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藏鋒，你不夠狠，所以你從來贏不了我。

    這些話，賀煊從莫尹的眼中讀了出來，他喉結(jié)輕滾，已無寸鐵的手就垂在腰側(cè)。

    但他的腰間還藏了一柄軟劍。

    城樓下，夕陽變幻，刀劍相贈。

    自回邊境后，他便軟劍從不離身，像是那個冰雪般的人始終陪在他身邊。

    心頭像是有沸水澆過。

    雙眼微微合上又打開，賀煊道：“我認輸?！?/br>
    莫尹作了個手勢，一直注意他們這邊的周勇立刻道：“熒惑，退——”

    “全都退下！”

    賀煊再次大喝道。

    兩面纏斗的人終于分開。

    大殿內(nèi)的打斗也停了下來。

    莫尹將刀尖后撤，眼睛微微瞇了瞇，似乎是笑了。

    “將軍千里迢迢地從邊境趕來觀禮，請?！?/br>
    大袖向后一展，似是什么都未發(fā)生。

    殿內(nèi)殿外都是血污混亂一片，二皇子躲到了龍椅后哭，大皇子在兵士們的保護下勉強保住了條命，只是手臂被劃傷了，他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子，單手按著胳膊，無法忍痛地發(fā)出呻吟聲，見莫尹用刀指著賀煊令他后退時，他更是驚得不住吸氣。

    “大殿下，”莫尹雙眼明亮地盯著面前的人，送上了他的最后一擊，“此人綁架皇子，妄圖挾天子以令諸侯，你說該怎么處置？”

    賀煊瞳孔猛縮。

    雙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莫尹。

    莫尹眼中卻是笑意盎然。

    大皇子吸著氣，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日莫尹與他交談的情景。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我想賀煊或許會來營救你?！?/br>
    “你可以跟著賀煊走，不過我勸你想清楚了，只要我不死，哪怕明日登基大典上，賀煊真的將你送上了皇位，先帝怎么死的，我也一樣要你怎么死。”

    大皇子面色慘白，雙手握拳，不住地發(fā)抖。

    “不僅如此，你的二弟、三弟也會為你的皇位陪葬?！?/br>
    “賀煊與我其實也無甚區(qū)別，你選誰，到最后也都是死路一條?！?/br>
    “大殿下，你很疼愛你兩位弟弟吧？你若識相的話，我倒可以考慮最后留你們?nèi)值芤粭l命?！?/br>
    兩個權(quán)臣，一文一武，他誰都不信。

    他只相信自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勾踐能臥薪嘗膽，他為何不能？他現(xiàn)在還年幼，待蟄伏幾年后，未必斗不過他。

    況且賀氏在宮中竟留有密道，與莫賊有何異？

    賀煊將他營救出宮后，居然還要他答應他赦莫尹無罪，再給莫尹一次入仕的機會，這豈不可笑？！

    這些話，大皇子獨自一人時想了無數(shù)遍，而如今莫尹又似大勝……他仰起臉，看著那張因面具而顯得更神秘可怕的臉，他不去看賀煊，抖著嗓子道：“亂臣賊子，按律當誅?！?/br>
    話音傳來，賀煊臉上卻是一絲表情也無。

    莫尹卻是笑出了聲，聲音沙啞地嘲弄道：“賀藏鋒啊賀藏鋒，你瞧瞧，這就是你拼了命想要守護的忠義？”

    光天化日，顛倒黑白。

    這果然是他的拿手好戲。

    賀藏鋒這時候才終于意識到他的莫子規(guī)原來真的那般狠絕……是他想錯了……他們之間沒有絲毫妥協(xié)退路可言……

    莫尹緊緊地盯著賀煊的眼睛，他親手將他的信仰踩在腳下，又是他贏了，當然是他贏了！他看到賀煊眼中微光閃爍，那無數(shù)復雜的痛苦蘊含其中……

    面前世界開始搖動，莫尹已經(jīng)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刀，他期待著世界的崩塌，只是那么一瞬后又恢復了平靜。

    莫尹微微一怔，想不會吧，難道又要出什么變故？

    變故的確出現(xiàn)了。

    就在莫尹發(fā)怔的哪一個瞬間，寒光一閃，賀煊拔了腰間軟劍，向前刺去——

    肩膀被扣住，一股猛力將莫尹拉了過去，前后兩人瞬間錯身交換了位置！

    身前寬闊的肩膀為他擋住了刀，同時軟劍出手，將偷襲的人一劍穿心！

    莫尹愣愣地低頭，看到鋒利帶血的刀尖貫穿了賀煊的身軀。

    思緒有一瞬的停滯，莫尹看著那鮮紅的刀尖出神。

    賀煊扭頭看向莫尹，自始自終他都從來舍不得傷他，他拿著他的劍，又怎么狠得下心去刺向他？罷了，罷了……賀煊的手掌還死死拉著莫尹的肩膀，已支撐不住地往下滑去，令他沒想到的是，莫尹竟也被他帶得單膝跪到了地上。

