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荀起身去了外東苑，裴峴剛從城外回來，張克堅說，從去年到今年，建奴扣關(guān)，西面的羌人逼近隴西之地了。

    兩人對軍中公務(wù)處理了一整日，他傍晚才結(jié)束。

    陛下眼下肯定是不想動，江南不敢亂也不能亂。

    馬廷庸等人要留著要約束文官，他這等權(quán)臣為了震懾在外的地方官?，F(xiàn)在又扶起周憲實(shí)勛貴一派……

    如今是邊疆不寧，內(nèi)腐不絕。

    他心里嘆氣，陛下若真想整頓江南，未必不成，酷吏在前行雷霆手段，震懾江南，再用勛貴撫慰江南，江南貪腐定可安定數(shù)年。

    雖然兇險一番，但好過連年這樣。

    第53章 心里的恨

    ◎再久都記得◎

    他忙了一整日, 等回了家，略洗漱后在書房休息，又看見書桌一側(cè)的書架上的東西, 伸手將書取出來, 結(jié)果都是搜羅的一些游記。最上面放著的是趙幼澄在姑蘇送他的畫。這些書回來他忙著再也沒工夫碰過。

    他伸手將畫取下來，那時候她的畫還沒有落款，也沒有用印, 他看了半晌，抬手將西墻上的畫取下, 把手中的畫換上去。

    剛換好，聽到院子里大哥說話的聲音。

    裴荀見他站在窗前出神, 問；“今日回來的晚, 出城了？”

    裴峴收起神色：“大哥怎么過來了？”

    裴荀面色肅然, 并不說話等進(jìn)來坐下了, 才盯著他問：“劉家和忠義候府的事，可有你的手筆？”

    裴峴無奈：“怎么會。”

    裴荀臉色沒什么變化, 但知道裴峴不屑與劉家計較后，心情也好了。他坐下后看了眼墻上的畫，“原來的南山圖換了？”

    即便他常年不在家, 對裴峴的關(guān)心一點(diǎn)都不少, 裴峴書房掛的畫也是他送的。

    裴峴指指畫匣子：“有些潮了，卸下來了?！?/br>
    裴荀看著畫贊了聲：“起筆一揮而就，寫意留白都流暢自然。是你畫的？”

    裴峴也不解釋：“不是，是我偶得的。不是什么名家手筆，勝在拙樸?！?/br>
    裴荀也喜歡這畫。

    他提劉家, 也是為了提醒弟弟, 不要因?yàn)樗绞伦鲞@種落了下乘的事。劉家如何行事, 。人品如何，自有別人定論。若是裴家出言，就成了落盡下石。

    裴家從不屑做這種事。

    裴峴的心思不在這里，年后他就一直在盯著邊關(guān)。對兄長的懷疑也不惱怒?？粗珠L的臉色，安慰說：“大哥放心，只是母親和大嫂有些微詞?！?/br>
    裴荀見他對這些不在意，淡淡說：“你知道就好。陛下心志不堅，做近臣便不能有諂媚蠱惑之言，為臣者，記住穩(wěn)重。”

    裴峴聽懂兄長的意思，他不能太鋒利。

    看著兄長自回京瘦了很多，面色發(fā)青，老態(tài)畢現(xiàn)。他勸裴荀：“大哥看著輕減了，國事為重，也要保重身體?！?/br>
    裴荀擺擺手，并不欲提這個，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馮直當(dāng)真清白嗎？”

    裴峴沉默了。

    關(guān)于他的差事說來話長，他最初連步軍都統(tǒng)衙門總督也任職過一年，之后升任京衛(wèi)營經(jīng)略使，兼按察使督辦，身上的官職越來越多，他也越低調(diào)，除了年少的朋友，他極少參加宴請。一是沒有時間，二也是為了避嫌。

    陛下用他放心，也是因?yàn)樗k事得力，他查辦了那么多人，裴荀從未問過一句，可今日他問起馮直。

    裴峴警惕看著兄長，裴荀卻面色無恙，只說：“戶部虧空，實(shí)在重疾難返?！?/br>
    裴峴也知道，看著長兄只說：“陛下都是知道的?！?/br>
    裴荀突然盯著他的眼睛，不死心：“陛下知道馮直？”

