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二種羞恥（22）

    亞度尼斯沒說話。

    他靜觀其變。

    布魯斯說：“這很奇怪，我從來不會忽視這么重要的細(xì)節(jié)。我也會犯錯，但不包括這么簡單的錯誤——足足二十多年時間，我居然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件事。亞度，”布魯斯盯著亞度尼斯，“我需要一個解釋?！?/br>
    你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亞度尼斯想這么說，但他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類似的對話進(jìn)行過太多次了，他嘗試過每一種應(yīng)對方式：溫柔地轉(zhuǎn)移話題，冰冷地拒絕，粗暴地表示不會解釋，撫摸布魯斯的頭發(fā)和臉頰并告訴他“這不重要，我是你哥哥，我永遠(yuǎn)不會傷害你”，給布魯斯一個超過兄弟范疇的吻，再或者更進(jìn)一步，一場絕妙的狂歡。

    任何應(yīng)對方式都沒辦法降低布魯斯追根究底的決心。

    最后一種是有效果的。也許有吧。那次之后布魯斯保持安靜的時間最長，仍舊躲在暗處悄悄監(jiān)控他的行蹤，在做蝙蝠俠的工作的間隙研究他的想法，但除此之外，他的態(tài)度也變得更奇怪。

    他開始躲著亞度尼斯而不是興沖沖地一看到亞度尼斯就跑過來，他開始閃避亞度尼斯投向他的視線而不是微笑著回以凝視，他討人喜歡的活潑和熱情都消失了，就連沒穿著蝙蝠戲服的時候也顯得心事重重。

    亞度尼斯不喜歡這樣。

    好吧，他沒辦法很清楚地分辨出他到底喜不喜歡，因為他只會產(chǎn)生一種明確的情緒，其他時間里他的心情是平滑的，沒什么起伏。

    但他真的，在布魯斯別過頭躲開他的眼神時，微妙地感覺到他不喜歡布魯斯這樣的表現(xiàn)。

    所以一切又重啟了，他們陷入了死循環(huán)，每當(dāng)布魯斯試著長時間和他待在一起而他又同意下來，總有一天，布魯斯會問起類似的問題。

    布魯斯從亞度尼斯的沉默里得到了問題的答案。

    他很生氣：“你洗掉了我的記憶——你洗掉了我的記憶！亞度尼斯！你不能這么做！”

    亞度尼斯說：“我能?！?/br>
    “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解釋清楚嗎！”布魯斯氣得在原地打轉(zhuǎn)，“你不能就這么隨隨便便地把你的手伸進(jìn)我的腦子里然后刪掉你不想要的那部分，你考慮過我的心情沒有？你明知道我討厭別人這么做！”

    亞度尼斯說：“現(xiàn)在我是‘別人’了。”

    “那不是——那不是——你別想轉(zhuǎn)移話題！”

    “我沒想?！?/br>
    “哼?！辈剪斔估湫α艘宦?，他稍微冷靜下來了，轉(zhuǎn)而開始盤問亞度尼斯，“你都刪了些什么？”

    “所有不好的事。”

    “具體都是些什么？”布魯斯追問。

    亞度尼斯說：“一些死亡?！?/br>
    “什么？！”

    “你的死亡。”亞度尼斯說，“你還記得你八歲的時候總是跑到我的房間里測量夾角和平面嗎？廷達(dá)羅斯之獵犬鐘愛一百二十度角，它們喜歡藏身在一百二十度角中，它們會追殺任何不幸見過它們的人類——你被獵犬殺死了?！?/br>
    “所以我現(xiàn)在是什么？重返人間的亡魂？”

    “不，我重新喚醒了你，又刪掉了你關(guān)于死亡和獵犬的記憶。”亞度尼斯說，“但你是個很執(zhí)拗的人，每一次你都會在第二天重新發(fā)現(xiàn)我的房間所有角都是一百二十度，你會再一次尋找我不在的時候進(jìn)入我的房間，測量和研究，發(fā)現(xiàn)獵犬，然后被獵犬殺死。一遍又一遍?！?/br>
    布魯斯看著亞度尼斯：“……”

    他說：“你就不能直接命令它們不要傷害我嗎？”

