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醋 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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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由來的,她覺得這一刻沈長青才離得自己最近。 “這就高興了?”沈長青松開手,繃著一張臉。 “得逞了當然高興啊?!敝苤嗟故且稽c兒不粉飾自己的得意,伸長手去拍他的肩膀,笑瞇瞇道,“現(xiàn)在既然都下來了,還是安心泡一會兒吧!” 她這一探身前傾,藥湯也隨著動作起伏波動,水面時高時低間,少女衣裙?jié)裢负蠊龅那€便隱約可見了。 浴桶本就不大,此刻兩人離得這般近,沈長青沒有瞥不見的道理。 周粥的手僵在他的肩頭,一時間竟不敢動了,只是怔怔地與沈長青四目相對,藥湯的熱度不降反升似的,蒸得這方寸之間的氣氛陡然曖昧。 沈長青從來冷淡的眸光也沾染上了深沉的溫度,灼得周粥臉頰發(fā)燙。 “我、我先出去換身衣服,你慢慢……” “等等!” 她撤身欲起,卻被沈長青一把握住了腕子。他掌心的溫度也比平時要高,仿佛能透過肌膚烙進周粥的心里,激起又羞又喜的酥麻。 “雖然但是……這……這不好吧?!彼姓J自己有些雙腿發(fā)軟,只得咬緊牙關,用最后一點理智和骨氣來拒絕沈長青。 鴛鴦浴什么的,要泡也得找個正兒八經(jīng)的大湯泉?。∷幵∈裁吹奈兜捞珱_,容易壞了興致。她堂堂一國之君,可不是這么隨便的人! 語氣談不上義正言辭,神色卻算得上浮想聯(lián)翩,沈長青就知道她想歪了,不由眼角微抽:“這藥湯有問題,你嗆進去多少?” “有問題?不可能,這是阿燕準備的,他——”周粥扭回臉,才說了半句,就從沈長青肅然的神色中明白過來了,“你是說這湯藥的方子?” 她沉吟著蹙眉,隨即又搖了搖頭:“也不太可能,不說馮老太醫(yī)是從我母皇還小時就在后宮當值了,這么多年都沒什么異樣。單說這太醫(yī)院的流程,所有方子都要經(jīng)同僚謄抄后存檔,若真有毒藥混雜,其他太醫(yī)怎會看不出來?” “吾也看過方子,是赤凰竭?!?/br> “赤凰竭只是……只是那種有利于綿延子嗣補藥,尋常人用不起,宮中存量也不多?!?/br> “但它的藥性若和另一樣同樣單用無害的草植大量且長期所混,就會產(chǎn)生致命的慢性毒?!?/br> “什么?” “心酉草?!?/br> 兩人一來一回對答極快,直至沈長青吐出這熟悉又頗有久遠陌生的三字,周粥才愣住了。 “有一事,吾始終沒有機會與你詳說?!?/br> 沈長青端詳著周粥臉色,再次凝氣在體內(nèi)勉力運轉(zhuǎn),施術將二人的衣發(fā)都恢復如常,才扶她出了浴桶,重新坐回榻上,才繼續(xù)道:“吾為周瓊望過兩次氣,一次是她帶點心進宮那回,一次是她在別院送你離開之時?!?/br> 周粥問得有些艱澀:“結(jié)果呢?” “濁氣頗重?!敝蟮脑挘蜷L青沒有再往下說,他看到周粥仿佛疲憊地閉上了眼。 良久,他才聽到她極低的話音:“我知道了……” 說這話時,周粥沒有睜開眼,睫毛輕顫,像是在壓抑著某種猜測所帶來的情緒。沈長青知道她此刻內(nèi)心復雜,多說無益,于是無聲地熄滅燈燭,扶她躺下蓋上錦被。 周粥也只是配合著他,仿佛怕冷一般,整個人縮進被褥,魂兒卻不知飄回到了多久之前…… 那是周粥不到二十余載的人生里,最快樂無憂的一段日子。 靈花給了她第二次生命,母皇與父后都在,小姨也還住在宮里的瓊花殿,與她的東宮隔得不遠。不用上書房和做功課的時候,周粥總會往瓊花殿跑。有時兩人會磕著瓜子看同一本話本子,有時周粥會縱著不敢在母皇面前放肆的野性子,在小姨院里“不成體統(tǒng)”地捉瓢蟲捉蟈蟈來玩兒。 