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愧又難以消解，許渭塵漸漸覺得娛樂室很悶，橋牌也沒什么看頭，他對唐既明說去拿酒喝，馬上回來，走到了主客廳里，拿了一杯酒，走到開著燈的藍色泳池邊，看山下的城區(qū)。

    l城的城區(qū)很亮，對許渭塵來說，像一片深深淺淺的燈霧。

    他發(fā)了會兒呆，聽見有人叫他，回頭去看，艾莉絲倚在他身后不遠的門框旁，笑瞇瞇地看著他。

    “還記得我嗎？”

    許渭塵對她笑笑：“艾莉絲。”

    “是我。我就知道，”她點點頭，又撇撇嘴，“你們還是在一起了?！?/br>
    許渭塵想否認，但有些在意她話中的深意，便問：“為什么是還是？”

    “唐既明沒和你說過嗎？”艾莉絲歪了歪頭，“那時我問他，他還怎么都不承認他喜歡你，堅稱你只是他母親好朋友的兒子?！?/br>
    許渭塵沒有聽懂，艾莉絲看出他的疑惑，又想了想，說：“要是我告訴你了，唐既明會不會生氣??？”

    “怎么會，”許渭塵立刻說，“我不告訴他，他怎么會知道？”

    艾莉絲又笑了起來，為許渭塵回憶：“唐既明的公司還在那棟房子里的時候，我們交流得比較密切。他每次公司聚會都喊我，我本來還懷疑他對我有好感，只是表現(xiàn)的不明顯呢，但是后來我聽他提起了一次你。”

    “你是唐既明唯一主動提起名字的人，”她對許渭塵說，“我們聊起一個投資人，去你們宿舍鬧過事那個，不知道你記得嗎。我現(xiàn)在都很難忘記，唐既明突然對我說‘他把許渭塵吵醒了，許渭塵有起床氣，氣得把他罵走了’，我又不知道許渭塵是誰，他說你們住一個宿舍不同房間，然后告訴我，你當(dāng)時想把父親的遺產(chǎn)借給他，他沒有要。我問他有錢為什么不要，他就是不回答，被我逼問好幾次，才說‘不想拿許渭塵的錢’，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唐既明有感情的時候是這種表情?！?/br>
    “不過當(dāng)時我一說唐既明喜歡你，他就說我想太多，”艾莉絲愉快地晃晃杯子，“最后還不是被我說中?！?/br>
    第26章

    還沒消化完艾莉絲話中的信息，唐既明已經(jīng)找來泳池邊。

    一聽見他叫許渭塵名字，艾莉絲就收起笑容，回頭掃了一眼，小聲囑咐許渭塵：“不要出賣我?！倍笫┦┤浑x開了。

    許渭塵轉(zhuǎn)回身，對唐既明舉了舉杯，示意自己的位置，唐既明便不疾不徐地走到他身邊，問：“娛樂室是不是太無聊了？”

    “還好，”許渭塵謹記艾莉絲的叮囑，對唐既明瞎扯，“剛才拿了酒經(jīng)過，發(fā)現(xiàn)夜景不錯，就看了幾眼?！?/br>
    唐既明陪他一起站了一會兒，突然問：“許渭塵，你喜歡這棟房子的位置？”

    許渭塵起初沒明白他的意思，他又說：“打牌的時候有人說起，隔壁那套房子剛掛牌。你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抽時間來看看?！?/br>
    “不用了，這么遠麻煩死了，”實用主義者許渭塵一口回絕，“我住事務(wù)所旁邊比較方便，要買你自己買。”