    亞度尼斯說：“我能?！?/br>
    “所以呢？”布魯斯看著亞度尼斯，做出等亞度尼斯繼續(xù)往后說的表情。

    亞度尼斯看著他。

    “你又來這套！”布魯斯出離憤怒了，“好好和我說話有這么難嗎！嗯？！有這么難嗎？你太荒謬了！不可理喻！”

    “我就是荒謬和不可理喻。”亞度尼斯說，“有時候我也會覺得遺憾。”

    “你看起來不像是抱歉的樣子。”

    “抱歉。”亞度尼斯說。

    他富有技巧地停頓了一下，又問：“這樣會好點(diǎn)嗎？”

    “不會！”剛有點(diǎn)消氣的布魯斯爆炸了，他大聲吼道，“不會不會不會！”

    亞度尼斯：“……”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會滿意。布魯西，你在渴望一個真正的兄長，一個人類的哥哥、朋友或者愛人?！眮喍饶崴拐f，“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給了你一種我很‘正?！腻e覺，讓你希望從我身上找到你想要的那種人性?！?/br>
    布魯斯說：“……等等？等等你剛才說什么？愛人？”

    “嗯?！?/br>
    布魯斯結(jié)結(jié)巴巴：“所、所以，所以我們睡過？”

    “嗯?！眮喍饶崴够卮穑€有一點(diǎn)驚訝，“康斯坦丁沒說漏嘴嗎？我看他什么都跟你說?！?/br>
    布魯斯好懸沒抽過去。

    但也差不離了，他講話都快破音了：“康斯坦?。?！他為什么會知道我們睡過??？”

    “因為當(dāng)時他也在?！眮喍饶崴够卮穑拔覀?nèi)齻€一起?！?/br>
    布魯斯總算知道為什么康斯坦丁對他這么自來熟，為什么總會漫不經(jīng)心地拋出來和亞度尼斯有關(guān)的大料了……他甚至想通為什么康斯坦丁要告訴他亞度尼斯和自己是炮^友了，那個沒節(jié)cao沒底線的家伙可能還以為布魯斯和亞度尼斯有穩(wěn)定的關(guān)系，他是在委婉地表示讓布魯斯別把他放在心上……

    亞度尼斯說：“你還好嗎？”

    “我一點(diǎn)也不好?！辈剪斔姑鏌o表情，“我在努力回憶和你們兩個睡的感覺。沒能記住那種體驗真是太遺憾了，”他冷淡地挖苦道，“我永遠(yuǎn)不可能像那次一樣爽了對不對？我知道你擅長這事兒?！?/br>
    亞度尼斯說：“但你不喜歡?！?/br>
    “怎么？你搞砸了？”

    “不，是我做得太好了，而你討厭失控，即使是爽到失控?！眮喍饶崴拐f，“你總是對我不夠滿意，不管我做得是好還是壞?！?/br>
    “你說得就好像是我的錯一樣?！辈剪斔灌卣f，“該死的是我也開始覺得這是我的錯了……”

    亞度尼斯輕輕抱住了他。

    “哥哥。”布魯斯低聲喊道。

    “……你打算住多久？”亞度尼斯的聲音閃爍著，“我聯(lián)系了附近的餐廳，他們會送一日三餐過來，我預(yù)付了一個月的費(fèi)用，如果你要住得更久……”

    布魯斯有點(diǎn)頭暈。

    他在原地晃了一下，亞度尼斯抬起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布魯斯想也不想地反手扶住了亞度尼斯。

    “我有點(diǎn)難受?！彼嘀约旱奶杧ue，“你這房子我不能住太久對嗎？”

    亞度尼斯說：“我告訴過你了?！?/br>
    “你就不能住到正常的點(diǎn)兒的地方嗎？我們都沒什么相處的時間！”布魯斯有點(diǎn)委屈地抱怨起來，“我們是一家人，但是你總是離得我遠(yuǎn)遠(yuǎn)的，就好像跟我待在同一個地方會讓你受傷一樣……”

    “沒有什么能傷害到我，布魯西?！眮喍饶崴箿厝岬卣f，“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傷?！?/br>
    “別說這種言不由衷的話了，哥，你還覺得餓死我很可愛呢?！辈剪斔灌椭员?，“我看你明明很喜歡讓我受傷?！?/br>
    “我喜歡?！眮喍饶崴钩姓J(rèn)這點(diǎn)，但緊接著又說，“我也不喜歡?！?/br>
    布魯斯看著他。

