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歌 第43節(jié)
高崎固然心是好的, 但做事沒有規(guī)矩, 壞了規(guī)矩。被內(nèi)閣大臣拿住把柄, 陛下只追究他失察之罪,申斥之后, 法外開恩沒有問罪。 劉正東在江都因?yàn)橄募Z的事情,孟廷元已經(jīng)審理完畢,虧空庫銀, 家資豪奢是不爭的事實(shí)。 劉正東以及其弟斬首, 家族男丁皆充軍流放,女眷發(fā)賣。 此案不過兩月,就在臘月二十三這日結(jié)束。 呂大人看著像是有話要說,但最后終究忍住了。 最后還是周憲實(shí)保舉,高崎去了云南。他是吏部尚書, 最適合給這個臺階。這個人情他要給陛下和呂大人圓回來。 所以今日殿內(nèi), 君臣之間相得益彰, 一派和煦。 剩下的細(xì)枝末節(jié),不過是各部衙門將事情落在實(shí)處,比如刑部徹查余下的涉案的人員,戶部收攏貪污的賬目,吏部做好考核工作…… 趙善易見事情最終就這么放下了,不動聲色看了眼裴峴,什么話都沒說。 裴峴也知道,陛下的意思,就是到此為止,不準(zhǔn)再追究,江南的麻煩已經(jīng)夠多了,這些人他要慢慢處理,牽一發(fā)動全身,引起朝局動蕩,勢必會讓那些人反撲。陛下厭煩了,不想鬧大了。 他聽得嘆息,今日入宮,也不過是提點(diǎn)他和趙善易,做按察使出巡地方上,做事眼睛放亮,不要像高崎這樣,將事情做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不得不說,陛下心思深遠(yuǎn),將朝中各派安撫的妥妥帖帖。 裴峴卻在其中,窺見了周憲實(shí)的本事。潤物細(xì)無聲,不顯山露水,只是得了后族顯貴的名聲,這些年穩(wěn)穩(wěn)的坐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也不曾圖謀入閣,更不曾與誰結(jié)黨營私。 這樣的好名聲,不怕陛下看不見他。 陛下如今和內(nèi)閣不對付,需要同盟,周憲實(shí)得圣寵是顯而易見的。 直到從宮門中出來,裴峴還在思索,趙善易見他今日坐馬車而來,二話不說就擠上來了。 裴峴給他讓了位置,也不說話。 趙善易長嘆了聲氣,也沒說話。不知是為了高崎,還是為了陛下。 最后也不過說了一句:“陛下想過個好年。” 可不是嘛,陛下發(fā)了筆橫財(cái),處置了漕運(yùn)總督,還撈出高崎,讓馬廷庸等人無話可說。 但這件事總是讓人不那么舒服。 直到回到裴府,兩人都沒有說話,剛進(jìn)門,就聽見夏進(jìn)說:“二爺,公主府來信?!?/br> 趙善易:“咦?長公主嗎?” 他比裴峴都上心,進(jìn)門問:“在何處?讓我看看。” 裴峴面無表情跟著他進(jìn)門。 信就在桌上,裴峴拆了信,面無表情看著,一葉接著一頁,盡是些廢話。 裴峴收到她的信,已經(jīng)不似當(dāng)初的驚詫,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趙善易按耐不住,也有幾分擔(dān)心,問:“怎么了?我沒聽說太微宮出什么事啊?” 裴峴臉上的表情都要猙獰了,就為了一句話的事,寫了滿滿幾大張。 她可真行。 趙善易搶過信,看得比裴峴都要認(rèn)真。