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婼進(jìn)了屋，不免對(duì)齊齊投過來的四雙目光深為訝異。

    正要開口，蘇綬先拿起一封文書來，說道：“婼姐兒，如今朝中大事已了，韓世子平叛成功，不日朝廷便要將張昀等人押赴刑場(chǎng)正法。至此，這樁大案也終于告捷。

    “我思前想后，打算讓你接掌天工坊，你意下如何？”

    蘇婼腦中轟地一下炸開。

    讓她接掌天工坊？

    她從來沒想過會(huì)有這一天！

    可是蘇綬遞過來的文書上，又的的確確是這么寫的！

    這……

    怎么可能呢？

    她直視著蘇綬雙眼，那里頭滿是篤定。

    可是僅僅就在大半年以前，他還在堅(jiān)守著蘇家的祖訓(xùn)。

    他竟然愿意因?yàn)樗评?？祖?xùn)不要了？

    “你不接嗎？”蘇綬問。

    眼角余光里，不知為何其余人似都往前走了一步，似要阻止這件事似的。

    蘇婼只是靜默了一瞬，便雙手接過：“我接。多謝父親！”

    不管蘇綬出于什么心理作出這個(gè)決定，她也沒有道理不接！

    由女子來接掌家業(yè)，這放在整個(gè)大梁天下都是不多見的，何況是蘇家天工坊這樣的大基業(yè)！前世她在湖州經(jīng)營多年，建樹不小，但畢生最為遺憾的，就是未能有條件造出第二個(gè)天工坊。如同將士們志在沙場(chǎng)，她的最大愿望，也是潛心鎖道，并創(chuàng)造出更大的成就！

    蘇綬給出這樣的決定，她怎么可能不接受呢？

    “婼姐兒！”

    楊夫人脫口出聲。

    蘇婼迷惑地看向她：“夫人?！?/br>
    楊夫人張了張嘴，含蓄地提醒：“接掌了家業(yè)，婚姻大事可怎么辦呢？”

    蘇婼愣住。

    是了，接了蘇家家業(yè)，她就只能留在蘇家了。難道她還能帶著天工坊嫁人不成？

    然而一刻鐘前，她才剛剛與韓陌互表了心意。

    “阿婼！”

    門外的韓陌忍不住跨進(jìn)門來，望著她欲言又止。

    一路走來，韓陌處處幫她，處處維護(hù)她，處處體念她所思所想，她怎么能辜負(fù)他呢？

    蘇婼攥緊手里的文書，又轉(zhuǎn)向了蘇綬。

    蘇綬卻看向韓陌：“韓世子，有話想說？”

    韓陌施禮：“蘇大人，在下，在下想求娶阿婼?！?/br>
    蘇綬揚(yáng)唇：“只要婼姐兒自己答應(yīng)，我沒有意見。不過，倘若嫁人，那這接掌天工坊的資格——”

    他話沒說完，但每個(gè)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鎮(zhèn)國公臉色深青，卻也在楊夫人暗示下極力忍耐。

    韓陌上前一步：“我知大人對(duì)阿婼的愛護(hù)，也知道阿婼的才華不能被湮沒，但請(qǐng)大人三思，這也是您與謝夫人所生的長女，阿婼已經(jīng)很不容易，您是否可通融通融，允了在下的求親，又容她能掌管天工坊呢？

    “我韓陌，還有韓家可立誓，決不會(huì)貪圖蘇家的祖業(yè)，如有貳心，定當(dāng)——”

    “世子打住?！碧K綬阻止他道，“韓家的為人，我自然信得過。只是，”他目光忽然停留在韓陌臉上，不住地探究，“世子并非非她不娶，又何必執(zhí)著呢？”

    “不！”韓陌大聲道，“我就是非卿不娶！此生此世，唯蘇婼是我韓陌的妻子，是我兒女的母親！除她之外，任誰我也不要！”

    “好！”

    鎮(zhèn)國公聽完第一個(gè)擊起掌來，“不愧是我的兒子！我們韓家的男子，就當(dāng)如此，認(rèn)準(zhǔn)就不放棄！蘇大人，你該不是真要棒打鴛鴦吧？”

    蘇綬凝望著韓陌：“世子既然非婼姐兒不娶，那也不是沒辦法解決?！?/br>
    “您說！”

    蘇綬目光睞過去：“世子入贅到我們蘇家，此事便迎刃而解?！?/br>
    “入贅？！”

    一屋子人傻眼了。

    韓陌可是鎮(zhèn)國公世子，是未來的鎮(zhèn)國公，他怎么能入贅？

    然而蘇綬道：“世子方才說，非卿不娶，此生此世，除婼姐兒之外，誰都不要，既然如此，入贅做我蘇家的上門女婿，又有何不可？世子該不會(huì)為認(rèn)定之人做出這么一點(diǎn)讓步，都不肯吧？”

    “父親！”蘇婼忍不住走上前，“世子心懷抱負(fù)，他未來必將在朝野大展宏圖，鎮(zhèn)國公世子的身份于他大有裨益，您為何要如此強(qiáng)人所難呢？”

    “婼姐兒！”

    徐氏此時(shí)目光閃爍，忽而也走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角。

    蘇綬面如沉水：“我自知他有錦繡前程，但他既然夸下了?？诜悄悴蝗?，就不能有點(diǎn)實(shí)際的行動(dòng)嗎？

    “如果真心傾慕你，迎娶你或者是入贅蘇家，又有什么分別？終歸是他求人的人。

    “別忘了，你也有抱負(fù)。你曾經(jīng)跟我說過，女子并不輸男兒。作為蘇家的掌家人，我愿意違背祖訓(xùn)將天工坊交給你，讓你就像我的兒子一樣繼承家業(yè)，這是我作為一個(gè)父親的誠意。

