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花落盡 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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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梓明怔怔的看著她,他想說些什么,動了動嘴唇,可是不知道要說什么,于是他們倆就這樣沉默的站在熙熙攘攘的馬路上。 過了一會,商依依自嘲的輕呼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就往前走去,何梓明瞬時本能的把手從口袋里伸了出來,去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柔軟,他心里冒出這樣的念頭。 商依依被抓住了手,她回過頭來看著他拉著的手,又抬頭看了看何梓明的臉,她恢復(fù)了如常的神情,嘲諷的輕笑了一下,“怎么?何大少這是要在大街上強買強賣?”她抽回了手,“不管是賣身還是賣藝,也不需要何大少cao心?!?/br> 何梓明不自然的把手插回了口袋,立刻擺出了一副輕浮的表情,“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說不定很快你就有找我買賣的時候呢?!?/br> “那到時候還請何大少開個好價錢?!鄙桃酪滥樕蠋е?,聲音卻有如寒風(fēng)撲面。 何梓明沉默的看著她的背影到街口的轉(zhuǎn)角,心中說不上的悵然若失。 回到何府,管家老曹說劉三少下午打來電話找他,于是何梓明去到門房給劉三少回了個電話。劉三少興致勃勃的想約何梓明一起去趟北京,他大哥劉清仁說下周軍校有個舞會讓他去參加,這場舞會規(guī)格很高,都是政府軍隊有頭有臉的人參加,會認(rèn)識很多有價值的朋友,劉老爺就讓他去長長見識。但是他對這種攀權(quán)附貴的事情自然不感興趣,但是好幾年沒去北京玩了,也愿意去走一趟,自己一人無趣,這就來約何梓明同去,他對多認(rèn)識些權(quán)貴朋友應(yīng)該會有興趣。 何梓明想到直系扣的那批貨的事情,頓時動了心思,去北京城拜會一下劉清仁或劉宗望或許能讓他們說句話放行,總比找不到關(guān)系跟下面人磨洋工來的強的多。于是何梓明一口答應(yīng)下來,約劉三少明天見面談。 掛了電話,何梓明想一個人散散步靜一靜,整理整理思緒,于是他繞著圈子在池塘邊走著,身后傳來馮之棠欣喜的聲音。 “表哥,好幾天都沒有在府上看到你了?!瘪T之棠甜甜的說,“你送我的兩身衣服已經(jīng)送來好幾天了?!?/br> 何梓明這才注意到馮之棠已經(jīng)換上了帶她去新做的衣裳,粉色的繡花襯著她青春嬌嫩的面龐帶著少女的明麗。 “很好看。”他客氣的笑了一下,正準(zhǔn)備離開,被馮之棠又叫住了。 “對了,姑姑這兩天一直說沒看到你,可惦記了。” 何梓明看著馮之棠青春快樂的笑臉,想到了上次阿媽說的話,心里嘆了一口氣,“我是有幾天沒去看阿媽了,正好一起去吧?!?/br> 兩人說著已經(jīng)走到了大太太院子外面,正準(zhǔn)備進(jìn)去,只聽到院內(nèi)大太太說道,“老爺,你別生氣了,我知道當(dāng)年我大哥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我們成親的時候他也多加阻攔,跟我爹娘說你是看上了我們馮家的家產(chǎn)才追求我,后來……” “說這些有意思嗎?”何老爺聲音透著陰冷,“你們馮家自己沒用,一場大洪水就透光了家底,你大哥居然敢來指著我鼻子罵我掠奪了你們家家產(chǎn)?!?/br> 何梓明聽到父母兩家的恩怨,實在是不忍卒聽,拉著馮之棠就想走開。這時聽到大太太低聲下氣討好的說,“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之棠出落的這么漂亮,又那么像她六姑姑……” “她跟馮淑穎可比不了,馮淑穎開朗大氣,她只是個畏畏縮縮的小女孩?!?