琳瑯由宮女?dāng)v扶著出了殿，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隱去。她在殿外站了一會，突然又笑了起來，帶著點(diǎn)不懷好意的意味。

    酒過幾巡，皇帝不勝酒力，由宮人攙扶著離去，最后宴席就這樣慢慢散了。

    高行修也喝了不少酒，正打算回府去，宮人卻在一旁及時(shí)叫住了他，“將軍喝了不少酒，公主殿□□恤將軍，特意為將軍準(zhǔn)備了休憩的房間，今夜將軍便不必回府了。將軍請跟奴婢來?！?/br>
    高行修劍眉微蹙，但也沒有說什么，跟著宮人去了。

    撩開珠簾，房間里香氣繚繞，精致無比。屏退了宮人，高行修屏住呼吸，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最深處的寢室重重珠簾看不真切，似乎像是有人在，高行修拔劍挑開珠簾，果然有幾個(gè)面容姣好的女人跪在地上，看模樣像是宴會上的那幾名美貌舞姬。

    “將軍?！蔽杓а鲱^望他，聲音柔媚，“公主殿下吩咐奴婢幾個(gè)好好伺候?qū)④姡寣④姳M興?！?/br>
    高行修站在原地沒動，聲音很冷，“出去?！?/br>
    “將軍……”有膽大的舞姬已經(jīng)起身，上前就要撲到高行修身上。

    高行修閉了閉眼，然后再緩緩睜開，他將劍刃拔的更開一點(diǎn)，聲音冷酷無比，“我只說一遍。不然，我倒是不介意酒后失手殺幾個(gè)無關(guān)緊要的人?！?/br>
    舞姬紛紛嚇白了臉，她們互相對視一眼，低身朝高行修行禮告退，“是?！?/br>
    高行修面色陰沉地落回劍，環(huán)視了房內(nèi)一圈。他就知道陸琳瑯沒安什么好心，看來過了這么多年，這喜歡捉弄人的惡趣味還是一點(diǎn)沒變。

    高府上下空空蕩蕩，這么晚了回去也終究麻煩，如今只能在這里將就一晚了。屋里竟然還點(diǎn)了合歡香，不知道是她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他，高行修拔劍，將燃著的合歡香一劍斬滅。

    高行修湊合著在這里休憩了一晚，他是無意識間迷迷糊糊醒過來的。

    行軍打仗，他睡眠極淺，幾乎是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能驚醒，很少有這種醒不過來的時(shí)候，高行修低沉地長喘了一聲，從床上坐起身，扶住有些酸軟的頭。

    這個(gè)香果然還是吸進(jìn)去了一些。高行修面沉如水，低頭看自己，一邊心里把陸琳瑯罵了一萬遍，一邊翻來覆去回味著夜里的綺迤夢境。

    他昨夜竟然夢見了蘇嬋。

    她瑩白如玉，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女妖，哭的是那么好聽，他將她欺在被中，反復(fù)地彎折傾軋。

    高行修平視著空氣，眼神是難得的迷蒙和恍惚，似乎是在單純地看著空氣，似乎又像是在回味。

    蘇嬋。蘇嬋。

    過了這幾天，她應(yīng)該是放出來了。不知過去這么久了，她會不會想起他。

    他體會過她紅唇的美妙，一旦深想下去便又有隱隱復(fù)蘇的勢頭，他平復(fù)了一下呼吸，只能將遐想打住，拉向她驚慌失措跑開時(shí)的樣子，那看向他時(shí)明明憤怒極了又隱忍著憋紅的一張小臉。

    怪招人疼的。讓人更想欺負(fù)了。

    這么招人卻又這么弱，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她身上貼，再多來幾個(gè)黃四那種的，她這種水磨性子怎么能夠招架的住。

    不知她將他的話聽沒聽的進(jìn)去，這段時(shí)間最好是給他乖乖的，離那個(gè)李懷玉遠(yuǎn)遠(yuǎn)的。想到這里時(shí)，高行修冷哼了一聲。

    幾天后，蘇大家里收到了一箱黃金。

    來人是一個(gè)皮膚有些黑的青年，像是當(dāng)兵模樣，青年向蘇大施了一禮后，放下箱子便走了。剩下蘇大和蘇嬋兩人面面相覷。

    .

    “他竟然說那樣的話！他竟然說出那樣的話！”

    李母哭嚎不止，氣的簡直要吐血。培養(yǎng)李懷玉金榜題名、登朝入仕是她最大的愿望，沒想到她的兒子竟然為了一個(gè)女人，輕易就將這一切視如草芥。

    她現(xiàn)在想想就覺得自己白生了這個(gè)兒子，白白浪費(fèi)了這么多年的心血！她怎能不恨！

    李懷素聽了這一切之后也很震驚，她也是想不明白，這蘇嬋是不是給哥哥吃了什么迷魂藥了，怎么就為了她這么魔怔，連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她心里也是恨極了蘇嬋，恨恨道，“難道真的要讓哥哥娶她？”

    “不能！絕對不能！這是要活活氣死我！”李母哭道。

    “那難道就真的不讓哥哥科考了？哥哥的性子我們都知道，他看著溫和，其實(shí)骨子里最倔強(qiáng)，他說為了蘇嬋不科考，說不定真的會……”

    李母止住了嚎哭，眼中爬滿了深深的恐懼，“不不不！絕不行！”