    唐既明停頓了幾秒，說：“是我買?！?/br>
    許渭塵聞言，轉(zhuǎn)過臉去看他，唐既明沒有再說下去，也完全不打算解釋為什么他買房需要許渭塵的參與。

    許渭塵欲言又止，喝了一口酒，心里大堆問題，一個也得不到解答，用余光偷瞄唐既明，想到艾莉絲說的話，心中百般糾結(jié)。

    對許渭塵有占有欲，算不算喜歡？

    對艾莉絲否認，是不是不喜歡。

    買房子要問許渭塵意見算不算喜歡？

    不表白又不追，是不是沒那么喜歡。

    許渭塵沒有唐既明那么多心眼，實在不明白他對自己的感覺在哪個階段，猜少了心里不好受，猜多了自討沒趣，心煩意亂地和唐既明一起離開了晚宴，用盡所有耐力，才忍住沒有問出口。

    回到公寓樓下，唐既明本想和許渭塵一起上樓，但是接了個電話，又說要回公司加班。

    許渭塵每晚打一小時游戲，已經(jīng)快成為習(xí)慣，正想快點回家，把自己沉浸到游戲里，好逃離這些復(fù)雜的現(xiàn)實問題。

    要是唐既明和他回家，他說不定反而只能玩勇闖寶石島，便敷衍地嗯了幾聲：“你快去忙吧?！?/br>
    不過剛解開安全帶，唐既明又叫住他：“今晚之后我就沒這么忙了，如果結(jié)束得早，我能不能回你家住？”

    唐既明的表情平淡，措辭是詢問句，語氣又像已經(jīng)決定。

    這時刻如此接近曖昧，許渭塵完全有理由問唐既明“為什么又要來我家”，逼他把事情說清楚，可是和唐既明黑漆漆的眼睛對視著，許渭塵總是先敗下陣來，他想，還是唐既明的工作要緊，軟弱地說：“好吧，來晚了別把我吵醒。”

    回到家，許渭塵先洗了澡，換好睡衣，匆匆打開電腦，忽然覺得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以前會在他寢室里出沒的唐既明的宅男同學(xué)。

    二十分鐘后，lakeshore的支線劇情出現(xiàn)了。

    可能是由于玩家投訴過多，在進入劇情前，屏幕上還出現(xiàn)了一則不太明顯的提醒：【lakeshore對主劇情并無實際影響?！?/br>
    支線的發(fā)生時間，是大轟炸爆發(fā)前的最后五小時。世界充滿風(fēng)暴來臨前的不祥預(yù)兆，卻仍然寧靜。

    一名生活在即將被打擊的城市中的普通教徒諾亞，對未來感到十分悲觀。他害怕人生即將終結(jié)，便向神明祈愿，希望能盡快與他所愛的人安妮表達愛意。

    下午四點，諾亞給安妮的辦公室打去電話，但接聽人是安妮的同事，同事告訴諾亞，安妮已經(jīng)回家。

    諾亞是城市的信仰尚且存在時，神明曾試圖幫助的最后一名教徒，因此，玩家必須在五小時內(nèi)，警報聲響起前，為諾亞找到安妮，達成他的愿望。

    由于支線的觸發(fā)條件怪異，起初并沒有被發(fā)現(xiàn)，但自從被一名玩家發(fā)現(xiàn)后，游戲社區(qū)的討論熱潮便從未消退。

    許渭塵對自己的游戲能力沒信心，在進入lakeshore之前，他先打開了視頻網(wǎng)站，瀏覽了點擊率最高的幾個視頻。

    這些視頻堪稱玩家的發(fā)瘋現(xiàn)場，因為根本沒有人能找到安妮的痕跡。

    許渭塵花了半小時，加速看玩家們驅(qū)車在湖畔的公路上來回行駛，待在安妮家門口守株待兔直到時間用盡，對著安妮的答錄機，用一切語言，錄下一切rou麻的句子，所有人都一無所獲。有人開始聲稱安妮是一個不存在的人，而lakeshore支線是一個巨大的愚人節(jié)玩笑。