    “馮直，應(yīng)該是陛下的人。”

    裴荀一瞬間仿佛泄氣一般，弟弟既然用‘應(yīng)該’二字，那就是確定的。

    而他如此說，就是陛下不欲讓人知道。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裴峴搖頭：“沒人知道，包括所有和馮直有聯(lián)系的人，他四處上供，做得太嚴(yán)實(shí)，我也是在江南賬目中看出的端倪，沒人能猜到這里?！?/br>
    裴荀點(diǎn)點(diǎn)頭，很久才站起身：“好了，晚膳在母親那邊用，該過去了?！?/br>
    裴峴起身站在兄長身邊，突然發(fā)覺兄長有些瘦的過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動聲色看著兄長，直到晚膳時，他和母親提起請?zhí)t(yī)過來請平安脈。

    母親都說：“你哥哥最近看著氣色不好，我倒是好好的，給你哥哥看看。”

    裴荀卻拒絕：“母親多心了，我不過是因?yàn)槭虑槎?，勞累了些，等下個月過后我也能輕省些?！?/br>
    裴峴見他不肯，看了眼大嫂。徐氏見他的示意，沖他微微搖頭，他也不好再多說。

    等晚上徐氏和裴荀說：“蘊(yùn)玉一直擔(dān)心你?！?/br>
    裴荀笑著說：“他性格自小老成，在我眼里和孩子無異。”

    徐氏也點(diǎn)點(diǎn)頭，見他不肯提請脈的事，也就不再提。

    正月一過，京中涌進(jìn)來很多人，各地的富商、押送賀禮的官差。各地赴京趕考的學(xué)子，好似一夜之間就熱鬧起來了。酒肆、茶樓中高朋滿座，哪里都是人。

    趙幼澄也聽到了消息，姑蘇的宋寶珍進(jìn)京了。

    表哥傅容在二月二那日來看她，見了她就問：“好些了嗎？”

    他因?yàn)榭炭?，除夕也只是回傅家的別院中守歲，也不曾進(jìn)宮就回書院繼續(xù)讀書了。

    趙幼澄笑說：“五哥讓人送的信我收到了，早就好了。只是不好打擾你溫書。”

    傅容嘆氣：“那也該和我說一聲，我除夕那晚才聽聞你遇刺的消息?！?/br>
    趙幼澄笑著說：“這都是些小事，也已經(jīng)過去了，五哥只管備考，等高中后姑母一定會為你慶祝。”

    傅容嘆氣：“我昨日才出書院，聽聞嘉宜病了，入宮看了趟母親，母親這些日子十分勞神。”

    趙幼澄聽得也愛莫能助，周聿昭這個月十七日就要成親了，傅嘉宜傷心也是在所難免。

    她笑的淡淡的，本想提醒他一句，但又想起周聿昭都要成婚了，免得節(jié)外生枝，也就沒提。

    “春日天氣變化無常，五哥也要保重，還是讓身邊的人服侍的好?？炭嗖辉谶@一刻，起碼等考完再說。”

    傅容笑著說：“我身邊有人，你養(yǎng)好身體才是。等二月中旬京中熱鬧了，你那些玩伴們說不準(zhǔn)也都到了?！?/br>
    趙幼澄聽得好笑，她哪來的玩伴。

    傅容性情就是這樣，性情平和，說話永遠(yuǎn)和和氣氣，少有憤怒的時候。

    因?yàn)榇罂荚诩?，傅容也不過是休息兩天就匆匆回書院了。

    二月十五那日，太后傳旨讓她進(jìn)宮一趟。她能猜到皇祖母的意思，她大概會因?yàn)橹茼舱训氖虑?，感覺到了背叛，所以會和她講講她曾經(jīng)為她殫精竭慮的心思，為之計之深遠(yuǎn)的苦心。