    “懷玉得科考，他必須得科考！”她費(fèi)盡心思才供他到這地步，絕不能半途而廢到這里。

    她突然一下子就想開了，與其看著李懷玉放棄大好仕途令她心如刀割，他要娶蘇嬋這件事，突然也變得能夠接受了起來。

    可是她不甘心呢！憑什么就這樣妥協(xié)，就這樣接受了蘇嬋！她死也不甘心！

    李懷素想了想，道，“娘，我有一個(gè)主意。既能讓哥哥安心考試，又能夠不讓蘇嬋真的嫁到我們家里來?！?/br>
    李母欣喜若狂，像是逮到了救命稻草，“你快說！你快說！”

    “我們可以造假婚書啊?！崩顟阉匦Φ?，笑的有些陰毒，“三書六禮，婚書才是最重要的一步，只要婚書不是真的，那么之前的一切都做不得數(shù)。哥哥幾月之后便要秋闈，等到他考中之后，我們便找個(gè)人牙子把蘇嬋給悄悄賣了，反正但時(shí)候我們?nèi)乙呀?jīng)去了京城趕考，誰還會認(rèn)得咱們？”

    李母聽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滿是不安又滿是激動，“這樣……可行嗎？懷玉他，會不會……”

    “娘，如今這是唯一兩全的辦法?！崩顟阉乜闯鏊莫q豫，繼續(xù)蠱惑道，“哥哥就算到時(shí)候發(fā)現(xiàn)一切，但也為時(shí)已晚，就算他真的因?yàn)檫@事恨上了我們，但我們是他的親人，親人就沒有過不去的檻，他又怎能真的恨我們。再說我們可全都是為了他好，娘難道真的愿意看著一個(gè)什么用也沒有的女人嫁給哥哥，讓他仕途受累嗎？等他想明白了這點(diǎn)，我們受點(diǎn)委屈又算什么?！?/br>
    李母安下心來，拍了拍她的手，“好。就這么辦?！?/br>
    李母當(dāng)天就把李懷玉叫了過來，跟他好好商量了他和蘇嬋的婚事。她的一言一行非常誠懇，言語中表達(dá)了對蘇嬋的愧疚，說了一大通軟和話，最后同意他和蘇嬋的婚事，只要他之后一心念書。

    李懷玉起初是半信半疑，等到李母親自又去了一趟蘇大家，真心地向兩人賠禮道歉，又和蘇大坐下認(rèn)真商量了這門婚事，這段時(shí)間又開始出去采買聘禮，看上去像是真的當(dāng)個(gè)事來辦，他的心才是真真正正地放了下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有條不紊地發(fā)展起來。他不可置信，又喜悅的難以言表，這種感覺讓他如墜云端，一切都變得不真實(shí)起來。

    他真的要娶蘇嬋了。

    半月之后，千里之外的京城，高行修收到了來自杜齊的飛鴿傳書。

    笙旗獵獵，高行修站在校場臺，一目十行看完幾行字的紙條，用力將紙條攥成一團(tuán)，臉沉的像是能滴出水來。

    “備馬?！彼愿乐芊钅?，“我要去一趟宮里。”

    “怎么了將軍？”周奉年疑惑道。

    “陛下不是說了嗎？江南那一帶還有一些殘留的余毒?！备咝行蘩湫?，“這些不長記性的人，本將軍覺得合該要讓他們好好知道一下，什么叫做聽話二字?！?/br>
    周奉年看著自家將軍嘴里說著輕描淡寫的話，臉色卻陰鷙的可怕，一時(shí)有些后怕，識相地閉了嘴。

    高行修入宮之后很快便離宮，當(dāng)夜便得了懿旨，率軍再次奔赴江南。

    作者有話說：

    下章?lián)層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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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 21 章

    ◎我來帶她走◎

    蘇嬋這陣子恍若過在一個(gè)不真實(shí)的夢中。

    她喜歡李懷玉這件事, 若不是這陣子發(fā)生了太多無法控制的事情，這本是她跟任何人都從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享受于這種隱秘又無言的愛慕之中，她從未想過要和李懷玉共度一生，如今竟然真的能夠成為他的妻。這件事光是要她想一想, 就仿佛整個(gè)人都陷在了云端中。

    不可置信的恍惚和心滿意足的喜悅每分每秒地充盈著她。

    李家先是遞來了定親的聘書, 然后便是聘禮, 前前后后來了好幾次。蘇嬋和蘇大兩人不厭其煩地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將聘禮全部小心翼翼地挪入了柴房。

    然后蘇大便開始忙前忙后準(zhǔn)備蘇嬋的嫁妝, 蘇嬋也在最后加緊繡著嫁衣。

    有的時(shí)候楊氏會過來幫忙。雖然楊永那件事之后兩家淡了來往，但楊氏是個(gè)實(shí)在人，如今聽說蘇嬋要嫁人了, 還是嫁給西里最出息的李公子，也是真心為蘇嬋感到高興，之前的齟齬彼此也都一笑而過。

    “哎喲, 我就說阿嬋從小就心細(xì)手巧, 不輸給她娘, 這嫁衣你看看，可真是漂亮！”

    大紅色的嫁衣艷麗非凡，上面精心繡著各色的花間燕翅、新荷初開, 一針一線足可見刺繡之人的心血。幾個(gè)鄰里鄰?fù)舛伎吹难蹮?，都在暗自思忖著若是等到自家的女兒日后嫁人，也要照著樣子繡一件這樣漂亮的嫁衣。

    “照我說，這李懷玉也是咱們西里最為出色的公子，我們阿嬋可真是好福氣，找了這樣的一門好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