    “可眼下他明知你也為難，卻讓你來做選擇，若他舍不得世子之位，不愿為你做任何犧牲，你自己想想，這句非卿不娶，有多可信？

    “一旦你選擇順應(yīng)他的心意，那你們還有一輩子要過！而像這樣的抉擇，你們以后還可能會(huì)面臨很多很多次！難道每一次都由你來做犧牲和退讓嗎？”

    蘇綬字字鏗鏘，震得蘇婼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想說作為一個(gè)失敗的丈夫，蘇綬沒有資格來刁難他們，也想說他的這套標(biāo)準(zhǔn)，從未曾拿來對(duì)待過謝氏，更想說他沒有為現(xiàn)實(shí)做過任何犧牲和付出！

    可是她嘴巴張張，卻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

    因?yàn)檫@些話都點(diǎn)到了她的痛處。

    謝氏可以不執(zhí)著有沒有，她蘇婼卻會(huì)執(zhí)著。

    而正是因?yàn)楦改赣H的婚姻那么失敗，她心中才更加注重這份兒女情長有多純粹……當(dāng)初韓陌最先有情意表露時(shí)，她就感覺到了，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確定就是他了，才予以回應(yīng)。

    但現(xiàn)在，蘇綬把他們架在了火堆上。

    卻又該死的堵住了她的口！

    “阿瞞！”

    楊夫人忍不住擔(dān)憂地出了聲。

    如果蘇綬用別的理由來刁難，她還好說，卻是這個(gè)，竟讓她也無言以對(duì)了。

    韓陌回望著她，又對(duì)上了鎮(zhèn)國公的目光，而后一咬牙，沉著地轉(zhuǎn)身面向了蘇綬：“蘇大人！”

    蘇婼和蘇綬都看了過來。

    韓陌走到蘇婼身旁，與她并肩而立：“我愿意入贅！”

    “阿瞞！”

    “世子！”

    一眾驚呼聲里，蘇綬眼底也忽地亮了亮。

    “大人方才所言極是，是我所慮不周，在我心里，從未有過要犧牲阿婼的志向來成全我的想法，我愿意入贅蘇家，以此來證明我求親的誠意?！?/br>
    韓陌一字一句，把這些話皆送到了眾人耳里。

    鎮(zhèn)國公和楊夫人急走過去：“你不要沖動(dòng)——”

    “父親，母親，原諒兒子不孝，兒子的妻子只能有一個(gè)，但二老卻有兩個(gè)兒子，我愿意將世子之位卸去，由阡哥兒來繼承國公府。請(qǐng)你們成全！”

    “世子！”蘇婼想將跪地的他拉起來，“我也覺得你沖動(dòng)了！”

    “我沒有?！表n陌將頂上世子冠飾取下，與蘇綬道：“蘇大人，剛才我已經(jīng)認(rèn)真想過，只要那個(gè)人是阿婼，入贅對(duì)我來說不是什么問題。

    “我韓陌今日在此起誓，自今——”

    “老爺！”徐氏突然出聲，沉臉道：“你差不多得了！”

    蘇綬深深吸一口氣，凝視韓陌片刻：“世子起來吧！”

    韓陌抬頭：“蘇大人，我是認(rèn)真的?！?/br>
    “我也是認(rèn)真的?！碧K綬目光炯炯走到他面前，從他手上接過冠飾替他戴回去，“既然你有這份誠意，我蘇綬又豈能讓人看扁了？”

    說完他從懷里再次掏出一份文書：“這同樣是一份接掌天工坊的文書，你們看看！”

    他這番轉(zhuǎn)變使得大家都愣了。

    蘇婼接過了文書，急速看了兩眼之后神情一變：“……天工坊交由我掌管，下一任繼任者，也由我來指定？”

    她抬起頭，從蘇綬目光里得到了確認(rèn)，又往下看起來：“……自今日始，蘇家祖業(yè)不再祖訓(xùn)所束縛，后輩子孫之中，無論男女，只要品行才能合格，均可擔(dān)任掌事者，包括出嫁女……

    “父親！”

    蘇婼讀到此處已心潮澎湃。

    原來根本沒有什么故意刁難，也并非強(qiáng)行逼迫韓陌入贅，方才那一幕，不過是為了她而出手試探！……

    “蘇大人！”

    鎮(zhèn)國公顫抖著聲音，“搞半天你原來是在考驗(yàn)我兒子！你你你，你也太小瞧人了吧？！”

    “好啦，好啦！這不是大好的喜事嗎？！”楊夫人眉開眼笑的按住他，“考驗(yàn)也好，刁難也罷，總之這么親事是成了！我說的對(duì)吧，蘇大人？”

    蘇綬攏手道：“國公爺，國公夫人，對(duì)不住了。因?yàn)槲业氖?，若姐兒從小到大受了許多委屈，過去的我已經(jīng)無法彌補(bǔ)，只能盡全力避免她將來的委屈。得罪了！”

    “哪里哪里，就是把我們給嚇了一大跳！”

    楊夫人掩著嘴高興的笑起來。

    蘇綬也在微笑，看了一眼尚在激動(dòng)中的韓陌和蘇婼，慨然道：“你們二位教子有方，有世子這樣的人品，我完全可以放心了。

    “婼姐兒身為長姐，性子未免剛硬了些，但請(qǐng)二位也看在我家丫頭自幼喪母的份上，多擔(dān)待著些?！?/br>
    “這是哪里話？有這樣的兒媳婦，我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寵著疼著還來不及，難道還要挑剔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