玩兒累了,瓊花殿的小廚房里總有新奇的糕點能一飽口福,都是心靈手巧的小姨自個兒琢磨出來的。周粥便央著與她一道動手創(chuàng)新,試做出來的東西無論好吃不好吃,都是份能消磨一整日的樂趣。 “哎,咱們小粥兒這回可是虧了,在桂花糕里加上心酉草末的法子分明是你想出來的,卻叫外邊那些鋪子名利雙收!” “母皇每日辛苦理政,我還幫不上什么忙,這下也算為大周的美食事業(yè)做了點貢獻嘛。只要百姓愛吃,鋪子生意興隆,我就不虧——” “你呀,人小鬼大,這么快就開始憂國憂民了?小心少白頭……” 或許只是巧合吧?又或許心酉草的秘方傳了這么多年,知道的人越來越多,傳到有心之人那里被利用來暗害于她,也不無可能…… 可那次送糕點進宮,當著她的面指鹿為馬,又當真只是在為她試探沈長青的忠心嗎? 渾渾噩噩間,與小姨相處點點滴滴仿佛都化作了飛逝著的光怪陸離的碎片,碎片鋒利的邊緣一下下割過她的心口,陣陣抽痛。 “別想了,睡吧?!辈煊X到她的氣息微亂,昏暗中,沈長青抬手撫上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輕拍著。 “沈長青……” “什么?” 她多希望是望氣術不準,是沈長青看錯了,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又怎會錯看?周粥啟唇,又自嘲地默然地緘了口,最終在一室的靜謐中倦然睡去。 周粥入睡時,夜還不算太深。 柳凌志剛在酒樓應酬完,回到自己的歇處,書房里已經(jīng)等著一人了。正是他白日在州府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師爺。 “不是說了,最近衙署之外,少往本官這兒跑嗎!”柳凌志當即眉頭一皺。 師爺一臉的愁眉不展:“柳大人,小人也是沒辦法啊。那王老大又派人來獅子大開口了——要這個數(shù)兒!” 他說著,張開一掌在身前,前后一翻。柳凌志見了,怒極反笑:“他倒是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把自己撐死!” “他說什么擔了罪名擔了風險,之前我們給的那一點兒不夠安撫寨中兄弟的?!睅煚旑D了頓,才覷著柳凌志愈發(fā)陰沉的臉色繼續(xù)道,“言語間還有點兒威脅的意思,要是不給夠錢……” 柳凌志挑眉截斷他:“好啊,你給他回個信,就說這錢本官答應給。但數(shù)目太大,得容本官些時日籌措,讓他再等等——” “可這拖著也不是辦法……” “怎么不是辦法?再等等,本官奏請剿匪的寧天府府兵可就該到了?!绷柚纠湫?。 師爺一愣后會意,面上的愁色一掃而空,半張臉在燭火的陰影里陰惻惻的:“原來大人早先是為此計啊!大人高明!這西南山嶺中最不缺的就是匪寨,少了吳老大一個,再扶他個李老大、鄭老大做大來替我們挖礦便是,如今還不都是大人一句話的事兒?” “嗯。該怎么穩(wěn)住他,你自己看著辦?!绷柚鞠袷遣淮蛩阍谶@個話題中多糾纏,轉(zhuǎn)而問道,“這幾天唐子玉有什么動作嗎?” “沒有。我們的人全天都盯著官驛,那個周御史每天逛的街鋪也都派人清過場子打點過,他們沒可能往外和什么自己人傳遞消息?!睅煚敶鸬煤芸隙?,哪里知道這一行人里沈長青想做什么,憑幾個凡夫俗子哪能察覺? 柳凌志聞言,面帶譏諷地冷哼一聲:“都道當朝御史中丞是個硬茬,京官都不敢隨意招惹他,搞了半天也就是個欺軟怕硬,沽名釣譽之輩。既然他在這件案子上沒打算和我們對著干,也就不用京里那位出面了。過兩天早點把人送走,省得夜長夢多叫他發(fā)現(xiàn)山里的事?!?/br> 師爺搓手一笑:“是,送客的法子多了,小人有數(shù)!” 柳凌志此番送客,倒正中了周粥下懷。 