等半刻鐘后,趙善易喃喃:“殿下,真非凡人……” 裴峴:“京中斗毆,這不是你們都統(tǒng)衙門的事嗎?你既然這么上心,那我就托付給你了?!?/br> 趙善易眼睛睜的老大:“哎!這事可不歸我管,他們是喊你師叔!況且公主這是向你訴苦?!?/br> 可不是我的師侄。 他說到最后,突然說:“要不,去太微宮中走一趟吧,這些日子我也沒能去,只讓親衛(wèi)守住太微宮。既然殿下有所求,親長自然要為他們主持公道,蘊(yùn)玉,你說呢?” 裴峴皺眉依舊看著信,心中卻想,自從城外別后,再沒見她,也不知道養(yǎng)的怎么樣了,如此多災(zāi)多難的人,也不知道惜命。也不知道師兄有沒有給她批名,讓她守著些規(guī)矩…… 直到兩人到了太微宮,裴峴都覺得他今日昏了頭。 已經(jīng)傍晚稍過,冬日傍晚已經(jīng)漆黑一片,太微宮中向來燈火通明。 門口守衛(wèi)的人都在門房中,里面炭火暖和。 門房的人引著人進(jìn)去, 趙善易見了章嬤嬤一點(diǎn)都不失禮。 章嬤嬤其實(shí)有些遲疑,畢竟是外男,還在猶豫要不要去請靜義公主。 可等看到后面的裴峴,又放心,這位是殿下師叔,也算是親長在。 趙善易進(jìn)了屋,只感覺暖如春日,通往東廂的花木茂盛,毫無北方冬季的寂寥。 心里也感嘆,這位公主是真的會享受。 趙幼澄還在好奇:“你們怎么來了?” 她站在花木前握著剪刀正在剪枝,見趙善易身后跟著裴峴,見裴峴看過來,她有點(diǎn)心虛微微低著頭,畢竟中午寫的信,人不到晚上就來了。 裴峴入眼又看到她潔白如玉的脖頸,一時想起那日抱著她,她脖頸上的血。 當(dāng)真需要靜心咒。 他閉了閉眼,不曾出聲。 趙善易:“今日在蘊(yùn)玉那里恰巧看到你的來信,沒想到京中居然還有人敢非議你,更膽大包天行斗毆之事,可見我這個表哥失職?!?/br> 趙幼澄被他說的臉紅,畢竟是和裴峴沒大沒小,但讓人看了去,她也是要臉的。 沒來由抬頭瞪他一眼。 那一眼猶如春帶雨,讓裴峴頓感心虛,他從不去想為何如此縱容她,對她幾乎有求必應(yīng)。 她在人前乖巧知禮,卻向來只對自己放肆,唇齒間也多是譏諷,簡直可以說是目無尊長。 但她說過,你我有悖人倫…… 他猶如當(dāng)頭棒喝,頓時心思清明。 趙幼澄見身邊的裴峴沉默不語,以為他不想管,這才托給趙善易,抬頭看他一眼,才低聲說:“肯定不是斗毆,也不是單單為我,京中多有書生聚集,文會更多,不止議論我,還有安成,都被非議。師兄性情單純,不忿對方污言穢語,就和對方起了爭執(zhí),被對方家奴打成重傷。可對方前腳打人,后腳上門送禮。可見是勛貴子弟。師兄因?yàn)橛H長做主主持公道,又怕影響明年春的大考,所以不敢鬧大?!?/br> 趙善易聽她解釋,事情確實(shí)是對方不占理,她師兄也確實(shí)吃虧的一方。 誰叫她信中呼天搶地,也沒把事情說明白。 趙幼澄本就為了不粘手,就為了讓裴峴自己去查,讓人知曉他在過問這件事,然后才能讓師兄仗勢。 大師兄為人端方正直,定然不肯讓師叔替自己去出頭,但是二師兄性格有些魯莽直接,卻最需要有勢可仗。這樣京中勛貴子弟才不敢隨意欺負(fù)他。 裴峴明知道她的本意,她寫信洋洋灑灑不過是故意和他敲竹杠。哪知道他倒是聰明,直接推給了表哥。 趙善易便說:“我正好在蘊(yùn)玉那里喝茶,一看你來信急切,便和蘊(yùn)玉來走一趟。明日我讓人帶著我的私印去處理這件事,京中勛貴子弟確實(shí)慣壞了。今日登門呢,也是順便討杯茶喝。” 