/br> 馮之棠本正準(zhǔn)備跟何梓明走,聽到此處,像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當(dāng)然,我六妹最得我爹爹喜愛,還送去美國留過洋,之棠肯定比不了,不過她也有她的優(yōu)點,不會像淑穎那么忤逆,是個乖順的小家碧玉,我見猶憐,難道老爺你不喜歡嗎?” 她頓了頓聽何遠(yuǎn)山?jīng)]有反對,就接著說,“而且我大哥已經(jīng)說了,他絕對不會上何家的門,就當(dāng)沒有這個女兒了。畢竟家里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要供?!?/br> “我可以花錢買她納進(jìn)來,給他點錢去抽鴉片吧。哈,馮家當(dāng)年多么的跋扈,現(xiàn)在已經(jīng)賣女兒都不眨眼了?!焙卫蠣斴p蔑而得意的說。 何梓明難堪的站在馮之棠身邊,他轉(zhuǎn)過頭去看她,不知道該怎么樣安慰她才好。只見她呆立著,眼中滿滿的難以置信,眼淚已經(jīng)洶涌的流淌了下來,隨即扭頭跑開。 第8章 何梓明順著抽泣聲音走到了荷塘邊,看到幽冷的月光下,一個淡紅的身影坐在樹下,兩手抱著膝蓋,在頭伏在手臂內(nèi)痛哭。他走到她身邊,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馮之棠抬起淚眼激蕩的說,“梓明表哥,你告訴我這些都不是真的,我阿爸不會賣掉我的,我現(xiàn)在就回家找我阿爸!” 何梓明悲憫的俯視著她,“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不是嗎?” 她絕望的哭了一陣,悲傷道:“表哥,我絕對不要嫁給老爺,給自己姑父做小老婆,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彼龥Q然的說。 何梓明雙眉緊蹙,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問:“你有錢,或是有能力獨自生存嗎?” 看到她怔怔的表情,他又問,“那你有能直接結(jié)婚的對象嗎?” 馮之棠絕望的搖頭,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我可以去投奔我姨媽,之前她來我mama喪禮奔喪,跟我說有什么困難可以去找她,不過她家在北京?!?/br> 何梓明點點頭,“那你想好了,要不要去北京投靠你姨媽。如果你要去,我過幾天正好要坐火車去趟北京,到時候跟我一起走。” 馮之棠的眼里瞬間燃起了火焰。 何梓明沒有鼓舞她,只是直白的說,“如果留下來,你心里是難受,但是后半生也衣食無憂。要是跟我上了火車,以后就要獨自討生活,會怎么樣就不知道了,世道艱難,可能都沒有這樣安穩(wěn)的日子了。你想清楚了,以后沒有的后悔?!?/br> 馮之棠從來沒有獨自面對過人生大事,小家碧玉被母親保護(hù)的很好,不知道人世間的艱辛,她腦袋昏昏的,只想逃離,只知道激動的點頭。 “好,你準(zhǔn)備好,這兩天等我消息?!?/br> 馮之棠拼命點頭,她凝望著他,他身后掛著一彎月亮,月色中他的眉目如水墨畫一般,勾勒在她心里。他就像月光,冷冷清清,并不溫暖和熱絡(luò),但是在這個她所信賴的世界都全部崩塌的黑夜,只有清幽的月光照亮她的心和前方的路。 第二天何梓明找人打點定了三張去北京的火車票。見到劉清遠(yuǎn)不跟他打諢,直接跟他講了直系壓的那票貨的事情,他問道,“你表大伯劉宗望是直系司令,能安排我見到他嗎?” “這我?guī)筒涣四?,我跟他都說不上話。他那個位置不會見一般的人,本來他很寵他兒子劉同的,原來我們要辦事,都是給劉同好處,讓他去說服他爹??墒悄阋仓懒?,現(xiàn)在他肯定看到我們劉家的人就恨的牙癢癢?!眲⑷俾柭柤纭?/br> 何梓明沉思的點點頭,“那你大哥劉清仁呢?他不是部長嗎,這票貨的去留你覺得他有足夠的話語權(quán)嗎?” “哈,我大哥,他在直系軍地位是夠,可是油鹽不進(jìn)的,這么多年也很少回來,他比我阿爸還威嚴(yán)?!?/br> “不管怎么說還是親大哥,起碼能安排我見到他談一談吧?” “這沒問題,可是你想用什么打動他?” “那他有什么喜歡的東西嗎?字畫?錢?