一行人在沈長青的傳送下,進出官驛有如無人之境,故此山中礦場的情形基本已被摸透,至于一批批的鐵礦開采出來后,被秘密送往何處又做何用處,單靠幾人在崇州地界待著也查不出所以然,回京等御史臺遍布各地的情報網(wǎng)傳回消息就行了。 于是轉(zhuǎn)日一場送行宴后,唐子玉很是識趣地順坡下驢,啟程返京了。為了做戲做全套,周粥讓沈長青把一行人傳送到京中附近的大城鎮(zhèn)里轉(zhuǎn)了大半天,采買了些吃食和特色小玩意,當做此前答應為周瓊帶的禮物。 見一行人不到一旬便折返,周瓊頗有幾分訝色,詢問緣由,周粥只道外邊不如想象中好玩,客棧住不慣,身旁也沒人伺候,索性就早早回來了。 這理由對一個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帝王來說,合情合理。 周瓊只是不免疑惑,自己這個外甥女居然當真只是興之所至去游玩,而非借機去崇州探訪。京城與崇州之間路途遙遠,來回一趟,將馬催得再急,也得花去半個多月,這會兒只怕她飛鴿命人送去崇州的信都才剛到,更別提他們此行還駕著馬車。若這幾人真去了崇州,絕對不可能在一旬之內(nèi)就回來,更別說能逗留查探案情了。 看來還是自己將這雙十年華都未到的小姑娘心思想得太深了…… 如是一番思量,周瓊便也放下了戒心,專心致志地揀回了一個疼愛外甥女的小姨該cao的心,衣食起居,一日一問,花樣翻新的糕點可口與否,解渴的飲子會否太涼傷脾胃。周粥也像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一樣,全盤接受她的關心,在別院中消著暑泡著溫泉,看花逗鳥地消磨時間,偶爾批復幾本裴老丞相揀選過需圣意定奪的折子,日子過得倒確實比在宮中時愜意自在多了。 只有那每日按時按點送來的一桶藥浴在提醒著周粥,此刻的溫馨與安逸,或許不過是一場粉飾極佳的假象。 直到這日入夜,唐子玉將密報面呈,周粥的心終于不可抑止地徹底沉了下去,仿佛沉進了傳說中海外極北之地的冰潭,在這大夏天里激起一陣冷顫。 “陛下,你……”唐子玉憂心地上前一步,想扶住她,卻被周粥側(cè)身避開了。 她走到書案前,將那一紙密信伸向燭火,火苗瞬間就沿著一角貪婪地舔舐而上。片刻之后,信紙燃盡,只余空氣中一點兒灰燼的味道。 “朕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br> “是……陛下若有吩咐,隨時派人叫臣一聲?!碧谱佑褚仓c周瓊感情深厚,談論對策也不急于這一時,雖然很想留在她身側(cè)寬慰,但見周粥神色冷然,語氣不容分說,也只得應諾退了出去。 唐子玉走后,周粥在書桌前定定地又站了許久。 書桌后便開著一扇圓窗,窗外月色明亮,竹影依稀,一縷夏夜的熱風吹進來,燭光隨之晃動了一下,周粥卻抬手搓了搓胳膊,好似有些畏寒。 “有結(jié)果了?”熟悉的暗香自身后縈來,沈長青拂袖將窗子落了。 周粥像是并不意外他的到來,收回視線垂眸,不答反問:“你怎么知道那兩樣東西合起來就會成毒的?” “閑來無事,吾便找了些太醫(yī)院里的藏書來讀。有本被火燎過的《毒經(jīng)》,放在角落積灰,吾用術法大致復原后碰巧讀到了?!?/br> 周粥聞言眨眨眼,似乎回憶了片刻,才點頭道:“我小時候似乎是有個醫(yī)正,不知為何在太醫(yī)院當值的夜里自盡,打翻了燭臺,燒了不少藏書。母皇憐恤他親人傷懷,賜了世代的恩蔭。至于具體的,那時我病得正重,迷迷糊糊的,記不太清了……” 說罷,她又轉(zhuǎn)身,抬眸望著沈長青沉靜俊逸的面容:“閑來無事,可看的書很多,為什么偏偏選太醫(yī)院里那些枯燥的醫(yī)書?你說過,凡間藥石對你也沒什么用處?!?/br> “想找找會不會有靈花的記載?!鄙蜷L青目光筆直地回視她,竟沒有一絲躲閃,也不打算遮掩。 