    她轉(zhuǎn)門挑選在十七那日獨(dú)自進(jìn)宮，連趙誠都沒帶。

    路過廣平街的時候，車夫怕驚了馬，馬車走得很慢，聽到喜樂傳來，她問了聲：“哪來的聲音？”

    外面的人答：“好像是忠義候府迎親的隊伍?！?/br>
    她聽得一頓，“站一站?！?/br>
    說著她撩起紗敲了眼，遠(yuǎn)遠(yuǎn)看見好似有人騎在馬上，一片鮮紅，她不自覺攥緊手里的紗，心想：周聿昭，這次我祝你喜得良緣。

    前世的我不識天高地厚，愛慕之心成了笑話。你不是心有抱負(fù)，不是有雄心壯志嗎？

    我拭目以待。

    周聿昭心知自己太過大意，向來謹(jǐn)慎小心，因?yàn)樵诮系氖虑檗k得順利，周家起復(fù)有望，他失了警惕。祖父早逝，父母又去了，他一個人獨(dú)木難支，所以只能助叔祖父起復(fù)。

    沒想到稍有疏漏，就栽了這么狠的一個跟頭。讓他連著幾日都沒能回過神。

    可說什么都晚了，再多做糾纏，只會更丟臉面。

    從方靜云到劉小娘子他反復(fù)的查，始終查不到什么人出手。

    五城兵馬司的褚英，步軍都統(tǒng)衙門的趙善易，連同那日一起去的御史臺的劉相。

    所有人都毫無破綻，可越?jīng)]有破綻，就越說明有問題。

    這個悶虧，他不認(rèn)也得認(rèn)。因?yàn)樽婺负咳浅銮笆?，他才被人鉆了空子。

    祖母現(xiàn)在咬死，是三嬸和劉家媳婦姐妹兩做的局。

    兩人確實(shí)有密謀，那晚也確實(shí)有勾連，可劉小娘子怎么到的別院，沒人知道，三嬸是不知道的，三嬸這人有些小算計他知道，再大的本事她沒有。

    就是劉小娘子自己也不知道到的別院。

    忠義候府成親，但闔府上下毫無喜氣，劉家倒是滿臉喜色，但新郎官面色平淡，禮數(shù)周全，平平靜靜來迎親，劉家門戶大開，無人敢擋。

    周聿昭知道，而今之際，認(rèn)下此事，那就不得抱怨，說來也對他岳家不堪，姻親少，陛下用他也就更放心。

    滿朝都知道陛下喜用新人，尤其是銳意進(jìn)取的新人。畢竟裴峴的三品大員在前就是榜樣，雖然文臣書生詬病裴峴和武夫?yàn)槲?，但有誰不羨慕他年紀(jì)輕輕位高權(quán)重，深得圣心？

    但總歸不是件讓他開心的事情，迎親的隊伍穿過廣平街。

    他騎在馬上遠(yuǎn)遠(yuǎn)看到長公主車架，那是他最熟悉的，為了太后娘娘的囑托，太微宮的一切他都了解。

    他沒想到趙幼澄這時候會在這兒。

    周聿昭遠(yuǎn)遠(yuǎn)看著婉淳的車架，他沒來由生出一種膽怯和悔意，心慌意亂的懊悔。

    仿佛對不起那位沉默少言，有些冷寂的殿下。

    她是不是對他，也是心懷失望？又或者曾經(jīng)也曾滿懷希望？

    原本他伸手可以接住這片來自九天之上的云，可惜再也沒可能了。

    那種悔意幾乎將他淹沒了。

    趙幼澄看著迎親的隊伍越來越近，趙幼澄已經(jīng)能看清周聿昭了，她才冷冷說：“走吧?！?/br>
    兩隊人馬一行人往北，一行人往西，各自好走，從此恩怨分明兩立。

    入延嘉殿時，今日的引路內(nèi)官居然是文襄，他如今在趙幼澄面前再沒當(dāng)初的拿腔拿調(diào)的本事了，低眉順眼跟著服侍：“娘娘今日一早上就惦記著殿下。”

    趙幼澄笑笑：“路上遇上忠義候府的迎親隊伍，耽擱了一會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