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少扉過去，先是把脈，說：“鄒大夫，脈象緩時一止，徐行而怠，結(jié)屬陰寒……”

    鄒長青聽著點點頭，齊少扉學(xué)什么很快，也算是過目不忘，他叔父記下的《經(jīng)脈歌》，小時候他背了整整一個月，才背下來，只是光背下來，不得其意，也不會摸了病人脈象，對癥上。

    齊少扉卻能診出來。

    鄒長青有時候心里也復(fù)雜，若是叔父還在，見了齊少扉，想必后繼有人，不像他……

    “你這里疼嗎？”齊少扉摸著胸口問病人老伯。

    老伯說：“不疼，這里到不疼，我就是摔了一跤，屁股這兒疼，剛走路不利索，我還以為傷著腿腿斷了。”

    因為是齊家義診，村民都知道，齊三少爺再給鄒大夫幫忙，學(xué)著看病——村民可不信三少爺，說句難聽的，三少爺是個傻子，誰敢讓傻子看病？

    這不因為鄒大夫看過，再給三少爺看，大家就當(dāng)陪著三少爺玩了，齊家的郎君那是縱三少爺厲害，反正不收診費，藥材都是便宜的收，誰敢說不給三少爺看？

    陪玩就陪玩吧。

    桃花鄉(xiāng)來這里看病的都是抱著這個想法，占了齊家便宜，那讓齊家三少爺‘玩一玩’吧。

    “右寸肺虛，氣寒凝結(jié)?！饼R少扉慢慢的摸脈，后跟鄒大夫說：“他是不是肺虛??？”

    老伯是來看外傷的，聽齊家三少爺說他肺虛，嚇得眼睛瞪大了，不是吧？

    鄒長青接過來診脈，仔細(xì)號過，見老伯神色緊張，笑笑說：“不礙事，只是天寒，受了一些寒氣，帶點藥材回去跟蘿卜羊rou補一補，連著湯喝個幾頓，就好了，要是嫌麻煩了，藥材回去煎成水喝，冬日里保暖，別生氣動怒，養(yǎng)一個冬日，也能成。”

    那老伯一聽，當(dāng)即是松了口氣，原來沒啥大事啊。

    三少爺給人瞧病，真是嚇?biāo)廊肆恕?/br>
    鄒長青讓三少爺抓藥，齊少扉就說了幾幅藥材名字，鄒長青點點頭，“是了?！饼R少扉便在一旁，他自己的小桌子，旁邊還有一個柜子，都是小抽屜，里頭放著藥材。

    桌子柜子都是越越給他做的！

    越越說這是他學(xué)習(xí)工具，還有炮制藥材的。

    “老伯，別急，你那外傷要熱敷，回去用藥油揉一揉，先臥床休息三日……”鄒長青一一叮囑。

    “對對對，我是來看外傷的?！崩喜铧c忘了他摔了跤了。

    回頭結(jié)賬，老伯問多少錢，鄒長青就說：“藥油我給你的小瓶，藥材收你十文錢，藥油十五文，診費不收。”

    老伯一聽松了口氣，付錢很是利落，旁邊他的兒子也是一邊扶著爹，一邊千恩萬謝，這要是去一趟鎮(zhèn)上，那不得了了，不說來回背著爹，多勞累，就是大夫號脈診費，那都得二十文錢呢。

    “要謝就謝齊家，我在這兒掛診，是還齊家的食宿費用?！编u長青每次都會說的。

    鄉(xiāng)民該謝齊家，不是欠他的人情，就是藥材那都是岑老板買來，為了三少爺學(xué)習(xí)用的。

    鄒長青一說，父子倆謝三少爺，齊少扉把藥材包好，遞過去，說：“要早日康復(fù)哦?！?/br>
    “好好，謝謝三少爺吉言了?！?/br>
    王掌柜從頭看到尾，并未上前，他眼尖，一眼瞧出，三少爺包的那包藥材，雖是炮制手法生澀，糟蹋了幾分藥性，但那放在平安堂，也要賣三十多文錢了。

    十文錢，真是——賠本的買賣。

    王掌柜見閑了，這才幾步上前，拱著手作揖見禮，“三少爺好啊?！?/br>
    齊少扉聽聲抬頭看見來人，也拱手，說：“王掌柜好。越越在家里，你去吧，我就不帶你了，我還有事情要忙?！?/br>
    “好好，不麻煩三少爺了?！蓖跽乒裼止傲耸?，見完禮，笑呵呵的喊了聲鄒大夫好，這才帶伙計學(xué)徒進(jìn)了齊家大門。

    他先前來過，一路往后走，心里卻想，幾個月不見，剛瞧著三少爺說話，少了孩子氣，乍一聽一看，還以為病好了呢。

    到了會客廳。

    王掌柜同郎君見禮。

    “吃過了嗎？沒吃先吃了報賬?！?/br>
    王掌柜笑說：“還是見報賬吧，我揣著銀子，不給郎君交個底，心里忐忑難安。”