    許渭塵沒在這些視頻中找到任何竅門，便還是自己開啟了支線。

    起初的情景，是諾亞打電話去安妮辦公室，和同事聊完后，諾亞便要坐回他的車里，在lakeshore尋找安妮。

    許渭塵一坐進車，一股熟悉感便撲面而來。

    方才他用手機看視頻，畫面很小，再加上倍速和屏幕上的字，感覺并不明顯。等到自己一玩，許渭塵立刻認出來，這是唐既明開過幾年的車型。內(nèi)飾的顏色，甚至許渭塵送給他的黃色圓形皮質(zhì)車載擴香器，都被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

    大約在許渭塵法學(xué)院一年級，唐既明換成這臺車。

    這是一臺實用，也符合唐既明性格的車，內(nèi)飾是白色與黑色。唐既明換車后第一次來接許渭塵吃飯，許渭塵不喜歡他的車載香薰的味道，飯后到商場買了一個新的送給他。

    唐既明用了好幾年，由于擴香器用的是環(huán)保膠水，不太牢固，還壞掉過一次，許渭塵要扔，唐既明沒讓，重新買膠水，將它粘好了。

    似乎直到在湖畔公園，讓許渭塵簽文件的那一晚，唐既明才換掉了他的香薰——好像也是在那天以后，許渭塵沒見唐既明再開過它。

    許渭塵盯著屏幕上那個黃色的擴香器，發(fā)了許久的愣，才啟動了汽車。

    他沿著湖畔路開，覺得四周的景物都很眼熟，像是從他和唐既明的記憶中抽取的畫面，每一棵樹都可以找到出處。路邊的積雪深深淺淺，堆在黃色的干草上。

    諾亞一面開車，一面給安妮打電話，只聽見答錄機提示音。安妮的聲音甜美而冰冷，請來電人在“嗶”的一聲后留下他想說的話。

    lakeshore支線中，答錄機需要玩家自己輸入對話。許渭塵不知要輸入什么，便先把電話掛了。

    他沿著公路往返開了兩遍，想不出解法，轉(zhuǎn)進商業(yè)區(qū)，看見兩邊的商店。

    玩家視頻中，有人在每間商店都買了東西，刷爆了諾亞的信用卡，但都沒有收獲。許渭塵緩慢地經(jīng)過烘焙坊，餐廳，精品時裝店，忽然看見一間花店。

    從玻璃櫥窗向里看，許渭塵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街邊停好車，走過去。花店門鎖著，掛了牌子，寫店主有事不在。

    許渭塵張望花店內(nèi)部，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他會感到奇怪的原因——因為店里擺著幾十個醒花桶，卻只有一種玫瑰。

    這是一種美麗的粉紅色玫瑰花，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

    說不清是什么想法，許渭塵翻轉(zhuǎn)店牌，看見店主的電話號碼。

    他在視頻里看過玩家們給店主打電話，店主問玩家來意，說自己今天不工作，線索就斷了。

    許渭塵想了想，撥通了這個號碼，店主接起來，問：“你好，請問有什么事？”

    屏幕上出現(xiàn)了文字輸入框，許渭塵記得玩家們做過的沒有結(jié)果的嘗試，手指在鍵盤上停頓著，鬼使神差地，他敲下：【我來取我訂的花?！?/br>
    過了幾秒鐘，店主說：“是諾亞先生嗎？我馬上讓人過來?！?/br>
    許渭塵的心猛然地重重跳了起來，像被人挾持到狹小的影院，發(fā)現(xiàn)銀幕上播放著與他的人生有關(guān)的影片。

    沒多久，一名穿著白色圍裙的男子出現(xiàn)了。他說：“諾亞先生，請打開你的后備箱，我?guī)湍惆鸦ǚ胚M去。你定了這么多玫瑰，擺起來可要花很多時間?！?/br>
    諾亞說：“不要緊?！?/br>
    許渭塵和男子一起，花費五十三分鐘，艱難地將玫瑰在后備箱擺好。而后，男子又說：“老板還讓我?guī)裁礀|西，我想不起來了。要裝在后備箱的。您還記得是什么嗎？”