女人?” “都說油鹽不進(jìn)了。”劉清遠(yuǎn)說著,又皺眉想了想,“非要說的話,大概還是喜歡女人吧?!?/br> “哦?那你幫我在這挑兩個漂亮的姑娘帶去,或者去京城再找?!焙舞髅鲗ε藢嵲谑菦]有經(jīng)驗,有些為難的擰著眉頭。 劉三少眉開眼笑的樂了,“大少爺,你怎么會說這種蠢話,這里的姑娘都是用來消遣的,北京城恐怕到處都是比穎城更漂亮更妖艷的煙花女子。我大哥怎么會對這種胭脂俗粉感興趣。要能吸引的了他的絕對是特別的,男人都無法拒絕的?!?/br> 何梓明漂亮的眉頭鎖的更緊了,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知道找誰了。” 商依依正在唱一出《長生殿·小宴》,楊貴妃和唐明皇正在濃情蜜意,婉轉(zhuǎn)動人。她曼妙的身姿卷著一簾水袖半遮住臉,喝下一杯酒,款款唱來,眉目盈動。 “秾艷想容顏。云想衣裳光璨,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再一擺盈盈水袖,曼妙錯落。 忽然之間,看到場子里進(jìn)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嫻熟的走到了前排常坐的位置,伙計也熱絡(luò)的上前來招呼著。 臺下的那人坐定在那里,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她唱念婉轉(zhuǎn),一顰一笑,輕盈軟媚身姿,好像又不是在看她。他的冷玉般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的敲打著,好像是票友在享受的迎合著節(jié)拍,但是商依依看出了他指尖的煩亂,感覺到他滿腹的心事。 何梓明沒等商依依唱完就來到了后臺等著她,他靠在一個柱子旁,低著頭,雙手插在口袋里,盯著皮鞋尖,戲班子人來人往的也沒人注意到他。 “商依依別看平時老實巴交的,也不怎么說話,可是很會勾搭公子哥呢。”只聽一個女人低聲嘲笑著走過柱子旁。 另一個女人搭話,“可不是嘛,半年前勾搭上劉司令的公子,沒想到運氣那么差,人直接落水淹死了,這次去了趟何府,戲沒唱人就走了,卻把何家大少爺勾到手了,來了好幾趟了還送貴重珠寶,真是有些手段。” 何梓明抬起頭來,看著走過的兩個女人的背影,一雙烏眸變得晦暗不明。 商依依從臺上走回了后臺,正要去換裝,被身后走來的吳老板打斷了,“依依,有客人等著你呢。” 商依依不情不愿的回過頭去,她知道是誰,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何梓明的靠在柱子旁,雙手叉在胸前,不緊不慢的的盯著她,周身散發(fā)出冷淡的氣息。 商依依硬著頭皮走了過去,擠出一絲笑容,“何大少,今天這么有空?” 何梓明高出她大半個頭,俯視著她的妝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是啊?!?/br> “那我不耽誤你看戲了,我要去換裝了。”商依依也不看他,一雙描的紅妝的美目斜斜的盯著自己的梳妝臺面。 “不耽誤?!彼淅涞恼f。 商依依不看他陰沉沉的臉,自顧自的坐在梳妝臺前開始卸下頭飾, 過了一會兒,他輕慢的商依依開口道,“你開個價錢,陪我去趟北京,半個月時間?!?/br> 商依依臉色一變,驚異的看著他,片刻之間,就換上了輕浮柔媚的笑眼,挖苦道,“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無事獻(xiàn)殷勤,非jian即盜。沒想到何大少這么快就要做我生意了?!彼剡^頭來繼續(xù)對著鏡子梳妝。 何梓明立在那里,滿臉煩亂。 商依依抬眼看他,冷傲的淺笑,“說說看,是什么好買賣?總不至于只是讓我陪你來回坐趟火車,在路上唱唱小曲供你何大少消遣消遣的吧?!?/br> 何梓明在梳妝臺旁的凳子上坐下,背靠著墻,他又拿起商依依臺上的珠釵,在手中玩弄著,過了一會終于開口,“我有一個生意,需要去京城說服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幫我,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彼麛[出一副生意人的神情,不咸不淡的說。 “哦?”商依依趣味盎然的笑了,“怎么幫?” 何梓明把珠釵在手中盤轉(zhuǎn)了一圈,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你是個聰明的女人,到時候你肯定知道怎么做能幫到我?!?/br> “何大少也太高看我商依依了,想來賺錢就不會是輕松的事情,我只是一個唱戲的戲子。不懂生意,也不懂風(fēng)月?!彼⒅难劬σ蛔忠痪涞恼f。 “我來找你,自然是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況且如果你愿意跟我去一趟,即使幫不了我,什么都不做。你也可以得到這個?!焙舞髅鲝目诖锾统鲆粡埣垇矸诺剿拿媲?。 “何大少真是精明的生意人,有備而來啊。”商依依輕笑著打量著他,打開來看,只見這張紙上封頭寫著永康藥行的字樣,是一張何府對藥行的白條,可以憑借這個白條去永康藥行任意取藥,最后會由何府結(jié)算。封頭寫著時效三年,右下角寫著俊秀的‘何梓明’三個大字,還有手印。 “既然是談生意,總是要有誠意的。”何梓明坦然的看著她,“你mama是肺癆,需要長期用藥,這個何府的白條可以任意的去拿藥,這三年期間,你就不必為買藥砸鍋賣鐵了。當(dāng)然,如果你不喜歡白條,可以報一個價錢,我一筆直接給你?!?/br> 商依依目光流波微轉(zhuǎn),“何大少真是體貼,太知道我們窮人需要什么了,拿蛇拿七寸?!?/br> “我只是希望拿出能打動你的誠意來罷了。”何梓明不理會她的嘲諷,“如果事情辦成了。我送你meimei去廣州讀書,她愿意念到幾時都可以?!?/br> 商依依靠在椅背上,偏著頭看著他,一雙明眸流光婉轉(zhuǎn),雜糅著他的影子,她嘴角浮出一絲笑意,抬起手來去取他手中的珠釵,指尖不經(jīng)意的在他的手心里緩緩的劃過。何梓明手心有如一股電流穿過,直達(dá)心房。 “聽起來真是很劃算的買賣,就只是賣半個月而已,能換來我?guī)啄甑陌惨?,了我心愿?!鄙桃酪酪浑p含糖的明眸靠近在他眼前,柔軟的手不知怎的就已經(jīng)落在了他的右耳上,本來氣定神閑的他突然有點呼吸困難,他沒有推開她,而是聽她在他的耳畔軟語。 “開這么好的條件,可能竹籃打水,何大少你不怕吃虧嗎?”只聽她在他耳邊輕笑,“你不需要提前驗一驗嗎?看看是否值得?!?/br> 何梓明僵硬的直著背挺坐在那里,一動不能動,直到她身體的熱力離開了他,閑閑的靠回了她的椅背上。她挑著眉看他刻意的自在和眼中的青澀。 “不用,我知道你有本事?!彼练€(wěn)狀的說道。 “你的條件很好,但是我并沒有興趣?!彼詈笃沉怂谎郏澳愕亩浼t了?!?/br> 何梓明強忍著羞赧,故作鎮(zhèn)定的整理了下袖口。 商依依從下面的抽屜里取出了化妝盒里的祖母綠石耳墜?!澳汶m然很讓人討厭,但是好在夠坦白。你的前期投資都請收回吧。” “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不過我送出去的東西是不會再拿回來的?!焙舞髅髡酒鹕韥恚瑥目诖锾统鋈龔埢疖嚻?,取了一張放在梳妝臺上,“后天早上十一點半的火車,你要是改變主意了,就直接來火車站一起走,相信一個晚上你會想清楚的?!?/br> “三張票,你另外一個人選又是哪位姑娘?“商依依嘲諷的問道。 “不是?!焙舞髅鞑恢罏槭裁匆忉?,“是劉家三少爺,我們一起,就是去北京見他家的人?!?/br> “哦?”商依依凝神看著車票,“直系司令劉家?” “不錯。這次就是找直系辦事。”他注意到商依依看著車票失神的樣子,譏諷的說,“是不是有些熟悉?” 商依依蹙眉沉思沒有理會他。 “我走了。后天火車站見?!彼仡^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商依依。 “好走,不送?!彼龥]有看他,聲音有些恍惚。 何梓明走出了戲院的大門,外面黑壓壓的一片,天空烏云壓境,好似壓著人的頭頂醞釀著一場暴雨,此時的何梓明不知道他的命運已經(jīng)從無波無瀾的晴空走入到電閃雷鳴的暴風(fēng)雨中。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