    “那來吧。”岑越進(jìn)了會客廳里，讓王掌柜坐。

    王掌柜抱著賬本還有錢匣子，全都遞給郎君，這才坐下。

    岑越翻開賬本看，這賬本記得今年平安堂的日常流水，厚厚一本，每日看病幾人、抓藥多錢，用了什么藥材，記得很詳細(xì)。

    一個月還有總結(jié)。

    岑越仔細(xì)看了每日，都大差不差，再看月的記錄，前幾個月時，每月凈利潤二三月時，最多了，有個十二兩一月，估摸是天寒換季，風(fēng)寒的人多。

    到了四五月時就平緩下來，一個月利潤在八兩、七兩左右。結(jié)果五月后，這月收益長得很厲害了——

    七月時，就有三十三兩銀子。

    “這七月，我記得也沒賣香料。”岑越問。

    王掌柜對一年買賣那是耳熟于心，當(dāng)即說：“老吳走了后，五月利潤還不顯，到了六月郎君您瞧，已經(jīng)十七兩了，七月時天熱中暑的多，尋常百姓來抓藥，還有家家戶戶備著驅(qū)蚊的?！?/br>
    “光是給尋常百姓賣藥，就賺了有十七兩半，剩下的是鎮(zhèn)上兩位大客，說是那邊送的補藥不好，連著老吳也不在了，便來我這兒買?！?/br>
    這是挖了另一間平安堂的大客戶了。岑越心想。

    再看八月，利益更高，足足有六十五兩銀子，香料得了有五十二兩——

    “這次送香料拖得久了些，府縣百姓多是熱情，怕我們下次去的晚，于是多買了，也幸好備的貨足。”王掌柜一一解釋。

    整個一年下來，藥鋪平安堂凈營收在二百一十六兩銀子。

    岑越高興，合了張本，說：“今年鋪子多虧了王掌柜打理了，王掌柜也辛苦了一年，今年過個好年?！?/br>
    王掌柜一聽郎君說著話，當(dāng)時是喜笑顏開說都是本分活，都是他該做的。

    “我給吳掌柜是按跑貨月算的，跑貨月辛苦就多一些，剩下的不忙，那就給個基本的工錢?！贬?jīng)]直白說吳掌柜多少月錢，只說：“到了王掌柜這兒，也該一樣，走貨送貨辛苦許多，尤其是暑天正熱的時候。”

    王掌柜是月銀一兩。

    “八月工錢翻倍，二兩。”岑越拿了自己賬本開始記，“還有今年收益好，快過年了，年終的話，王掌柜和林大夫都辛苦了，各二兩銀子?！?/br>
    林大夫是技術(shù)工的，換季時、暑期時，光靠老百姓看命買藥賺的銀子多，也能想來，林大夫當(dāng)時多忙。

    “年貨的話，還是麻煩王掌柜cao辦，同去年一樣，今年都添一份糖，過個好年，明年再接再厲?！?/br>
    “店鋪了的伙計和學(xué)徒，各半兩?！?/br>
    王掌柜一一點頭，笑呵呵的說：“郎君，這次來，我?guī)е麄z，也是想跟您說個事，小刀那孩子——就是學(xué)徒，那孩子七八歲時被家里送到藥鋪當(dāng)學(xué)徒，今年十四了，雖是年歲小了些，但干活很是麻利，也能吃苦，學(xué)的不錯，我想著等開了年，他十五了也算個人了，給他漲一漲工錢。”

    岑越點了點頭，“王掌柜瞧著不錯，那就漲吧，兩人都是你手下，你看著辦?！?/br>
    “那該說還是得跟您報一聲的。”王掌柜笑呵呵說，其實聽郎君說著話，心里是敞快高興的。

    兩間藥鋪，另一間那是杜氏姐弟不會做買賣，還要事事插手，什么都要過問什么都管，大大小小的人，就是店里伙計放個屁也得給杜六聞一聞。

    這能辦成事？

    時日久了，底下人誰還聽老吳的？掌柜的沒威信，如何調(diào)動，如何派遣底下人做活？

    郎君不管鋪子尋常小事買賣經(jīng)營，只抓了大頭，那是信任他，他自然是回報回去的。

    王掌柜想到這兒，說起來另間鋪子事，郎君喜歡聽這個，他說說閑聊也無事，“另一間平安堂自老吳走后，又來了個掌柜，也姓杜，不過不是杜家親戚，聽說是杜村里關(guān)系遠(yuǎn)的一個秀才的兒子，識字會算賬?！?/br>
    “我遠(yuǎn)遠(yuǎn)瞧見過幾次面，長得跟馬臉?biāo)频?，人也榆木疙瘩，聽?zhèn)上幾個老爺家里下人說，打過交道，木的厲害，不知道變通，跟老吳差遠(yuǎn)了，是又犟又木又爭強好勝，竟是跟著客人吵了起來，那單子買賣，人家李老爺要的鹿茸、人參幾種名貴藥材，怎么說也算上去十來兩銀子的?！?/br>
    “李老爺宅子里下人就問了句，說去年我家老爺買補藥，還送了些烏木檀香，凝神靜氣的，今年怎么沒送了？”