趙幼澄聽得笑起來,立刻說:“章嬤嬤去煮茶。” 她從不吝嗇這些。但再沒看裴峴。她有點(diǎn)生氣了,覺得他毫無尊長的自覺。 而裴峴也是從頭到尾的沉默,趙幼澄因?yàn)樾∷惠叄阕屗谏鲜?,趙善易一看趙幼澄要讓他,便說:“要這么論,我憑白小他一輩,這可使不得。我和蘊(yùn)玉相交二十幾年,用不著這些虛禮?!?/br> 說完趙善易立刻坐在上首,裴峴看他一眼,只能坐在趙幼澄身邊。 趙幼澄于他有些矮小,坐在他身側(cè)看起來莫名乖順。 趙善易也看出來趙幼澄的乖巧,以為她懼怕身邊的裴峴,開玩笑說:“蘊(yùn)玉于我自小一起長大,他雖然是你師叔,但在我這里不論這些,若是往后有求于他,你只管和我說。他要是和你擺長輩的譜,你只當(dāng)沒看見。” 趙幼澄心中異樣,扭頭看他一眼,問:“師叔會為難我嗎?” 裴峴:“……” 趙善易聽得大笑。 趙幼澄依舊覺得不開心,只是她一時只當(dāng)是裴峴不想管兩位師兄的事情,沒把事情往別處想,比如,她寫給他的信,他給別人看了。 章嬤嬤端著茶進(jìn)來,趙善易便欣喜說:“我實(shí)在鐘愛此茶?!?/br> 趙幼澄聽得好笑,心想他必定是為了茶,才慫恿裴峴一起來的。 趙幼澄心里到底咽不下去這口氣,說:“是我無理,師叔才會生氣。” “此話怎么講?”,趙善易真是個捧哏。 “當(dāng)日馮直被扣在江都,其堂兄是舅舅送給母親的管事,現(xiàn)在我府中做事,便來求我。我四顧茫然,不得其法,便求師叔救救馮直,師叔大概是因?yàn)檫@事生氣,再沒理睬過我。連城外救我之后,都不曾囑咐過我要保重身體?!?/br> 裴峴聽著她胡說八道,由著她顛倒黑白,依舊一言不發(fā)。 趙善易見兩人都不開心,也不好偏袒誰,只好打圓場說:“此事也算了結(jié),蘊(yùn)玉,確實(shí)無能為力?!?/br> “是嗎?終于了解了嗎?怪不得今日收到馮唐的來信說馮直已經(jīng)放出來。忠義候也寫信于我,說必定護(hù)佑馮直,讓我不要擔(dān)心。我以為他是安慰我之詞。沒想到忠義候果然言而有信?!?/br> 她就是故意氣裴峴,故意拿周聿昭說事。你不幫我,有的是人幫我。 她心知肚明,馮直沒事,是因?yàn)楦咂闆]事了。 裴峴聽完扭頭盯著她,眼里都是銳氣。 趙幼澄只當(dāng)沒看見。 第44章 不好說話的裴大人 ◎心思太多◎ 趙善易在一旁聽得驚奇, 但附和:“也對,忠義候是你的小表親,此事有他幫忙再好不過。此事你求他轉(zhuǎn)圜, 倒也合適。畢竟縣官不如現(xiàn)?!?/br> 他有時候是真的滿嘴鬼話, 就比如此刻他就在為裴峴說話。 麻煩轉(zhuǎn)給周聿昭,多夸幾句周聿昭對他來說不過是動動嘴的事情,可見他對裴峴的情意確實(shí)厚重。 趙幼澄嘗了口茶:“我也不知, 他從中使了多大力氣,才能將馮直撈出來?!?/br> 她說這話一點(diǎn)都不虧心, 她明知周聿昭寫信就是為了要名聲,必然不會讓麻煩沾身。 趙善易嗤笑:“你不用擔(dān)心, 不過是順?biāo)浦? 高崎都沒事, 馮直更沒有事。周聿昭這人倒是聰明?!?/br> 他意有所指, 周氏欲聯(lián)姻,必定首選天家公主。 趙幼澄見他明明白白, 心里暗道,都是老狐貍,大家誰也別笑話誰。 裴峴卻突然問:“忠義候又送你一船年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