    許渭塵玩游戲，最害怕的就是這種沒有答案的解謎，天色漸晚，他看著后備箱和輸入框，慌張地張開手又捏起來，最后在輸入框里打了【燈】。

    男子拍拍腦袋，說“對”，走進花店，拿出幾串燈，告訴諾亞：“這是您額外要的燈?！?/br>
    許渭塵幾乎快要窒息地繼續(xù)游戲，諾亞用遙控打開了燈，看了一眼，男子問：“這樣足夠亮嗎？”

    “應(yīng)該夠了?！敝Z亞這樣說。

    裝飾完后備箱，諾亞坐進車里，游戲的文本這樣告訴許渭塵：諾亞聞到鮮切玫瑰花濃郁的香味，蓋住了汽車的香薰。他不清楚安妮是否會察覺到這一點，但首先，他必須先找到安妮。

    許渭塵又不知游戲該如何繼續(xù)，重新在路上游蕩著，順著地圖指引，來到安妮家門口。

    太陽已經(jīng)西沉，路邊的積雪顯現(xiàn)出一種灰色。

    安妮家沒有開燈，看上去里面并沒有人。許渭塵又打了兩次電話，仍舊是答錄機提示音：“你好，這里是安妮·芬頓，我現(xiàn)在無法接聽你的電話，請在“嗶”的一聲后留下你要說的話?！?/br>
    這時離熱戰(zhàn)爆發(fā)只剩下三小時，許渭塵想了一會兒，對答錄機輸入：【安妮，你能不能給我回一個電話？】

    這是有玩家也曾嘗試說過的話，許渭塵不期待得到結(jié)果，確實沒有回應(yīng)。他又打了一個，在安妮的聲音結(jié)束后，忽然之間，他靈光一閃：【安妮·芬頓，我是諾亞，請你給我回一個電話?！?/br>
    掛下后，許渭塵覺得自己有些傻，正想再四處轉(zhuǎn)轉(zhuǎn)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手機屏上是安妮的來電。

    許渭塵手指僵硬，點了接聽，安妮說：“什么事？我在睡覺?！彼穆曇舯却痄洐C預(yù)設(shè)中還要冷漠一些，聽起來不太高興。

    許渭塵不知該說什么，安妮竟然又追問：“到底有沒有事，沒事我先掛了?！狈路鹫娴囊獟斓糁Z亞的電話一眼。

    【有。】許渭塵立刻打字。【我在你家門口，有事想告訴你?！?/br>
    “電話里說就好了，來我家干嘛？”

    許渭塵覺得安妮的性格真的很差，也不知道要怎么哄她，絞盡腦汁想唐既明如果碰到這樣的狀況會怎么說，輸入：【我等了很久了?！?/br>
    停頓了幾秒，安妮才不耐煩地說：“好吧?！?/br>
    許渭塵又在車里等了游戲中的整整一個小時，安妮才將門打開，她穿著一身裙子，走到諾亞的車邊。

    安妮身材修長，有一張漂亮的臉，她將黑色的頭發(fā)扎起來，眼睛又長又大，微微上挑，瞳色很淺，嘴唇是櫻桃的顏色。她努起嘴，問諾亞：“到底有什么事？”

    她身后的門開著，透過她的肩膀，許渭塵看見客廳被白布蓋起來的沙發(fā)，和靠在墻邊的大提琴琴盒。

    明明心中似乎并不清楚要怎么繼續(xù)這條支線，許渭塵的手指卻一字一頓地敲下：【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嗎？】

    安妮懷疑地看著諾亞，問他：“去哪？”

    【上車你就知道了?！?/br>
    安妮妥協(xié)了，她關(guān)起了門，來到諾亞車上。諾亞帶著她往湖畔公園開去，許渭塵沿著地圖，并不熟練地駕駛著汽車，聽見安妮問他：“你換香薰了？”

    這時，游戲界面終于跳出了文字選擇，一個是【是】，另一個是【不是，是我放在后備箱的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