    “那杜掌柜可能見是個下人，又是買賣快做成了，當(dāng)即說什么香他不知，反正今年他這里沒有，就不送了?！?/br>
    “又說人家下人，別以為我不知道，那送的東西，你們老爺肯定不知，全是進(jìn)了你的腰包了……”

    岑越聽的：?。?！

    瞠目結(jié)舌。

    還有這種人？

    說實話，就是王掌柜，岑越也沒太仔細(xì)盤賬，一一詢問，水至清則無魚，還有嘛，不管在哪里，經(jīng)商做買賣，那就是要靠人際關(guān)系，靠人情網(wǎng)的。

    可人情怎么維護(hù)，要么你幫過我，他日我有需求了你還回來，要么就是時不時的維護(hù)客戶，請吃飯、送一些禮物等等。

    在現(xiàn)代，岑越開的小飯館，就是一些老客戶——幾乎每周周末都到他那兒吃飯，一年半載，混了臉熟，岑越也會給人家送一些小菜、果盤什么的。

    這都是生意場上自然社交應(yīng)酬了。

    如今還有喝花酒——岑越做買賣到如今反正沒經(jīng)歷過，他聽王掌柜說過，那王掌柜肯定也去過的。

    放在現(xiàn)代這是犯法，在時下背景下，岑越只要求王掌柜做掌柜的的職業(yè)能力就成了，其他的管不了的。

    王掌柜說了一會話，是口干舌燥，后來岑越不聽了，讓王掌柜先休息休息，飯想必也好了，帶著兩人吃吃飯，今晚宿一宿，明日回。

    冬日天短，現(xiàn)在回去進(jìn)不了鎮(zhèn)子的。

    藥鋪伙計和學(xué)徒就在廳外候著，岑越一出門，兩人就跟他見禮，腰都對折鞠躬，岑越現(xiàn)如今習(xí)慣了些，不磕頭就好。

    “你們二人也辛苦了，我聽王掌柜夸過你們，說你們今年干活勤快又認(rèn)真上進(jìn)，以后聽王掌柜的話，好好干?！贬矫銊盍藥拙?。

    兩個大小伙子一臉興奮激動，都敞了聲說知道了郎君。

    第二日王掌柜就帶人回去了，到了鎮(zhèn)上天麻黑，揣著銀子很是爽利的給藥鋪伙計學(xué)徒發(fā)了年終賞銀。

    “你倆各半兩，年貨到年關(guān)再給，郎君說了今年再添糖，那就各一包飴糖，回去給家里人甜甜嘴……”

    兩個小子喜不自勝，紛紛說好謝謝郎君謝謝掌柜的。

    一家歡喜一家愁。

    桃花鄉(xiāng)里齊家，岑越在算賬，留了些年底賞銀，日常開銷的銅板，剩下的都存起來，一邊拿了銀子給曹羅還有牛師傅，也是置辦年貨。

    買雞買鴨買rou，點心、糖。

    牛師傅是負(fù)責(zé)給宅子里下人年貨置辦的，而曹羅則是買了要送到桃源鄉(xiāng)兩位齊家伯伯手中。

    “今年二舅舅來了，說是不必年年跑一趟，那今年的禮先留著，等明年了，再麻煩劉mama和牛師傅跑一趟送送信和禮?！贬秸f。

    劉mama一聽，心下有些失望，可一想也是，今年二舅爺已經(jīng)遠(yuǎn)道來了一趟，說了不折騰了，不由打起精神頭來說：“好，那明年我再回去?！?/br>
    岑越聞言放下了毛筆，有些話想同劉mama說，“劉mama，我不是趕你，你是阿扉身邊的老人，他敬重你的?！?/br>
    “不敢當(dāng)郎君，我就是一個伺候人的老婆子?！眲ama趕忙說。

    岑越遲疑了下，說：“你要是想兒子孫子了，想回去了，其實如今這邊也沒什么好cao心的，有我在，阿扉一切都好?！?/br>
    “我說這個不是說趕你，只是從舟山回來后，看得出來的?！?/br>
    劉mama是眼睛發(fā)紅，笑了下，說：“我知道郎君不是趕我的意思，好賴話我聽得懂，都這把年紀(jì)了，郎君是替我著想，說實話，以前和兒子分開了，我也想，可想著他有大好前程，我就忍一忍?！?/br>
    “后來時日久了，就不那么想了。”