    那張美麗的、性^感的、魅力充沛的、毫無情緒可言的臉。

    有時候布魯斯都不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人迷戀他哥哥，沒錯，亞度尼斯身上集合了每一個能讓人迷戀的點(diǎn)，他簡直就是為了被人迷戀而生的，可——難道沒有人感覺到那種危險嗎？

    被征服，被掌控，被命令，被居高臨下地愛^撫，被帶領(lǐng)著成為全新的自己……確實充滿了誘惑力，毫無疑問地吸引人，可布魯斯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種未來都會覺得毛骨悚然和無比地抗拒。

    亞度尼斯不是個好東西。

    他不是有意的，他從來沒有懷抱惡意做任何事，這令亞度尼斯所造成的每一種壞結(jié)果都是那么腥甜和絕望，像是隨著太陽落下逐漸暗淡的暮光，區(qū)別是你知道太陽會在第二天升起來，最不濟(jì)月亮也能勉強(qiáng)反射一點(diǎn)兒光明幫你熬過漫漫長夜，可亞度尼斯帶來的壞結(jié)果是沒有止境的，只有壞和更壞的區(qū)別。

    像是劇烈的流感或者黑死病。

    一個沒有解的難題。

    亞度尼斯是悖謬、矛盾和離奇的總和，是一團(tuán)翻滾的無意義的濃霧，是任何擁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去接近的……某種東西。

    但亞度尼斯對他很好，亞度尼斯對他非常好。

    不僅僅是在八歲那年救下了他，布魯斯想，他隱約覺得亞度尼斯是很寵愛他的，雖然完全沒辦法找到任何證據(jù)去支持這個想法，天知道！這二十年里，他從來沒有和亞度見過面……從來都是他單方面追著亞度跑。

    但他有種感覺，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布魯斯信任自己的感覺超過信任自己的記憶。畢竟他經(jīng)歷過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記憶和感覺都會騙人，相對來說，改變記憶的難度遠(yuǎn)低于消除掉“感覺”的難度。

    他說：“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我不知道?！眮喍饶崴拐f，“多數(shù)喜歡都是情不自禁的，可是我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緩慢地培養(yǎng)出‘喜歡’這種情緒?！辈皇峭耆祟愐饬x上的喜歡，不過很近似，“我也很難產(chǎn)生‘不喜歡’這種情緒，也培養(yǎng)不出來。不喜歡都是忽然出現(xiàn)的?！?/br>
    “在我喜歡上傷害你之后，”亞度尼斯輕輕地說，“我忽然不喜歡這么做了?！?/br>
    第56章 第二種羞恥（23）

    周六，紐約下了場小雨。

    這場雨讓整座城市都變得濕漉漉的，潮熱的氣息緊密地包裹住了城市中的每一個人。

    在人流量如此龐大的城市里，一場雨很難洗刷掉空氣中那種混合了無數(shù)人的體味、汽車尾氣、各種餐車?yán)锸澄锼l(fā)出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后所形成的特殊味道，甚至人們行走在路上的時候也很難感受到周圍清新了很多。

    畢竟在室內(nèi)，人們習(xí)慣性地二十四小時開著空調(diào)，維持著人體最舒適的溫度和濕度。再加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正午了，差不多正是陽光直射、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候，所以一到室外，很多人就條件反射般地皺起了眉。

    艾倫不安地松了松自己的領(lǐng)口。

    他覺得自己有點(diǎn)呼吸不暢，躊躇著要不要回去換身衣服再出門。

    “親愛的，”莉娜幾乎立刻就察覺到了艾倫的不自在，她體貼地走過來為艾倫整理領(lǐng)帶，“你確定要穿得這么正式嗎？也許換身休閑裝會更合適些，我記得你出差回來的時候我剛給你買了一件新的夾克衫——”

    “那件是不是有點(diǎn)太花哨了。”艾倫下意識地說，“我覺得以我的年紀(jì)已經(jīng)不太合適了。”

    “別這么說。”莉娜笑道，“你還很年輕呢，當(dāng)然不能和十來歲的青少年比，但那件衣服對青少年來說又太樸素，你穿著正好?！?/br>
    她沒等艾倫再說話就下了決定：“我去給你把衣服拿過來，你先脫掉你身上這件……夾克里面你打算穿什么，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