    兩人面對面手臂互相撐著，莫尹還在盯著賀煊胸口冒出的刀尖。

    “你贏了……”

    這是他最后一次在戰(zhàn)場上保護他的后背。

    賀煊手掌握著莫尹的手臂，口中涌出一點血，抬眸對上莫尹的眼睛，眼中沒有恨意憤怒，卻是釋然，“當一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好好……待我們的兵……”

    莫尹凝視著賀煊的眼睛，仍在發(fā)怔，他感覺賀煊的生命力在快速流失，可是怎么可能呢？他可是這個世界的主角！主角怎么可能死？！

    賀煊身體里的能量正在無形地泄出，莫尹用精神力查探，發(fā)現(xiàn)那些能量落入地面，像霧氣一般滲透下去，竟然還在加固這個世界！

    精神力只有一絲，他用精神力查探后，肺腑失去精神力的保護，立即傳來了無法克制的疼痛，像是有人重重地打了他一拳般，他整個人向前一彎，臉上面具也隨之掉落。

    面具滑落的瞬間，賀煊立刻看到了他鮮血淋漓的嘴唇和下巴，瞳孔猛縮，“你——”

    莫尹分明沒有受傷！

    嘴角一股股血再無法控制地涌出，莫尹對賀煊一笑，喉嚨中早已糊滿了血，聲音沙啞道：“我說了，我的病，治不好?！?/br>
    他張口，再不掩飾地咳出一大口血，雙臂也脫力地向下倒去，反是賀煊雙膝強跪在地面摟住了他。

    “子規(guī)——”

    賀煊顫抖著手去抹莫尹嘴角的血，那血竟已是涼的……

    不，不，他已甘愿認輸，他也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怎么能死？！

    “太醫(yī)……”賀煊嘴角滲血，吼出了整個宮殿的顫抖，“傳太醫(yī)……”

    莫尹胸口上下起伏著，他抓著賀煊胸口的刀尖，疼痛令他清醒，唇齒間血絲彌漫，他眼睛仍是很亮，“賀藏鋒，我是贏了你的，在這個世界里，”他輕咳了一聲，嘴里又涌出一點血，他看到賀煊面容不住扭曲，執(zhí)拗道：“我才是最強的……”

    賀煊握住他的手，“是，是你贏了，我從來沒贏過你……”

    世界驟然劇烈搖動，有了崩塌的前兆。

    好，很好，莫尹勉強勾了下唇角，慢慢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他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可能無法欣賞世界爆炸的美景了。

    真可惜。

    耳邊不斷有溫熱的液體滑落，不知道是血還是淚，黏稠地順著他的耳后流向后頸。

    漸漸的，莫尹在劇烈的搖晃中感覺到自己臉上有很溫暖的光源照耀，身體上所有的病痛似乎都消失了，他睜開眼睛，賀藏鋒正摟著他，嘴角鮮血滿溢，整個人虛弱得也幾乎沒有力量了，眼神卻很溫柔也很簡單，“子規(guī)，我們回來了?！?/br>
    莫尹抬眸望去。

    宮殿塌陷化作黃沙，壯麗的夕陽落下，紫色的晚霞鋪陳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原來是那陽光正如此溫暖地灑在他臉上。

    莫尹不由得笑了笑，瞳孔中折射出整個大漠隨著世界崩塌一齊陷落的景象……

    大漠的夕陽，果然很美。

    第三卷 神父

    第70章

    意識回歸后，莫尹猛地坐直了，眼前瑰麗的紫仿若還沒消散，美得叫人心醉……

    “協(xié)調(diào)者……”系統(tǒng)小心翼翼地呼喚。

    “閉嘴?！?/br>
    系統(tǒng)不吭聲了。

    肺腑中似乎還隱約殘留著刺痛感，莫尹抬手摸了下耳朵，手指從耳根帶出一點濕潤的液體。

    他流汗了？

    自然人可是很少分泌體液的。

    世界畫面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xiàn)，鮮活異常地影響著他，尤其是賀煊胸口被刀貫穿的畫面……莫尹擰了下眉，他碾了碾手指，這到底是個什么世界？

    “接通總部?！?/br>
    “好的，您稍等?！?/br>
    十毫秒后，總部線路就接通了，接待莫尹的是個聲音很甜的客服。

    “你的意思是這只是個能量等級高一點的任務世界？”

    “是的，只有像您這樣擁有超高精神力的協(xié)調(diào)者才可以開啟呢。”

    “那為什么沒有任務，也沒有指引？”

    “因為這是個能量等級特別高的世界呢?！?/br>
    “……”

    很好，跟他在這兒車轱轆話。

    莫尹直接切斷了通訊，臉色微沉地看著空中的一點。

    “協(xié)調(diào)者……”系統(tǒng)又弱弱地出聲，“您要回去休息嗎？”

    “這次的世界又崩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