心中一動,周粥扯出一個笑容:“謝謝你還記得……” “在吾面前,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笑。”沈長青抬手,指腹撫上她微微發(fā)紅的眼角,觸到了微涼的淚。 “魏賀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柳凌志一黨勾結(jié)山匪,私采鐵礦,鍛造兵器謀利。他不愿狼狽為jian,甚至暗中收集了證據(jù)想上報朝廷,這才被斬草除根,累及滿門。”周粥闔眸,順勢將側(cè)臉貼近他溫熱的掌心,話音仿佛梗在嗓子里發(fā)著顫,“而那些兵器,盡數(shù)被秘密賣到了小……瓊親王的封地。昌西府是大地方,沒人能長期買入這么多刀兵私藏卻不被府衙發(fā)覺,除非……” 沈長青默然。親情一詞,于他而言太過陌生,既然無法感同身受,那么再多的言語寬慰便都會顯得索然無味。 “你幫我從宮里取個東西來吧?!焙迷谥苤嗨坪鯀s沒指望他能勸出什么感人肺腑之辭,很快就再次張開眸子,拜托他道,“就在勤政殿的匾額后,有個匣子?!?/br> “好?!鄙蜷L青應下的同時,右手已隔空做探取狀,眨眼間,一個黑色木匣就出現(xiàn)在了他掌中。 那匣子不大,正好裝進一道圣旨。 周粥將它接過,放在書案上打開,取出那道圣旨緩緩展開,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左首正中赫然寫著兩個大字:遺詔。 “小姨從前總說,像母皇那樣活著太累,大小朝政,殫精竭慮,頭發(fā)白得快也老得快,她只想當個閑散王爺,過快活日子。還叫我也別那么早就上趕著cao心國事民生——”周粥自嘲地搖搖頭,“我竟真的以為她是不愿的。還想著自己能撐幾年是幾年,別太早就把天下這一大攤子丟給小姨,能讓她多得兩三年的自在也是好的……” 沈長青的視線在遺詔上掃過,只覺很是刺目地皺了皺眉。遺詔的前半段周粥以寥寥幾語自言以涼德纘承大統(tǒng),然天不假年,難與天下更新,愧對祖宗之托,后道是身后無有子嗣,故此在大行之后,將皇位傳予瓊親王。 “所以我早早備好了這遺詔,卻只是藏在勤政殿的匾額后邊,并沒有告訴她。要知道是這樣,倒不如朕一開始就與她言明,興許也不會走到今日這難堪的境地……”周粥伸手撫過綾錦的墨跡,這一筆一劃都是她自己親手在夜深無人時寫下,自以為用心良苦,而今卻成了天大的笑話。 “欲壑難填,更何況等之一字,最是多變。”沈長青語調(diào)平淡,不給她逃避的機會,“夜長夢多,她未必會等。你心里也很清楚?!?/br> 他的話音落下后,是一段長久的靜默。 直至幾滴淚無聲地砸在遺詔上洇開淡痕,周粥才低啞著嗓音開口:“沈長青……你幫我把它毀了吧?!?/br> “好?!鄙蜷L青應著,甩手放出一團青焰將遺詔付之一炬,不過轉(zhuǎn)瞬,就連一把飛灰都沒留下。 “你不問我,就這么毀掉遺詔的后果嗎?若不打算傳位給她,我后繼無人,又該把江山托付給誰?”這話與其說是在問沈長青,倒不說是周粥在問她自己。 為奪帝業(yè),周瓊觸犯律法,不擇手段,甚至包庇縱容黨羽草菅人命,周粥不可能放心將大周交到這樣一個人手中。但這兩代皇族的子嗣單薄,旁系中都再無成年女子…… “沒什么好問的。只要吾還在,無論你決定怎么做,都可以放手去做?!鄙蜷L青答得不假思索。 周粥聞言,渾身不禁一震,一時間歡喜與悲涼交錯著漫溢過心口。 她這一生,困于短壽,囿于帝位,與情之一字的緣分甚是寡淡。 起先唯獨幾份親情珍之又珍,重之又重,卻是大夢一場。后才幸知所愛,卻終究如高天懸月,可望不可即。 對于周瓊,她親之信之,卻被欺騙被背叛,已是苦不堪言,卻又不能只想著自己心頭的那點兒苦,還得念著他日所托莫再看錯,免讓百姓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